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风落雨吹

401、一月二

　　警方赶到现场之后，迅速制服了骚扰那名女生的男人及其藏于暗处的同伙，并将他们押进警车，准备带回局里进行讯问调查。由于不想节外生枝，尹娜没有提及她们方才遭遇了一个人口拐卖团体的事情，而是以李玲德身体不适为借口，提议结束今日的游玩计划。虽然隐隐察觉到李玲德脸色难看的原因另有隐情，但仇薇琳明白有些话不好在赵慧慧面前讲，所以也没刨根问底。将她们三个送回家后，车里就只剩下她与路明宇二人了。
　　“……先前玲德去上厕所的时候，差点被一伙人绑走。”尹娜很快编辑好了一段文字发过来解释来龙去脉，仇薇琳看了，不禁懊恼不已，“幸好娜娜及时赶到救下了她，要不然，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路明宇无动于衷地望着前方。
　　“这么说来，加上刚刚被警察带走的那些人，今天一共有两伙人贩子在燕川乐园作案。明宇，你说这会是巧合吗？”
　　“……”
　　“明宇？明宇？”仇薇琳喊了他几声，看他一点反应都没有，不由得提高了音量，“明宇，我和你说话呢！”
　　路明宇愣了一下，转头看见仇薇琳那气嘟嘟的表情，恍然意识到自己走神了，“抱歉，你刚才在说什么？”
　　仇薇琳生气地撅起小嘴，“你最近总是心不在焉的，身上烟味也比以前更重了。”
　　路明宇歉疚地道：“对不起。”
　　“我不要道歉。”仇薇琳侧身看着他，认真地问，“明宇，你不喜欢我和爸爸见面么？”
　　路明宇登时一惊，连忙否认，“……不是。”
　　“既然不是，那又是为什么？”
　　“我……”路明宇顿了顿，转移话题道，“琳琳，你爸爸和你说了什么？”
　　“不许用问题回答问题。”仇薇琳少有地摆出强硬态度。
　　路明宇张了张嘴，终究欲言又止——虽然仇薇琳毫无察觉，但在管控局内部，关于她根本不会预知未来的传言早已经散播了开来。路明宇本想请求董俊国遏止不实言论的传播，还仇薇琳清白的名声，但董俊国却直截了当地告诉他，这位少女体内寄宿着一股极其恐怖的力量，所以必须日夜活于编织好的谎言之中。而他，正是用于维系这个美好谎言的关键之人。
　　“明宇，你到底怎么了？”
　　见他脸上表情越发阴沉，仇薇琳不免有些担心。这时，一个突如其来的人影不知从哪个角落钻出来，直冲车头而来。路明宇猛地一踩刹车，总算没撞上去。而那人却是故意来挑衅似的，不仅没尽快离开，反而还倏地一跃而起，“咚”一声落在了挡风玻璃上。
　　仇薇琳被吓得叫了出来。
　　发觉来者不善，路明宇立刻往后一倒车，令那人一下子重心不稳，进而面朝天着地。随即，他又二话不说地下车锁上车门，从腰间拔出麻醉枪射击。
　　对方眼疾手快，当即翻身一滚，从地上爬起来躲了过去。他身姿敏捷如猫，无论路明宇瞄准多少次，麻醉弹都仅是堪堪擦过他的头发和衣服，始终无法刺入他的皮肉。无奈之下，路明宇只好换一种麻醉弹攻击，可就在此时，一阵十分急促的敲打玻璃的声音传了过来。他一回头，只见两名歹徒正在悄然向轿车靠近，被锁在车里的仇薇琳无处可逃，只能一边大声呼救，一边用力敲击车窗引起路明宇的注意。
　　若是平时，这样的窘境绝不会发生，但现在仇薇琳身边只有路明宇一个保镖，所以难免有疏漏的时候。他急忙奔回去，一腿踹飞其中一人，即刻又是一枪向另一人打去。
　　这二人一前一后吃了一亏，心知实力不敌，于是立马与第一人汇合。路明宇厉色盯着他们，戒备道：“你们是想来伤害琳琳的吗？”
　　那个身手极为迅敏的人啐道：“狗逼的管控局还不是照样宝贝这个冒牌预言师！你们果然就和旧部门一样，全都是鬼话连篇！”
　　“哥，别和他废话！”方才中了路明宇一脚的人道，“现在那个小丫头片子身旁只有这一个家伙，正是给我们小弟报仇的最佳时机！”
　　“我们上！”
　　迄今为止，来找仇薇琳索命的异类可谓数不胜数。这些人之中，有亲友因她的“预言”或牺牲或落网，也有纯粹只是想拿她发泄长期以来被旧部门打压的愤恨。路明宇早就对他们的各种苦衷和仇恨腻烦透顶，一对多于他而言亦如同家常便饭般不值一提。他暗中换好新型麻醉弹，猝不及防地开了一枪。
　　这款新型麻醉弹最初亮相于塞勒涅歼灭战，子弹能在靠近目标时自动喷射出麻醉药剂，即便只是吸入了鼻腔些许或是沾到了皮肤上，也会立刻迷晕，没个四五小时绝对醒不过来。果不其然，那三人之中，除了那个行动迅敏之人，其余两个当场中招，倒下来躺尸了。路明宇又立马大步上前，同时连续开了两枪，逼得他连连躲闪退后。
　　这麻醉剂对普通人无效，因此路明宇才可以在麻醉剂消散前，三下五除二地夺去了地上那两人的性命。那人实在想不到这家伙竟卑鄙无耻到对失去抵抗之力的人下手，一时间怒火中烧，不顾一切地冲上去要杀了他。路明宇当然不给他这个机会，一发麻醉弹送他睡觉去了。
　　“……嗯。没有目击者。麻烦尽快。”
　　通知完善后的人，路明宇回到车里，一句“琳琳，你没事吧”还没问完，却被惊惧不已的仇薇琳打断了，“你为什么要杀了那两个人？”
　　保护仇薇琳的这些年，若说路明宇手上没沾一条人命，那是绝对是不可能的。只不过一直以来，不管情况多么糟糕，他都避免直接在她面前杀人。但今天，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居然如此轻而易举地当着她的面痛下杀手，并且还是以这般卑劣的方式。他面色一沉，有些回避地答道：“如果不那么做的话，就没办法让他近身。”
　　“那也不用真把他们杀了啊！威胁他投降不行吗？”
　　仇薇琳不是彻头彻尾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小公主，懂得在活命和道德之间取舍。而她这一番话却让路明宇突然间不耐烦了起来。
　　“他们要杀你，我怎么能放过！”他说完才注意到自己声音过大了，于是缓了缓语气，补充道，“今天遇上他们，肯定不是偶然。我们这边的行踪大概是暴露了。接下去几天，你必须老老实实待在家里，哪里都不许去。”
　　“我讨厌你！”仇薇琳气鼓鼓地道。
　　“讨厌也没用。”路明宇冷冷地说，“这次我不会迁就你了。”
　　当晚，仇薇琳没和路明宇说一句话，她甚至连看都不想看到他，吃完饭，就径自回房间休息去了。路明宇远远地看了她的卧室一眼，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明白自己对待仇薇琳的态度有问题，但他就是无法按捺下心中的焦躁，尤其是想到自己这十多年来的付出竟全是为了一场即将如泡影般破碎的谎言，他便感觉胸膛就要爆炸。
　　他独自来到阳台，迎着冰冷的夜风，连抽了十根烟，才勉勉强强冷静下来。接着，他打了一个电话。
　　“董局长，是我。早上那个歹徒有招什么吗？”
　　路明宇是特地仅仅杀了其中两个，剩下一个交给管控局审讯。董俊国顿了一下，仿佛才想起有这件事一般，云淡风轻地说：“死了。”
　　“……死了？！”路明宇无比震惊，“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被后勤部带回来不久之后就死了。似乎是突发恶疾。”
　　“那也就是说，什么情报都没问出来了？”
　　“是的。”
　　路明宇烦躁地踩了踩地面，“董局长，他们明显是提前埋伏在我们回去的路上的，所以必须查清楚他们是究竟是如何获得了琳琳的行踪，否则日后我们会被更多人缠上。”
　　董俊国“嗯”了一声，直接挂了电话。路明宇愣愣地看着通话结束的画面，突然气得想把手机摔到地上。
　　一直以来，他潜意识里就觉得仇薇琳的亲生父亲是董俊国，因为他不仅长年稳坐旧部门副部长的位置，当初也是他把他从外面捡回来，带到了仇薇琳的面前。然而在仇薇琳透露她已经与其父亲见过面后，他才恍然大悟自己想错了。可即便如此，也无法改变董俊国向来以仇薇琳的安全为第一位的事实。到底是什么令他的态度突然一反常态？因为仇薇琳不会预知未来的消息走漏了？但这又有什么好顾忌的？只要他一句，仇薇琳就永远是高高在上的小公主，管控局里地位最高的异类！
　　他想不通，也不愿想通。他一拳狠狠砸在墙壁上，偏头一望仇薇琳卧室的窗户，不禁回想起了与她初见时的情景。
　　那时，他已经连续几天滴水未进了，路过一家小卖部时，进去偷了几块面包。他一边逃跑，一边疯狂地把面包往嘴里塞，结果不仅被噎住，还一脑袋磕在了一辆车上，以至于摔得头破血流，怀里的面包全部掉在了地上。
　　他当时饿得慌，也噎得难受，于是不顾一切地用舌头去舔血滋润喉咙，甚至还把滴在手上的血滴也给吸了。撞见这一幕的路人各个头皮发麻，骂这混小子定是妖魔转世。而坐在轿车后座的男人却摇下车窗，俯视着他道：“你几岁了？”
　　路明宇忙着舔血啃面包，没空理会他。
　　这男人西装革履，还有专门的司机，一看就是哪里的领导。他细细打量了他一番，满意地道：“你可以为了吃食去偷去抢，也可以为了填饱肚子而不惜以自身的血液为饮料。这份信念，着实令人敬佩。但如果我说，我能让你摆脱猪狗不如的生活，你会怎么选择？”
　　路明宇终于停下来，抬起头看向他。
　　他一个无父无母的流浪儿，生平接触的人实在不多。他不懂在这个光鲜亮丽的人，自己究竟是何等狼狈不堪的模样。他只在乎一点，“你……是人贩子吗？”
　　男人微微一笑，“世上有人贩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拐骗小孩吗？”
　　路明宇无言以对。
　　“跟我走，还是不跟我走？”
　　路明宇犹豫了一下，丢掉了手中的面包。他被送去做了全身的清洁，换上干净的衣服，从而终于有了人样。接着，董俊国带他去了一个地方。在那里，有一位身着白色实验服的女孩被关在四面落地玻璃之内，她看上去至多六七岁，双眸纯净得像一面镜子，仿佛能映照出所有所视之人内心中最肮脏的一面。路明宇不禁看呆了。
　　董俊国很高兴他对女孩怀有兴趣，“从今天开始，你要时时刻刻保护她，把她的安危放在第一位。她是你的一切。”
　　“我的……一切？”
　　“没错。她就是你全新的人生。”
　　“她就是你全新的人生”——这一句话，路明宇一记就记了近十年。哪怕是到了现在，他也不觉得董俊国这话里有一丝一毫的虚假。毕竟没有仇薇琳，就没有如今的他。因此纵使她身上光环不再，即便要与董俊国甚至整个管控局为敌，只要是为了仇薇琳，他都在所不惜。
　　次日，仇薇琳的心情依旧没有恢复，一看见他就没好脸色。路明宇不想又惹她不高兴，遂好声好气地问道：“琳琳，中午想吃什么？”
　　仇薇琳瞥了她一眼，闷闷地哼了一声。
　　路明宇赔笑道：“那我先去超市了。要是有什么想吃的，记得告诉我。”
　　路明宇已经决定好了。他要独自调查昨日遇袭的原因，一旦发现确实与董俊国或者管控局有关，便立马带仇薇琳远走高飞——他这些年存了不少积蓄，养她一个绰绰有余。他一边盘算日后的计划，一边思考今天给仇薇琳做什么料理。下一刻，一个陌生却意外有些熟悉的声音在他面前响了起来：“好久不见啊，小宇。”
　　路明宇一愣，发散的思绪立马回归。他抬头一看，整个人瞬间呆成了一块石头。
　　死去的记忆突然开始沸腾，原本已经消散的情感骤然化成毒素侵蚀血肉。路明宇实在想不到，自己费劲千辛万苦才构筑起来的名为“路明宇”的一切，竟被这人如此简单的一句话给粉碎殆尽。那人分明将其强烈动摇的表情尽收眼底，却还是若无其事地微微笑着，以恶魔低语般的口吻道：“我想你了，小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