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427、二月一

　　待大火退去，矫正所沦为了一座废墟。当纪信千辛万苦地把景少骅的尸身从颓垣败壁底下挖出来时，已是一天一夜之后。而在此案中被解救下的患者们就像遇上了奇迹一样，虽然后遗症不可避免，但都没有性命之危，不日便能清醒过来与家人团聚。
　　由于纵火，褚思被关了两天。但念及她协助卧底任务有功，且无人因火灾伤亡，故功过相抵，不做惩处。不过她本人却对此毫不在意。她看着静静缠绕在手腕上的细藤，说现在终于能理解他的感受，并主动提出希望能填补景少骅离世的空缺。焉然评估了一下她的综合能力，特殊应允她以“监护对象”的身份在留在了管控局。
　　至于纪信，他安葬完景少骅，一直在等待自己的处分。期间他没有联系任何人，也不曾关心过冯祥的下场。他来到附二医，望着仍旧躺在隔离病区的甯安，默默低下了头。
　　自打记事以来，纪信便只有一个亲人，即他的母亲。他不知道自己的生父是谁，而母亲也始终闭口不谈，所以这份遗憾在他心中生根发芽，伴随了他整个童年。直到母亲因病去世，他在整理遗物之际，才得知自己的父亲叫朱笠，在一家秘密的机构工作。
　　纪信并不清楚母亲当年选择离家出走的原因，但当亲眼见证到旧部门的一系列黑幕后，他才明白自己辜负了她的一片苦心。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坚定地留了下来。因为朱笠在这里。
　　可就是这样一份“稚子独追随”的纯粹之心，却被那一句简单的“什么儿子”伤得体无完肤；他下定决心从此往后只为保护自己的同伴而战，最终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他什么都没做到。他实在太无力了。
　　“信哥哥……”
　　听到呼唤，纪信转过头，只见罗琦正站在不远处，担心地看着自己。他想向她挤出一抹笑容给予宽慰，但嘴角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无比，所以只能无言地撇过了目光。罗琦犹豫了一下，走上前，轻轻地说：“信哥哥，副局长并不打算追究你的责任。你可以回去了。”
　　半晌，纪信声音略微嘶哑地道：“……回哪里？”
　　“管控局呀。”
　　“那不是我应该回的地方。”
　　罗琦无言以对。
　　“现在想想，我确实不如少骅。”纪信沉默良久，喃喃地道，“以前在旧部门的时候，虽然真正涉及真相的工作并不归我负责，但很多时候我都隐隐有所察觉，只不过因为不想忤逆组长，就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我原以为管控局成立以后，所有事情都会干干净净公平正义，我也再不用昧着良心视而不见，却不想这仅是我个人的一厢情愿……”
　　罗琦抿了抿唇，“信哥哥，其实组长他……”
　　“我知道。是我误会了。”纪信的语气突然冷了几分，“当年我被二组抓住之后，原本是要被送去收容所的，是他出面保下了我，所以我就以为他一直记得我们母子。但就算他不知道我母亲当年已经怀了我，他手握我的背景资料，又怎么会不知道我母亲叫什么？可他这么多年来，半句都没向我问起，一点都没在乎过我是谁的孩子。”
　　罗琦陷入了沉默。
　　“当然，他就是这样的性格，工作至上、冷血无私。”纪信说完，抬头看了一眼甯安，平淡之中充满了心如死灰的漠然，“我现在只希望，甯组长不会像少骅一样被放弃。”
　　管控局里有一栋一般工作人员不得入内的大楼，楼外楼内严防死守，作用类似于看守所，专门用于关押惩罚尚未落定的异类罪犯。前不久，乔无艳才刚从里面出来。她在暗处望了望这座大楼，又低头一看手上的监护手环，不禁烦躁地握紧拳头。
　　诚如纪信所说，冯祥的罪行到底是纸包不住火。虽然不了解具体细节，但作为约瑟夫·李曾经的助手，乔无艳知道他与冯祥有过几次暗中接触。换言之，寄生于冯祥体内的异鞭虫，极有可能是约瑟夫·李动的手脚。因此冯祥是目前唯一能帮她找到约瑟夫·李的线索。
　　然而她现在没法硬闯拘押楼。更何况，她也仅是猜测冯祥被关在此处，并不清楚真实情况如何，故而不能轻举妄动。可她好不容易等到了这一天，实在不愿错失这次机会，思来想去，或许也只有那一个法子了。
　　“好了辛苦大家了，接下来交给我就行。快去回去休息吧，可别猝死了哦。”
　　随着大批量的第四代阿克索流入社会，越来越多的普通人一夜之间异能失控，造成一桩又一桩流血事件。为了减少恐慌的传播，后勤部夜以继日地四处奔波消除相关痕迹，至此已经连轴转了整整三天。副部长林国顺看大伙都快坚持不住了，便赶紧让他们回去休息，为明后天的加班养好精神。辛辰清除完最后一名目击者的记忆，打好报告，踏上了回家的路程。
　　辛辰这一生，无时无刻不活在深深的愧疚之中，所以当晨星斩钉截铁地拒绝她单方面的补偿之后，她下定决心过上属于自己人生。于是她开始尝试以前连想都不敢想的事情，比如开心的时候放声大笑，在闲暇之时逛街看电影，甚至当着众人的面摘下口罩和帽子，光明正大地以真面目示人。她很喜欢鼓起勇气做出改变的自己，也十分珍惜如今来之不易的生活。然而晨星的健康状况，一直像一根刺一样刺在她心头，让她无法安然地享受散落于日常之中的平凡幸福。除此之外，还有一人，也教她时常牵肠挂肚，无论如何都放不下。
　　她抬起头，望着伫立于冰冷黑夜下的别墅，略微一垂视线，默默转回了身。可还未走出几步，一股难以遏制的杀气突然顺着凉风擦过皮肤，令她警惕地停下了脚步。她目光一扫，瞬时出手一劈，继而于一阵冷光中，一把凌空而来的西瓜刀被打落在了地上。
　　在正式加入旧部门之前，辛辰也接受了一段时间的训练，故会一些基本的防身术。方才那一下，她虽然成功抵挡了，但手掌却被刀刃划伤，进而血流不止。不过她并不在意伤口深浅，而是双拳禁握，紧紧盯着藏在暗处的偷袭者。
　　乔无艳本打算将她一击拿下，却不料她居然防下了，于是只能慢吞吞地现身。辛辰不明白她为何要对自己下手，但若在手无寸铁的情况下硬碰硬，自己必定不是她的对手，遂开口与其交流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别说第一天上班，不记得‘监护对象’行为守则。”
　　乔无艳也不含糊，直接挑明了意图，“冯祥的记忆，是你检查的吧？”
　　辛辰确实奉令检查过冯祥的记忆，但他的大脑已被寄生与其中的异鞭虫啃食了大半，记忆都是断断续续连贯不清的，所以她并没从中窥探出约瑟夫·李等人的下落。她想，这封喉女来找自己，大概是以为冯祥的记忆得中藏有相关线索，只可惜她的算盘打空了。“我实话告诉你，约瑟夫李确实和冯祥早有联系，他脑内的异鞭虫也是姜正文植入的，但冯祥并不知道他们的据点。你在约瑟夫·李手下做了那么久事，也应该清楚他的行事风格吧？”
　　乔无艳沉默了片刻，插在地面上的西瓜刀像被一股无形之力陡然拔出来一般腾空一砍，同时悬浮于她肩上的四把长刀一齐飞出，笔直攻向辛辰。辛辰不明白她为何不相信自己，忙不迭闪身一避，尽管侥幸躲了过去，但随后而来的那四把飞刀就像预测了她的行动似的，在她稳住脚跟的瞬间逼近至她眼前，毫不留情地刺中了她的胸部和腹部。
　　呼吸不自觉急促，鲜红的血液顺着刀身不断低落，手脚一下子变得冰冷无比。辛辰趔趄了一下，拼命抬起沉重的眼皮，但还是坚持不住倒了下来。乔无艳缓缓上前，看她仍在本能地喘息，便召来第五把刀，准备亲手送她一程。
　　——她要杀她的理由很简单。她相信她的话，所以必须灭口，防止留下后患。可就在这时，一位穿着纯白西服的男人从阴影中走出来，略带戏谑地道：“你的行踪，管控局一清二楚，杀她又有什么用？”
　　乔无艳心下一惊，立马回防戒备。应月目不斜视，几乎没有任何大动作，仅稍稍一歪脑袋便轻松躲过了五把长刀的左右夹击，并在它们再度袭来的前一秒扼住了乔无艳的手腕。乔无艳瞬时像被冻住了一般浑身僵硬，西瓜刀也倏地停滞在空中，迟迟不敢进犯。
　　应月嘴角微微一勾，手上分明没用力，却让乔无艳切切实实地感受到了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对死亡的恐惧。他轻轻提醒道：“别动。否则，你就会瞬间化成一摊血水，又臭又脏。”
　　乔无艳并不清楚对方所说的第二句话是什么概念，但直觉告诉她此话并非危言耸听，于是屏息一动不动，浑然没注意到应月并没有直接碰触到她的皮肤，而是抓着她手腕上的监护手环，大拇指巧妙地抵住了某一个能够收音的地方。应月似笑非笑地打量着她，略有些意外地道：“哟，没想到居然这么听话。难道约瑟夫·李那老头和你提过我的来历么？”
　　乔无艳缄默不语。应月看了她一会儿，猜到了答案，“也是。既然他从一开始就打算抛弃你，自然没必要和你多说。不过，好在你挺有眼力见，也省去了我废你一条手臂的功夫。”
　　乔无艳越听越胆战心惊，试图把对话的主导权握在自己手里，毕竟他若真想杀了自己，大可不必扯那么多废话，“你想干什么？”
　　“我是来找你合作的呀。”应月笑嘻嘻地道，“你想找到约瑟夫·李，我也想。”
　　乔无艳立时警惕，“我为什么要和你合作？”
　　“你放心。虽然我也戴着‘狗圈’，但这东西根本奈何不了我。”应月理解她的疑虑，但嘴上说说到底不如实际行动，于是轻轻一甩左手，轻而易举地将手腕上的监护手环甩了下来。乔无艳看得目瞪口呆，甚至怀疑自己中了幻术。
　　“这其中的渊源有些复杂，你也不用明白。你只要知道，我想找约瑟夫·李，是因为我真正的目标恰好在他那里而已。我对他完全不感兴趣，也没想给管控局引路。”
　　乔无艳犹豫了一下，“我凭什么相信你？”
　　应月泰然道：“那我问你。你知道约瑟夫·李在哪儿么？”
　　乔无艳语塞，反问道：“你知道？”
　　“我若是不知道，又怎会来找你？”应月很高兴谈话进行得十分顺利，“你还记得上次在东湖附近的大坑么？”
　　乔无艳回忆了一下，那个地洞通向的世界确实怪异非常，肯定藏有不少秘密。
　　“那可以说是平行世界，只不过时间线是数年以后了。”应月的表情略略严肃下来，“你知道戴素楠的异能，所以该清楚我没有撒谎。”
　　“……”
　　“约瑟夫·李等人就藏在那里，而且明天就有时机开启通往那个世界的通道。”
　　乔无艳愕然。
　　“因此我需要一个帮手。”应月不禁加重了语气，“你们二组的韦小辉，和那个叫柳叶的女人。只要他俩合力，便能开启入口。”
　　猝不及防被灌输那么多信息，乔无艳有些理解无能。她顿了顿，抛出了方才问过的问题，“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可以不信我，但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应月耐性有限，不想在无谓的点上多费唇舌，“为了不让管控局起疑，我们只能在暗中行动，并且必须迅速完事，以防他们追上来。”
　　乔无艳思忖了一阵，点了点头——她现在线索全无，不得不放手赌一把；再说，管控局想要杀自己易如反掌，没必要专门派一个人来造谋布阱。只不过，眼下还有一个问题。
　　“绑走韦小辉不难，但那个戴义眼的女人，你知道她在哪里？”
　　应月微微一笑，“这个我自有办法。你只需在规定时间内把韦小辉带来即可。”
　　说罢，松了手。乔无艳看了他一眼，不消片刻就没影了。
　　一桩事解决完，应月的心情却没有丝毫轻松下来。他转头一瞥陷入昏迷的辛辰，犹豫须臾，轻轻将她抱起来，带回了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