《渎神》霜之鹤

8、第 8 章

　　他松开手，抽出五指。
　　“我们赶紧去城里吧，找到可以恢复神力的东西。”
　　卡俄斯垂眸，说：“东西不在那里。”
　　“？”
　　“那么，在哪里？”
　　卡俄斯的目光滑过海面之上的船帆，投向了遥远的尽头。

　　徐维峰懂了，随即不解：“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要去那个城邦呢？”
　　“你饿不饿？”
　　“……饿。”
　　徐维峰身体一震，“所以，你是在关心我吗？”
　　卡俄斯点头：“凡人饿了，容易死。”
　　“……”
　　激动的心情瞬间平复下来。
　　“我们可以在这儿烤鱼。”
　　徐维峰建议，他并不想在路上浪费时间。

　　卡俄斯一瞥，目光触及乌黑的发梢，水珠滴落，没入浅色的亚麻布料，柔软地紧贴着身体，凸显出锁骨精致的弧线。
　　“都湿了，”他说，“想洗澡吗？”
　　“……想。”
　　徐维峰叹气。
　　毕竟是海水，一层盐分粘在身上，混杂着咸腥的气息，不洗是不行的。

　　两人进入这座叫做科琉斯的城邦之时，太阳即将沉入地平线以下，天空被染上深红和金色交织的条纹。空气中弥漫着逐渐成熟的无花果芬芳和清新的柑橘香气。一阵轻风吹过橄榄树林，银绿色的叶片在黄昏的光线中闪烁。小山上，成片的雏菊自在地摇曳。

　　行走在高大廊柱构筑而成的半露天市场之中，徐维峰对于一切都感到好奇。
　　空气中充满了商贩们兜售商品的喧嚣声，人潮在身边缓缓涌过，色彩斑斓的摊位上堆满了来自异国他乡的商品。
　　香料的浓烈气味混合着新鲜烤面包的麦香，以及蜜糖糕点的甜香，挑逗着感官。

　　自然而然地，肚子饿了。
　　他正想找个地方搞钱，卡俄斯突然停下脚步，手掌缓缓摊开，掌心躺着一小节灰不啦叽的东西。
　　徐维峰不解地看他。
　　这不是散落在神庙祭坛周围的，尚未燃尽的树枝吗？
　　拿来干嘛？

　　因为疑惑而睁大的眼睛显得格外圆润，墨黑的瞳孔之中倒映着墙上摇曳的火炬，像琉璃一般倾泻出璀璨的光泽。
　　长袍早已干透，没有系腰带，被黄昏的风吹得飘起，笼在清瘦柔韧的身躯上，过于宽大，显得腰肢格外纤细。

　　卡俄斯的喉咙微微发干。
　　一瞬间，喧嚣的人群和市场从感官中消失了。
　　专注的眼眸里，只有这一张脸，和梦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不，那不是梦，而是过往的真实记忆，随着他陷入沉睡而丢失，又在苏醒之后，一点一点地恢复。

　　梦里，烈焰肆虐，视线所及之处，皆是火光。炽热的气息扑面而来，将他的神力吞噬殆尽。
　　他感受到了死亡的阴影笼罩，仿佛下一秒，就将陨落。
　　这时，透过火焰的间隙，他看到了一张脸。不知来自于仇人，还是友人……
　　应该是仇人，他想。
　　轻蔑的目光，讥诮的笑容，像是在嘲笑他的愚蠢。

　　“这有什么用？”徐维峰凑近了看。
　　距离骤然拉近。
　　梦境和现实突兀地重叠在一起。
　　同一张脸，却是截然不同的神情。
　　细腻如玉的肌肤透着淡淡的粉色，黑亮的眸中是活力十足的好奇之色，温热的鼻息轻柔地落在掌心。

　　一接触到他的目光，眼前之人就绽开一个微笑……他总是这样，毫不犹豫地翘起嘴角，弯着眼睛，无拘无束地释放欢喜之情，仿佛仅仅是简单的目光交流，便令他感到满足和甜蜜。
　　这种出于本能的反应……真是仇人吗？
　　或许，有什么误会？
　　卡俄斯垂眸，微微失神。

　　这时，一个大嗓门破坏了微妙的气氛。
　　“天神在上，我看到了什么！这是……金苹果树的树枝吗？这种东西居然真的存在吗？”
　　一名女子提着裙摆，从旁边的店铺冲了出来，呼吸急促，脸上充满了期待之情。她的手颤抖着，拿着一张羊皮纸。
　　她死死盯着男人的掌心，不停地与羊皮纸上的图案进行对照，神情越来越激动，连嘴唇都哆嗦起来。
　　徐维峰惊讶：“这个东西很宝贵吗？”
　　他记得，祭台周围有很多，都是没有燃尽的残余部分。
　　女子连连点头：“当然，这可是最好的草药，尤其是落到世上最伟大的药剂师手中，比如我。”

　　徐维峰这才发现，旁边是一家草药店。
　　架子上摆满了来自各地的草药和装有植物提取物的罐子。大铜锅中还在熬制一种黏糊糊的东西，年幼的学徒守在锅边，好奇地看了过来。

　　基本没怎么讨价还价，徐维峰就用这一根短小的残枝，换了一大袋子金币，女老板还露出一副占了便宜的欢天喜地的神情。

　　他欣喜之余，略感懊悔。
　　“早知道这玩意儿这么值钱，我也捡几根带在身上。”
　　“我带了很多。”卡俄斯道。
　　淡淡的温和的语气。
　　火炬光芒的映照之下，眉眼之间，似乎含着极为轻浅的笑意。
　　徐维峰挑了挑眉。
　　压下去的念头，又活络了几分。

　　既然有了钱，接下来的事情就非常好办了。
　　半露天市场的旁边就有很多酒馆和旅社。
　　徐维峰揣着钱袋，选了一间最大的。

　　穿过海风侵蚀的石头外墙和入口两侧的大理石柱，两人进入了酒馆的内部。
　　装修风格是低调奢华古朴乡村风。
　　粗壮的木梁纵横交错于头顶，将复杂的阴影图案投射到下面的鹅卵石地板上。挂在墙上的手织挂毯描绘着神明的故事——徐维峰粗略扫一眼，就看到了疑似赫淮斯托斯和波塞冬的人物。
　　至于故事内容，不太熟悉，想必和流行的神话版本差别很大。
　　他又看了几眼，没有看到疑似卡俄斯的人物形象出现，便意兴阑珊地移开目光，看向了酒馆的其他地方，掂量着，今晚是否在此留宿。

　　进门的左边，两排青铜瓮被擦得闪闪发亮，立在冰块环绕的大理石柜台上，新鲜捕捞的鱼类和贝类在里面堆积如山。
　　右边是一排壁炉，跳动着温暖的火光，技艺娴熟的厨师在那里烹制香气扑鼻的炖菜和外皮焦脆的烤肉。

　　而在酒馆的中心，长长的餐桌伸展在拱形天花板下，远来的旅人围坐在桌子旁边。
　　悦耳的琴声和热闹的谈笑响彻整个空间，伴随着银制餐具敲击陶瓷碗盘的脆响和酒水倾入杯中的声音。
　　随着两人的到来，餐桌旁的声音低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