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79、十一月二十一

　　匆匆而来的晨星看到正要骑上电瓶车的卢那，心急如焚地赶了过去。卢那不知她为何如此着急，便问：“晨星，你怎么了？”
　　“你还问我怎么了？为什么一声不响的辞了店里的工作？”晨星责怪道，“要不是我去店里找你，根本都不知道你已经辞职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突然辞职？怎么都不事先和我商量一下？”
　　卢那苦笑了下，“还需要商量什么呢？王叔，曹严，还有许渊……我就是个灾星，会让身边的人陷入不幸。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卢那……”
　　“没事，我还有你。”卢那握住晨星的手，“晨星，你会一直在我身边的，对吧？”
　　“当然。”晨星也握住他的手，“你是我在这世间唯一的联系，你在哪儿，我就在哪儿。”
　　“谢谢。”
　　“对了，你来这里做什么？这里不是莘野他们住的小区嘛。”
　　“我来找和玉笙和史佩均。”
　　“和玉笙和史佩均？你找他们做什么？”
　　“来看看史佩均。”
　　晨星隐隐担心起来，“你应该没说不该说的话吧？”
　　卢那摇了摇头，“我只说了我该说的话。”
　　晨星松了一口气，“卢那，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一切调查清楚的。相信我。”
　　“嗯。”他点了点头。
　　“那好，咱们回去吧。”
　　卢那骑上电瓶车，启动。坐在他身后的晨星紧紧抱着他，满脸忧虑——
　　“组长，你是不是向我隐瞒了什么？”
　　今早，她找上施杨，问出了最近一直萦绕在她心头的疑问。施杨眼皮也不抬，漫不经心道：“隐瞒你什么？”
　　“我已经向甯安证实过了，19号那晚，你们是跟踪卢那才到的曲垣路。”晨星愤愤，“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和你说的时候，你明明不信，干吗后来又信了？”
　　“因为后来有足够的线索表明对方是黄金娇。”
　　“呵，线索？你所谓的线索究竟是实际存在，还只是沈连寂的三言两语？”
　　施杨倏地抬眼看向晨星。
　　“为什么不通知我？”
　　“反正你也会带卢那私自调查。”
　　“你……”晨星真想拿一把竹签戳烂那双死鱼眼，“是，我承认我不该擅自行动。可若不是你不相信卢那，我会出此下策吗？更何况，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之前在燕川乐园，你也……”
　　“你的职责是看好他，其他的和你无关。”
　　这一句话成功点燃了晨星那不为人知的暴脾气，她咬牙切齿，握紧双拳猛砸了一下桌面，刚想破口大骂，却听对方悠悠地吐出一句：“卢那妈找到了，在清湛山福利院。”
　　晨星一愣，满腔怒火霎时间烟消云散，惊喜之色溢于言表，但下一秒她立刻摆正表情，故作矜持道：“干吗忽然告诉我这个？别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原谅你了。”
　　晨星只当施杨告知卢那母亲的所在之处是对起先故意排挤他们于任务之外的补偿，殊不知其意图恰好截然相反。他没有多说什么，仅淡淡瞥了她一眼，道：“有空带他去看看吧。”
　　“用不着你提醒。”晨星说完，潇洒离去。
　　如今回想起来，晨星怀疑施杨是故意在自己火气正旺之时甩出卢那母亲的，而自己还天真地以为他是良心发现，于是越想越生气，不禁张嘴大声发泄了一下。卢那奇怪地问：“怎么了？”
　　“还不是被姓施的混蛋气得！啊！真是气死我了！那个杀千刀的，总有一天，我要把他打得跪地求饶，喊我王母娘娘！”
　　卢那忍不住笑了出来：“他哪里惹到你了，非得这样说他？”
　　“他……”晨星顿了一下，“部门对你怀有期待，这是毋庸置疑的，而且作为一名新人，你虽然有很多不足，能力也还未觉醒，但综合表现相当出色。我实在想不通那个老烟鬼对你的态度何为总是特别冷漠，甚至还有点反感……”
　　卢那：“……”
　　“说起来，卢那，约瑟夫·李那天找你的事，你还是一点都没记起来吗？”
　　电瓶车一个急刹车。
　　“我也不是非要逼你想起来。我只是怕约瑟夫·李对你下了一些不好的心理暗示。毕竟他的手段，我们都有目共睹。”
　　——“如今看来，你还是更适合部门。”
　　恍然间，约瑟夫·李的声音在卢那耳畔响起。他顿了顿，转过头，看向晨星的目光坚定不移，“放心吧。尽管我不记得约瑟夫找我谈了什么，但不论约瑟夫是否对我做了什么，我都不会背叛部门和你。我保证。”
　　“嗯！”晨星对卢那此番所言深信不疑，笃定地点了点头，“对了卢那，我有一条好消息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部门找到你母亲了。”
　　“真的？！”卢那喜出望外，“你们找到她了？”
　　“当然。”
　　“她在哪儿？”
　　“青湛山福利院。这两年，她好像一直待在那里。”晨星说，“我已经跟那边的负责人联系好了，我们明天就可以去看你的母亲。”
　　话音一落，晨星就被卢那拥入了怀抱。他紧紧搂着她，好半天才才说：“谢谢你，晨星。”
　　晨星回抱住卢那，靠着他的臂膀，温柔地说：“笨蛋，我们之间还用说什么谢谢。”
　　青湛山福利院成立于1990年，为当地政府出资建立的公益性护理机构，住在此处的老人们多身患重病，难以自理日常生活，半数为鳏寡，有的即便有子女，却也和没有无异。由于平时少人来探望，见有人前来探望，几乎所有人都投去了或虚弱或呆滞、却仍不失期望的渴望目光。特别是一个全身瘫痪的老人，他虽不能下床、无法动弹，但因头朝外，能看到外面的动静，于是他便透过半敞的房门，直愣愣地瞪着晨星，并随着她的移动，眼珠子从一边一到另一边，哪怕晨星的身影已被墙壁遮挡，他也迟迟未将眼珠转回来。晨星被看得头皮发麻，忍不住拉上卢那快步向护士站走去。
　　福利院根据老人的身体状况，进行分区专门护理，住于三楼以上的老人或多或少都带有精神上的问题。六楼的某个单独病房，一位沧桑的妇女正缩着身子、耷拉着脑袋坐于轮椅上，呆呆地望着窗外的天空。护士先推开门进去，说：“潘阿姨，看看谁来了？”
　　妇女置若罔闻，仍是看着窗外的世界。护士将轮椅转过来，让她面朝卢那，“潘阿姨，您儿子来看您了。他还带了礼物给你呢。”
　　听到“儿子”二字，妇女怔怔地抬起头，而当她看清面前之人的相貌时，突然瞳孔一缩、五官扭曲，挥舞起皮包骨的恐怖爪子朝他扑去，同时嘴里吱哇乱叫，疯癫可骇的模样好似要当场将他掐死。见此，护士和晨星连忙将他们分开，一个一边拼命按着抓狂失控的妇女，一边叫人来帮忙；另一个则使劲推了推双目暗淡、仿佛一具失去灵魂的躯壳的卢那，惊慌失措地大喊道：“卢那？卢那？你怎么了？”
　　在看到妇女正脸的瞬间，卢那跌入了漆黑可骇的深渊——他害怕，他恐惧，他害怕得心脏猛然收紧，恐惧得头皮阵阵发麻，几乎当下晕厥过去。他一摸被妇女掐得又辣又疼的脖子，各种痛苦伴随着解封的记忆由心灵深处骤然于大脑中爆发，顺着血液横冲直撞遍他全身，死死扼住他的喉咙，又咚咚直击其心脏。他艰难地伸出手扯住晨星的衣袖，抽着嘴角，以快要哭出来的语气，断断续续、声音嘶哑、若无其事地说：“她……她不是我……妈……”
　　下午，尹娜本抱着瘸子看电视，但见坐于旁的甯安满脸凝重，问：“甯哥哥，你不喜欢这个节目吗？”
　　“啊？”甯安晃了下神。
　　“你要是不喜欢的话，我们换台吧。”
　　“不用不用，”甯安连忙道，“这个台就行了。”
　　“你没有不喜欢？”
　　“没有。”
　　“可你怎么半天都不笑一声呢？明明那么有意思……”
　　甯安欣慰地摸摸她的脑袋，说：“我没有不喜欢这档节目，我只是在想些事。”
　　“什么事？”尹娜抬起头，眼睛水灵灵。
　　“嗯……”甯安顿了顿，“娜娜，我如果想成为部门的正式部员，你会支持吗？”
　　“正式部员，是跟末末叔叔一样的感觉吗？”
　　甯安点了点头，“所以医院那边必须得辞了。”
　　“不行！”尹娜当即喊了出来，吓得瘸子顿时偧毛。“为什么？你不是很喜欢的医院的工作吗？是不是有人逼你？”
　　甯安抚慰了下受到惊吓的瘸子，说：“没有，他们只是让我考虑一下。”
　　“考虑？有什么好考虑的？部门里坏人那么多，他们肯定没安好心！”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甯哥哥，难道你真想加入部门？”
　　“或许吧。”
　　“还什么‘或许吧’？你肯定想！不然，你早就拒绝了，怎么可能还会考虑半天！”
　　甯安略惊讶于尹娜对他性格的了解，想了想，“大概，你是对的。”
　　“为什么？”
　　“综合分析下来，这是最好的选择。”
　　“那医院的工作呢？你舍得？”
　　“如果这是必须的话。”
　　“不要！我不同意！”
　　“我现在已是医院和部门两头跑，放弃一头的话，也能有些时间陪你。”
　　尹娜的眼中闪过一丝期待，但又随即将其驱散：“不行，我不要！”
　　“为什么？”
　　尹娜不禁低下了头，“我已经给你带去了很多麻烦，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甯安最怕对方这么想，“你怎么会这么想？”
　　“我知道，甯哥哥你之所以答应帮末末叔叔工作，都是因为我。那天在部门，你和末末叔叔去办公室里讲话的时候，我在外面听到了……”
　　甯安忍不住抱了抱她，摸摸她的脑袋，怜爱道：“娜娜，你不是我的负担，你是我的自由。”
　　尹娜一愣。
　　“因为你，我毋需再背负他人的期望；因为你，我找到了属于我自己的人生。此刻的我，已不再是原来那个只会迎合大人的我了。我为我自己而活。这一切，都是你给我的。是你解开了我的枷锁，使我的飞行充满了意义。你是我第一个带上天空，分享了我的世界的人，也会是那唯一的人。所以无论要我放弃什么，我都不会放弃你。”
　　尹娜尝试着张嘴说话，可惜试了半天也试不出来，最后干脆低下了头。甯安拍了拍她的背，说：“我明白你不希望我为了你而被迫舍弃什么，我也承认，我想成为正式部员，有一部分原因和你有关。但既然你不想我当的话，我就拒绝好了。”
　　尹娜立刻扯住他的衣服，使劲摇了摇头。甯安不解，问：“怎么了？”
　　“甯哥哥，你刚才说，是我给了你人生……”
　　“嗯。”
　　“可我反而严重束缚了你……”
　　“这不叫束缚，这是我的自由。”
　　尹娜压制下心中汹涌的酸甜，说：“甯哥哥，我以前的世界，仅是透过病房里的窗户所看到的那一角。一年四季，没有一点变化。但自从那晚你到来之后，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是你让我不再孤单，是你让我的视界不再卑微。所以……所以……” 她抬起头，露出了早已哭得稀里哗啦的脸，“你若真想转正的话，那就转吧，我会支持你的！”
　　甯安稍稍一惊，他此时的心情，已远远超越了言语所能表达的范畴。他微笑着看着尹娜，笃定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