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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2、三月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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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老师,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请说。”
“你和佩均,是不是一早就认识了?”
看和玉笙那诚心求教,楚平面不改色地笑道:“怎么突然问这个?”
和玉笙也不知该如何解释,他只是觉得凭史佩均的性格,断不会对仅有一面之缘的前同事的堂兄如此上心,所以他俩的关系应该没那么简单。但转念一想,既然史佩均不肯明说,那自己也不该向楚平打探,故又改口了,“抱歉,让你困扰了。你就当没听见好了。”
“没事。”楚平的笑容就像面具一样,挂着脸上纹丝不动,“我跟他确实在很早之前就认识了,只不过不是以我现在的姿态。”
和玉笙有些困惑,“……现在的姿态?”
楚平笑了笑,谜语人打哑谜。和玉笙见好就收,不再追问了。
这时,楼莲慌慌张张地冲了过来,“和、和老师,那些居民又来了!”
自从封城以来,希和学校周边的居民有不少都中招了。其中一部分人实在走投无路了,就跑到校门口求救。顾及学生们的安全,和玉笙没法打开校门让他们进来避难,但还是竭尽全力地提供帮助,比如免费赠发食物和防护用品,让文菁教授他们急救措施以应对突发情况。一开始,前来求助的居民的态度都十分良好,有的还特别悔恨当初拉帮结派地过来闹事。可渐渐的,这些无偿帮助变质成了义务,而且由于伤亡的人越来越多,能够拿出来分发的物资越来越少,希和学校再次成为了众矢之的。
和玉笙虽然理解在非常时期,人容易堆积负面情绪,进而做出不可理喻的行为,但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得寸进尺,他也着实忍无可忍了。楼莲怕他又要说把物资捐出来,抢在他回话前道:“和老师,上次运送物资的人也说了,他给我们的是两周的份。但我们前前后后已经分出去一半了,不能再给他们了。”
“……我知道,抱歉。”和玉笙十分惭愧需要楼莲来提醒自己,“这次来了多少人?”
“十几个。”楼莲不敢说得太具体。那些居民吃准了和玉笙好心,经常拖家带口成群结队地过来,他担心他见了又忍不住同情心泛滥,“有黄金娇在,他们不敢扒门。”
和玉笙犹豫片刻,下了决定,“你把我们这边的情况和他们说一下,让他们别出来了,外面太危险,等新物资到了,我们会再拿出来一些分发的。”
一想到那些人不要脸的模样,楼莲当真是一丝一毫都不愿拿出来。但他不能在和玉笙面前表现出来,应了一声就走了。
楚平像个局外人似的道:“交给楼莲没问题吗?”
“没问题。”和玉笙肯定地道,“他比我更擅长拒绝。”
楚平略感意外,“原来你知道自身的弱点啊。”
和玉笙难为情地问:“这算不算逃避责任?本来应该由我这个校长出面的。”
“你拒绝居民就是在履行职责了。”楚平难得说好话,“但怕只怕,他们不会善罢甘休。”
和玉笙的脸色沉了下来——尽管管控局已在尽快整顿沦陷于虫灾的旧隔离点和增设新隔离点,但难保没有漏网之鱼。等他们两手空空地回去之后,不知又会惹怒多少人。他叹了口气,深深地感受到了自身的无力,“又得辛苦金娇了。”
话音一落,一阵明显不同寻常的骚乱声从外面传来。和玉笙立马冲过去一看,只见校门外,一具巨大的骷髅在如泉下注的血浆和肉块中抬头挺立胸,毫不留情地一脚踩死了一名居民。其他同行人见了,当即惊慌得哇哇大叫,有些反应比较快,连忙屁滚尿流地逃跑了,但还有几人被吓得失了魂,跌倒在地一动不动,眼睁睁地看着骷髅的大脚再度高高抬起——
刹那间,黄金娇踩着伸缩门一跃而上,挥舞大锤奋力一击,将骷髅的右脚砸成了无数碎块。与此同时,伴随着一阵黑影闪过,那些原本还傻愣着等死的居民们像风一样掠过进而消失不见,随即碎骨如雨般倾盆而下。失去一只脚的骷髅重心不稳,狠狠栽在了地上。
这骷髅足有三米高,倒下来的瞬间造成了强烈的震感,令和玉笙险些站不住脚。看它仍不死心地要爬起来,黄金娇双手举起嵌了不少骨屑的锤子,从它的左脚跟处一路向上,三下五除二地将其砸成了一堆骨灰,直接免了火葬。待她得意洋洋地扛着大锤归来,楼莲忍不住一边吐槽,一边娴熟地给她消毒,“真不愧是地鼠女,简直就是一通乱砸。”
黄金娇不以为意地道:“能砸死不就好了。”
等他们相互消杀完了,和玉笙方才小跑着上前。楚平虽然一起跟来了,但仅是远远地站在一旁,像局外人似的观察他们。
“楼莲、金娇,你们没事吧?”
听见和玉笙的声音,黄金娇立刻笑脸相迎,“鬼鬼老师放心,这东西伤不了我们的。”
“那就好。”和玉笙松了口气,“刚才被救下的居民呢?”
“送回家了。”楼莲没有解释这所谓的“送”,是把人像垃圾一样丢到各自的家门口。
“辛苦你们了。”和玉笙彻底放下心来,“不过这骷髅……”
“是一个居民变的。”黄金娇挑了挑自己的长发,漫不经心地道,“应该是在听了我们的话之后,情绪一下子控制不住,导致克异体化了。”
和玉笙闻之变色。尽管他早就做了心理准备,但在得知一条人命就这样葬送了的瞬间,难免心生悲痛之情,“能帮我把他的骨灰收集起来,还给他家人吗?”
黄金娇对和玉笙向来是有求必应,“收到!”
“……谢谢。”和玉笙又望了一眼那铺满地的碎骨,坚毅地一转身,径直回了教学楼。楚平默默目送着他,眼前场景倏地一转,在一片黑如浓墨的夜空之下,沐血的和玉笙的眼眸像熄灭的蜡烛一样暗淡下去,气若游丝地留下一句:“求你……救救佩均……”
“这次紧急把大家召集过来,是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商讨。”管控局策处部会议室里,焉然肃然开口。她刚刚从现场回来,还没来得及换衣服,故带着一身细微的血腥味和硝烟味,“据柳叶所说,明天零点,平行世界之间将会发生一次小规模的能量交汇,届时可以开启通道连接约瑟夫·李等人藏匿的世界。因此我想问问大家的意见。”
焉然的意思十分明确——考虑到如今的局势,不能继续放任这群穷凶极恶之徒为祸人间了。既然现在有机会将他们一网打尽,那就绝不能错失。不过,这个决定并不能轻易拍板。因为他们至今仍对那个诡谲怪异的世界一无所知,连如何防御那些怪物都不清楚,贸然行动只会自掘坟墓。朱笠问:“你能看出打开通道的时机,那么戴素楠呢?”
“她也可以。”柳叶答道。
朱笠眉头紧锁,陷入了沉默——如果对方也能感知交汇时机的话,那他们就有可能猜到管控局会在此时行动,进而提前采取相应措施。这样一来,天时地利人和,管控局一样都不占,局面可谓一边倒向敌方。
可若什么都不做,只会让约瑟夫·李他们更加猖狂。为此必须有人深入敌营,获取有效情报。而此人将会面临的危险,几乎等同于与死神面碰面。
焉然不打算强迫任何人。因为这个任务唯有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才能完成,尽管此前的数次行动早已堪比在刀尖上行走了。她本想给大家一个下午的时间思考,但就在此时,纪信举起手,随即又站了起来,“部长,请让我接受这个任务。”
与他同坐在台下的罗琦震惊不已。朱笠也罕见地愣住了。
“我明白自己在各方面的能力,都比不上在场其他人。”纪信一字一顿地说,“但燕川市现下的形势已十分严峻,不能再让前线队员冒这份险了。”
焉然无法反驳。近些天,异鞭虫病的日确诊量终于从百突破了千。这是一个非常可怕的数字。相当于燕川市境内,每天都有成百上千的人失去理性成为潜在犯罪分子,或是结成团体上街作恶,甚至侵入住宅无差别地袭击住户。若是再从前线抽调人手的话,那么就很难应对各种层出不穷的状况了。从这点来讲,从后方抽人是最好的选择。
一番权衡之后,她把目光转向朱笠,“朱笠,你说呢?”
朱笠犹豫了一会儿,“……听部长安排。”
“那好。”焉然正色道,“会议至此结束,除了纪信,其他人都可以回去了。”
朱笠怅然若失地看了看纪信,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纪信虽知朱笠向自己投来了视线,但他并没有回头,而是直直地注视焉然。
待会议室只剩下自己和纪信,焉然收起严肃的神色,恢复了往日的亲和,“纪信,其实你之前和朱笠吵架的事,我也略有耳闻。”
纪信歉疚地低头,“对不起,给您造成麻烦了。”
“没什么麻烦的。”对于纪信这个孩子,焉然心里也是挺惋惜的,“我前不久找朱笠聊过,他似乎真没意识到你是他的儿子。”
纪信心绪十分平和,“没关系。我已经不再纠结这件事了。”
焉然微微一叹息,在为人母这件事上,她也是名失败者,故不打算插嘴。然而作为长辈,她没法就这样答应,故又问了一遍:“你,真决定好了吗?”
“我明白部长您是担心我在和组长怄气。”纪信惭愧地笑了笑,一直紧绷着的表情终于缓和了些许,“我无法否认我没有怨他,但我不会再冲动莽撞了。”
焉然知道自己也有一份责,“景少骅的事,我很抱歉。”
“这是他的选择。”说实话,纪信至今未释然景少骅的死,但他想通了一些事,脸上浮现出坚定之色,“所以,我也该做出选择了。”
“好。”焉然也不再怀疑他的决心了,“等下,我会把任务书发给你。二组有去过那个异世界的经验,你可以让他们给你讲解一下那里的情况一些。”
“明白!”
“纪信。”
“是。”
“和你父亲再聊聊吧。不要留下遗憾。”
焉然特地使用“父亲”这个词,让纪信沉默了下来。他走出会议室,扫了一眼守在门外的朱笠,踌躇了一会儿,终是与其擦肩而过。
他不敢断定自己临终前不会后悔。但他不愿继续缩在安全的后方了。罗琦只身站在不远处,眼角微微发红,一副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的样子。
直到这时,纪信才明白原来自己是心悦这个女孩的。一想到此一别大抵会成永别,他忍不住伸出手,欲将她紧紧搂在怀里,温声安慰她不要伤心。可这样一来,自己就会怕死了,而她也会在自己死后更加悲伤,所以硬是把伸出一半的手收了回来。
纪信抱歉地笑道:“对不起,琦琦。以后你要是有什么问题,我可能没法回答了。”
罗琦摇了摇头,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流出来,“信哥哥,不去不可以吗?”
“如果我不去的话,别人就要去了。”
罗琦明白这个道理,这也是她没有抓住他那只手的原因。她咬紧牙关,好不容易下定了决心,却在开口之前被纪信捂住了嘴。
“琦琦,其实我是一个很脆弱的人,以前一直躲在大家后面假装看不见,这才顺利苟延残喘至今。但少骅的死,让我再无法移开视线。”他说着,微微叹了口气,“组长应该是看穿了这点,所以从一开始就禁止我上前线。可我……我实在原谅不了我自己……”
大颗眼泪从罗琦眼睑里掉落,流进了纪信的指缝。后者唇角轻勾,轻轻地说:“你值得更好的男生,把我忘了吧。”
说罢,后退一步,转身离去,头也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