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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十一月三十六 ...

  •   部门部长办公室,在来者轻微的脚步声中,万佳晟抬起头,问:“情况怎么样了?”
      一个多小时前,于睿撞破窗户,跳下了六楼。紧急之际,甯安直接飞出楼外,救下了他。
      “两名人质和在隔壁房找到的朱笠均平安无事,但因为服用了安眠药,如今还在昏睡当中。于睿除了玻璃碎片造成的轻伤外,并无大碍,到达医院后马上就醒了。”甯安汇报道,“另外,安置在房内的炸弹,鉴定科已安全回收。炸弹旁边的三个人均已救下,其中一个正是朱笠。”
      “假朱笠呢?”
      “他是人偶师申姜制造的傀儡,就在刚才变回普通的人偶了。”
      万佳晟双手支起下巴,蹙着眉头思考起来。甯安问:“部长,你打算如何处置于睿?”
      “……”
      “部长,朱笠在跳楼前,将炸弹的引爆器留在了房里。他并不想牵连其他人。”
      “嗯。”
      万佳晟这声应得极度敷衍且漫不经心,不禁让甯安怀疑起他是否有抓住自己想要表达的意思。
      “部长,希望你下次不要再拿残缺的案卷糊弄我们。”
      万佳晟神色微变,抬眼直愣愣地盯向甯安。甯安镇定自若,斯文尔雅的内敛首次显露出决不退让的强硬,“此番若非沈连寂的正确推理,我们根本不可能阻止这场悲剧。请你铭记这点。”
      说完,他欠身示礼,转身准备离开。万佳晟嘴角一动,问:“如果全部给你看的话,你能保证你不会动摇吗?”
      甯安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坚定:“我的信念与张广森不同,所以我不会动摇。”
      出了办公室,甯安略显心累地叹了口气,才刚抬起头,就见沈连寂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了眼前。沈连寂一瞥于渐窄的门缝中迅速消失的万佳晟的身影,眼中闪过一瞬间的凶戾,“辛苦了。”
      甯安不想沈连寂还会打这种形式上的官腔,忍俊不禁道:“对了。我还没向你道谢呢。”
      “道谢?”
      “是的。正如我向部长说的那样,如果没有你,我们根本解决不了这次的绑架案。”
      “我只是在展示我的生存价值罢了。”沈连寂的淡漠目光从戴着白色手环的左手腕上一掠而过。
      看着若有所思的沈连寂,甯安想了想,道:“说实话,我很吃惊。”
      “吃惊什么?”
      甯安斟酌了下用词:“我并没有对你抱有任何偏见,我只是觉得,你似乎不像是那种会说出‘于睿仍爱着他妻女’这种话的人。”
      不,对于沈连寂这种人来说,恐怕连最基本的七情六欲都不曾拥有吧?
      “这是客观事实。”
      “是客观事实不错。但你之所以对组长说这句话,还特别提及钱婉车里的蛋糕,就是为了让他劝于睿回心转意,以免酿成不可挽救的悲剧吧?”
      “只是为了以防万一而已。”沈连寂否认道,“毕竟对于敌人,弱点知道得越多越好。”
      “这样吗。”尽管这般应了,但甯安有自己的看法。
      口袋里的手机一阵振动,甯安拿起来一接,脸色随即变得难看起来:“好,我知道了,我马上赶过去。”
      “怎么了?”
      “于睿逃走了。”
      大约半小时前,附二医住院大楼某病房外,于睿透过病房门上的玻璃,注视昏睡于病床上的钱婉和于婉睿,表情悲伤,眼神复杂。带着身烟味的施杨走来说:“她们没事,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
      “刚才为什么寻死?”
      于睿吐了口沉重且无奈的叹息,“我连谁都不是,继续活着也没意思。”
      “你不是谁都不是。”施杨的视线移向病房里的两位病人,“你是嫂子的丈夫,婉睿的父亲。”
      由于是第一次安慰人,施杨说的时候嘴角略微紧绷,语气也十分别扭。于睿听了后忍不住一笑,看向妻女的眼神柔和不少,“事到如今,你真觉得我们还是家人吗?”
      “家人不就是这样的存在么?不管犯了多大的错,不管吵得多么凶,最后还是会相互包容,相互原谅。”
      “或许吧。”于睿缓缓将手搭上玻璃,从施杨的角度看去,他仿佛就在触摸钱婉与于婉睿的脸。而后,他像是看清了现实,不再奢望渴求般地垂下手,低落道:“就算她能原谅我,我也原谅不了我自己。更何况,我们的日子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施杨无法否认,便默默地陪着他。过了一会儿,他说:“于哥,其实还有件事,我没和你说。”
      “什么事?”
      “发生在记忆消除实验中的那场意外,可能是我导致的。”
      “……你?”
      “尽管实验负责人没有明说,但隐隐能从他们对我的态度里猜到。”
      “因为你的无效化能力?”
      施杨没想到对方居然能如此迅速地反应过来,又轻描淡写地说出了他难以启齿的话语,眼中不由得浮现出一丝惊讶。于睿轻轻笑了笑,平淡道:“这些事,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我不怪你,因此你也别再纠结了。”
      自从知道自己是复制人之后,于睿的心已经变成了片死海,一片死寂的海,一片泛不起任何波澜的死海。如今就算有人跟他说人类是外星人制造出来的、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他也能平静接受。
      静默了半晌,施杨问:“今后打算怎么办?”
      ……今后?
      于睿不知自己是否还能拥有今后。
      “上面对你的处罚肯定不会少,设施也绝对不会放过你。至于塞勒涅那边……”
      “你放心吧,我不会再想加入塞勒涅了。”于睿道:“诚如你所说,那帮人行事大手大脚,部门若真想处理我,也断不会叫街头混混一样的人来。”他顿了顿,自嘲一笑,“果然我这种人,还是消失的好。”
      “要走就趁现在吧。”
      “你呢?不和我一起走?”
      “我……”施杨顿了一下,“留下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当年入队的体检报告显示,你只是个普通人。”
      “嗯。”
      “是因为周立军?”
      施杨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所以你才选择继续留在部门吗?”被自己身上异常之处所困扰的感觉,于睿深有体会,故而他也不再多加劝阻了:“总而言之,万事小心。”
      “嗯。”
      于睿转头望向钱婉和于婉睿,苦涩的笑容带着几分作为一位丈夫和父亲的关爱与慈祥,“帮我给她们带几句话:‘对不起。虽然已经迟了,但我还是决定去寻找属于我自己的人生,或许要花很长的时间,可我一定会回来,承担我所犯下的罪孽。到时候,希望能吃上这次没吃到的蛋糕。’”
      “嗯,记下了。”
      “那么,我走了。”
      于睿最后再看了眼钱婉和于婉睿,转过身,刚想离开,却又听施杨道:“对不起,于哥。”
      “我也是。”
      他说完,快步离去了。同一时间,一滴眼泪从钱婉的眼角滑落,擦过耳梢,掉入了发间。
      “连上厕所这种蹩脚的借口都会信,你就是这样看管犯人的?!”
      世上总不乏此类人:明明身处事外,什么都不清楚,什么都不了解,却硬要站在上帝视角,站在道德的至高点,对他人“指点江山”、落井下石。殊不知他们自以为的远见卓识、金玉良言,实则全是狗屁。因此施杨也很好奇啊,这范冰身为一名典型的更年期晚期妇女,咋每天中气都这么足呢?照她的肺活量,一口气吹十分钟萨克斯岂非小菜一碟?
      放眼全部门,范冰最不爽的就属施杨了,但凡有揪住他尾巴的机会,她一定不会错过。不过抓归抓,骂归骂,处罚如何定,关键还看焉然的意思。因此焉然让她出去后,她不敢嚣张了,可走之前,还不忘狠狠瞪他一眼,就差吐口水了。施杨心无旁骛,始终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也没感觉怎样。但或许是由于范冰喷口水的功力突破至了大乘期,听得他双耳都起了茧子,于是便靠着座椅双脚跷桌,伸手掏了掏耳屎。焉然认识施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平时对他的逾越违规行为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无奈本次案件背后牵扯到了决不能被牵动的那根弦,因此不给点惩罚说不过去。
      “记过警告,撤销组长职务半个月。在此期间,三组的领导人,有推荐的吗?”
      “甯安。”
      “我也是这么想的。”焉然顿了一下,问:“于睿都知道了吗?”
      “我全都告诉他了。”
      “嗯,你做的对。”
      “科长,”见焉然要离开,施杨补充似说,“谢谢。”
      焉然微微一笑:“知道的话,就少做些会落人口实的事。”
      得知施杨被从轻发落后,甯安才安心地踏上了回家的路途。尽管早上才见过,但着手绑架案时的压力加速了周围时间的流逝,以至于在他眼里,与尹娜相见,犹如已隔三秋。
      虽然已经向她发了消息,说自己会晚点回家,但一想到她开门时的惊喜模样,甯安就把摸出口袋一半的手机给放了回去。
      就当是辛苦了一整天的奖励,就不提前通知她了。
      靠着车窗,甯安闭上眼,静静地想,见到她后,该如何向她讲述这一天的经历呢?于睿的悲愤和痛苦,她又能理解几分呢?
      道路两旁的景物如电影放映机上不断转动的胶片般飞快地向后退去,不知不觉中,甯安对外界的感知沉到了意识之下。醒来时,眼前正好是蓟州街的一排排灰黑矮房。猛然想起什么的他连忙让出租车师傅靠边停车,然后来到侦探事务所,敲了敲脆弱得宛若下一秒就会炸裂开的玻璃门。
      放眼望去,事务所内空无一人。半分钟后,里间传来了冲水声。风逸才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摸着屁股,踮着内八字,步履艰难而来:“靠,哪个不长眼的小兔崽子敲的门,不知道老子正在开大吗?本来能一整条顺出来的,结果被你坏事,不小心中途夹……”
      最后的“断”字在风逸才看到来人是甯安后,被硬生生咽了回去。
      “那你回去继续吧。”甯安笑眯眯道:“我等你。”
      大概是那对浓浓的黑眼圈使然,风逸才莫名觉得对方脸上的笑意突增了几丝难以言表的恐怖与阴森。为掩饰方才的尴尬,他立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假装什么事都不曾发生似的道:“哎呀小安安,你怎么来了?绑架案解决了?”
      “解决了。多亏了你提供的线索。”
      “嗨,不过举手之劳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风逸才指向沙发,“来,坐下说。”
      接下去的半刻钟,甯安向风逸才概述了绑架案的破解过程,包括于睿和张广森是复制人一事。风逸才听得唏嘘不已,一边叹息于睿是可怜之人,一边又说部门“自作孽,不可活”,看上去十分气愤。甯安一面观察他的反应,一面道:“从解救人质的角度,本案已经结束了。可与塞勒涅联系起来后,还有两处疑点。”
      “哪两点?”
      “一是我赶去支援组长的时候遇到了鬼打墙,花了很长时间也没找到出路。”
      “除去真实鬼怪作祟的因素,就只有异类捣乱的可能性了。”
      甯安点点头,“不出意外,应该是塞勒涅的人。”
      “鬼打墙么?”风逸才摸了摸下巴,“能制造幻觉的异类不在少数,仅凭你所说的,无法判定对方身份。第二个疑点呢?”
      “申姜虽说出现在划龙桥的张广森是他制造的人偶,但我们认为他是拥有变相能力的异类假扮的。”
      风逸才眉毛一抖,“为啥?”
      “因为秦莘野说在他身上闻到了异肽素的味道。”
      “你觉得是我?”
      风逸才的眼神在话音落下的瞬间变得锋利而尖锐起来,细长的狐狸眼里充满了狡猾且不留情面的试探之意。甯安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刻意停顿了一秒,然后才自若道:“秦莘野还说,那人的味道,她以前没闻过。”
      “……没闻过?”风逸才嗤笑了一下,语气放松了不少,“知道是什么人吗?”
      “知道。部长把案卷给我了。”
      “他竟然这么大方?”风逸才难以置信,“从某种意义上说,他是我老母。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
      甯安看了风逸才一眼,若有所思地收回视线,起身道:“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他看着随后也站起来的风逸才,忽然严肃道:“风逸才,你应该不会做些引火上身的事吧?”
      风逸才倏地一愣,随即如听了个天大的笑话般笑着说:“当然了,我又不是蠢蛋,没事作死干嘛?为啥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甯安想了想,又说:“尽管你这人平时是欠了些,但你是我的朋友,所以我相信你。”
      “我也相信你啊。”风逸才眨眨眼,投去了个深情的秋波。
      甯安不清楚对方是否真正理解了他的意思,也没心思继续和他油嘴滑舌,轻轻一叹气后,转身向门外走去。风逸才笑着目送他离开,等其身影完全消失于眼前后收敛起笑容,脸色顿时阴沉了下来——
      张广森的衣服,得处理了。
      晚上,身着一件单薄衬衫的沈连寂站在卧室的窗边,注视着手中从申姜处抢来的手机,眉头紧蹙。秦莘野悄悄来到他身后,环过他的腰,靠着他的肩膀,问:“在烦恼什么?”
      “这手机是新的,根本就没有什么所谓的指证视频,通讯录里只有一个号码。”
      “看来是要你打过去的意思呢——怎么办,打吗?”
      沈连寂明白,对方既准备了这部手机,就一定算准了它会落入自己手中——他的心理全被看破了。他犹豫了一会儿,按下关机键,说:“至少不是现在。”
      “是吗。”秦莘野解开沈连寂的衬衫,舔了舔他的肩膀,一口咬了下去。细流似的鲜血从她的嘴角漏出,滴落,在半透明的白色衬衫上绽开了一朵红花。看着倒映在玻璃上的他两人的身影,沈连寂虽想伸手抓住窗沿,却又立即放弃了。他逐渐软下身子,倒于身后之人的怀中,任由全身细胞暴露在和当年的离别之苦相比,根本不值一提的疼痛之中。而露出了野兽本性的秦莘野也像是感应到了什么般,握住怀中之人那微微颤抖的右手,与其紧紧十指相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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