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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4、八月十二 ...

  •   虽然在某有些人眼里,在当今的社会形势下,还有心思做慈善的家伙不是脑子秀逗了,就是想秀想疯了,但这并不妨碍欧阳集团按部就班地推进预定的基金会策划案——没错,经过半年的筹备,联动燕川市大小画廊的慈善书画展项目——美佑计划,终于要正式启动了。
      虽然像欧阳集团这种屈指可数的大企业举办项目启动仪式,不愁无人前来捧场,但不管你影响力有多大、市值达多少个万亿,只要和别人吃同一碗饭,就必须遵守行业内的潜规则。因此即使宣传部门已通过多种渠道做足了宣传,徐英还是带着史佩均,以美佑计划执行代表的身份,拜访了“博闻网”。
      博闻网,或称博闻网络新媒体公司,是国内主流媒体之一。史佩均平时不怎么关注时事,偶尔上网时刷到感兴趣的内容,才会点进去看看,要不是来访之前做了一番功课,他当真连博闻网是啥都不清楚。
      招待他们的,是博闻网新闻资讯频道主管严书楷。其人略微谢顶,小肚腩圆润凸出,穿着平淡无奇,乍一看是一位在发福路上一去不复返的中年大叔,但不知为何,史佩均却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与欧阳凯极为相似的气息——是因为他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的深邃目光吗?
      大抵商人和新闻工作者,在本质上没什么不同:一个步步为营、明争暗斗,只为抓住商机,赚得盆满钵满;一个耳听八方、眼观四面,只求写出一篇独家报道,换得名利双收。在被对方从头到脚一扫而过的刹那,史佩均只觉一股射线实质性地穿透了身躯,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可以明码标价的器具。不得不说,在大人物云集的圈子里,脸皮不厚真是活不下去。
      正事全由徐英负责,史佩均仅是端正地坐在一旁,默默充当着背景板。洽谈完后,严书楷放松了一下身体,往后靠住沙发背,将目光转向史佩均:“史佩均,是史俊忠的儿子吗?”
      史佩均愣了一下,如实答道:“是的。”
      严书楷稍稍一顿,带着典型的官场微笑,口吻讽刺地说:“你们一家,养活了我们公司半数的职员呢。”
      尽管这是略带夸张成分的事实,但史氏家族的丑闻,确实像个无底洞一样越挖越深,至今仍有把史佩均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堂兄妹表兄弟拎出来说事的文章。而在史家那长比老太太的裹脚布的黑历史中,史佩均自己就“独占鳌头”,他十二岁那年手刃父母的血案,在史氏集团破产的那段时间,被很多网友翻出来“炒冷饭”,喜欢研究犯罪心理的up主给他无中生有了一连串一厢情愿的内心独白,偏爱真实事件改编的悬疑小说作家则将他的家庭、经历、性格像零件一样随意拆分,捏泥人般地把他塑造成所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的反派,让他赢得了一片同情的泪水,捧红了在网剧中饰演他的演员。这些“史佩均”的身上,不可置否有他的影子,但又不是原原本本、最真实最纯粹的他,故而他十分感谢制造出他们的作者们。因为他们,他体会到了这个世界对自己的宽容,认识到了人间的种种美好;因为自己是受眷顾的人,所以必须不辜负这份眷顾,堂堂正正地活下去。
      他深吸一口气,坦荡地直视严书楷,一字一顿地道:“我们史家能为社会做的贡献,也只有这点了。谢谢您告知此事。”
      徐英双目微眯,笑而不语,看样子,是颇为满意史佩均的回击——放低姿态却不失尊严,即使是在职场打滚了数年的人,也不一定能做到——这小子,当真是长本事了。严书楷尴尬得无言以对,随后像是憋不住笑意般一叹,缓了缓面色道:“服了。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可怕的吗?徐主任,你该不会是故意带他来看我笑话的吧?”
      徐英笑一脸自家孩子长大成人了的自豪:“你自己要被看笑话,我又有什么办法?这次也算是给你上一课,所谓活到老学到老嘛。”
      严书楷笑着接茬:“若是这方面的活到老学到老,还容我敬谢不敏。孙子还没抱上,老脸可不能丢。”
      听出自己不是被有意非难,史佩均不禁如释重负。毕竟,凭严书楷所处的地位与手握的资源,若他真的不喜欢自己,便很有可能会对欧阳集团的形象造成不好的影响。
      “怎么,知道我不是有意针对你后就松懈了?”严书楷一改先前的咄咄逼人态度,甚是和蔼可亲地说,“那万一我真要把你的身份公之于众,你可怎么办?”
      史佩均不假思索地答:“不怎么办。纸包不住火,这事迟早都会发生。要是害怕的话,从一开始就不会选择这条路了。”
      “话不要说得太早了。很多时候,人只有到了那一刻,才开始后悔。”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我会把自己打包好送上门的。到时候,望您能给一笔可观的数目。”
      “呵,要卖去别家卖,我们这儿可不收破烂。”
      “严记者不要的话,那就卖给我吧。”徐英也加入了打趣的行列,“其实这小子比看起来的有用多了。被别人买走了,我会觉得可惜的。”
      “本就没想和你抢。要真觉得可惜,就拿出点诚意。钱到位了,心自然也会到位。”严书楷说罢,见史佩均不仅对徐英和自己的话无动于衷,还一副走神的样子,问,“想什么呢?”
      史佩均一愣,转头看向徐英。徐英眨了眨眼,示意但说无妨。
      “刚才穿过走廊的时候,我看到一间办公室的门牌上写着‘异类讯息部’。这个部门,是专门发布异类相关的新闻吗?”
      “不错。”严书楷大方承认,“感到不舒服了?”
      史佩均直言不讳:“只要不存在违反事实的报道就行。”
      严书楷付之一笑:“虽然已有十几年没采访过别人了,但我从未忘记初次拿到记者证时涌上心头的使命感和责任感。我们是正规的新闻媒体,不是眼红流量的营销号。”
      “这一点,我可以保证。”徐英紧接上他的话音,“咱们的严记者,当初就是因为报道领导徇私舞弊,才被踢出电视台的。要不是我在博闻网有熟人,他老早饿死街头了。”
      严书楷闷闷不乐:“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徐英装聋:“他前妻也是我介绍的。”
      严书楷顿时炸毛:“你居然还有脸提这事?!这笔旧账我还没找你算呢!”
      徐英不动如山:“谁教你不管理身材走形的?她移情别恋,是天经地义。”
      “那你也不能绿我啊!”
      “我什么时候绿你了?是你自己出现的时机不对,还怪我咯?我发誓,我当时是真想把她推开的。”
      史佩均:“……”
      这走向不太对劲啊。敢情方才的谈笑风生实则是在演戏么?话说,成年人的世界果然非常复杂啊。
      “那个,”他弱弱地开口道,“你们究竟是……”
      二人异口同声:“挚友(死敌)!”
      史佩均:“……”
      徐英皱起“八”字眉,似是极为不满严书楷将自己当成死敌:“严记者,你这是什么意思?是故意要在我部下面前拆我台吗?”
      严书楷不屑地啐了一口:“允许你看我笑话,就不许我拆你台了?”他看向史佩均,怨气冲天地说,“小史啊,你可听好了。这家伙就是只衣冠禽兽,绝不能相信!自打我采访过他一次后,他就成天想方设法地和我套近乎,然后又变着法子阴我损我!我之所以被电视台辞退,有一半是他在背地里搞的鬼!给我介绍了工作后,他又唆使我的上司尽把苦差事丢我头上,害得我药不能停!讲真,要是他娶了我前妻,我一定会把他碎尸万段!”
      史佩均感觉自己没法直视徐英了:“主任,您为什么这么对严记者啊?”
      严书楷怒不可遏:“去他的严记者!傻孩子你别学他说话!叫我严叔!”
      史佩均从善如流地改口:“主任,您为什么这么对严叔啊?”
      徐英理直气壮地说:“我讨厌追在别人屁股后面刨根问底的傻子。”
      史佩均:“……”
      不行,主任这前后人设实在差太大了。自己真没在做梦吗?
      严书楷青筋暴起,正要破口大骂,余光瞥见史佩均,不想丢光老脸,遂忍了火气说:“事情办完了就给我滚!下次让房一鸣来,我不想看到你!小史,你还是到我们公司来吧,千万别被这混蛋荼毒了!”
      史佩均平和一笑:“虽然主任的人品有很大问题,但在工作方面,他有许多值得我学习的地方。学成前,我是不会考虑跳槽的。”
      徐英神气十足地扬眉,又语重心长地说:“佩均,‘虽然主任的人品有很大问题’是多余的。”
      一踏出严书楷的办公室,徐英立马恢复成了不苟言笑的样子——大抵对于某些人来说,某些人的存在,相当于打开自身不为人知一面的开关吧。想到这儿,史佩均不禁有一下没一下地窥视徐英,仿佛渴望品尝小卖部柜子里的零食,却又因家长不允许而一遍又一遍回头望眼欲穿的孩子。徐英虽有察觉,却若无其事地问:“见了严记者后,感觉如何?”
      “出乎预料。”史佩均连忙收敛不安分的小眼神,恭恭敬敬地答道,“说实话,我还以为会受到更严重的责难。”
      徐英眼角勾起一抹淡淡的笑意:“严记者虽然偶尔会犯蠢,但总体上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你以后,会需要他的帮助的。”
      史佩均下意识停步。
      徐英回身:“怎么了?”
      他垂着头,咬了咬唇说:“我真不知,该如何回报您的恩情。”
      “我才不需要你的回报。”徐英直截了当地拒绝,“当然,如果你真想回报我的话,就早日独立出去,做你真正想做的事。”
      “……嗯!”史佩均重重地点了点头。此时,一名保洁员恰好推着装有各种清洁用品的小推车,从前方径直而来,与其擦肩而过。史佩均愣了愣,目光不自觉追向她的背影,一脸困惑之中掺杂着一丝警觉,似乎非常难以释怀。
      徐英走到他身边,轻声问:“那位保洁员怎么了?”
      “就是因为不清楚,所以才在意。”
      尽管并不觉得有人敢在博闻网乱来,但徐英明白史佩均身上有数个他无权知晓的秘密,故不再细问了。他留下一句“等你半个小时”,搭乘电梯下了楼。
      史佩均立刻拔腿追去,拐过弯之后放轻放慢脚步,装出一副路人的样子。保洁员全然未发觉自己多了一条“尾巴”,她不紧不慢地在一间办公室外停下,环顾了一下四周,把放在小推车底层的蓝色塑料桶背到身上,又从层层叠叠的毛巾下面,捞出了一个漆黑的头盔。
      史佩均在对方巡视过来的前一秒躲到了墙后,故没被发现。他悄悄探出半个脑袋,看到对方打扮成这副可疑模样,当即确信了自己没多虑。就在这时,一个男人走出了办公室,迎头撞见保洁员,连奇怪她竟然戴着头盔的空隙都没有,就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电光火石之间,史佩均冲出来一把推开了保洁员,随后又“咚”的一下关上门,朝里面的职员们吼了一声“别出来”。而被喷了满脸黄水的男人此刻已是血肉模糊,五官像化了的冰淇淋一样看不出轮廓,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保洁员方才被猝不及防一推,重心失调,侧身摔了一跤。她迅速爬起来,将喷头对准了史佩均。他虽然及时躲了过去,但还是被喷到了西服的袖子。刹那间,一股剧痛刺中小臂,整条胳膊没骨头似的垂下,鲜血缓缓流淌而出,啪塔啪塔地滴落在地。
      ……难道那黄水溶解不了纤维吗?
      可即使明白了这点,在失去了一条手臂的情况下,史佩均也难以反击。毕竟对方是远程兵,而自己又不能暴露异类的身份。眼下也只能硬撑到警卫赶来了吗?
      尽管史佩均才花了两秒钟思考对策,但保洁员已然展开了第二波攻势。无路可退之下,他慌忙扑到推车后面躲避黄水。下一刻,一抹鲜艳似火的红色钻入视角,继而伴随着什么东西倒地的声音,景少骅悠悠然献身,看见伤势不轻的史佩均,不由得惊讶道:“哟,这不是甯组长家的二少爷吗?你怎么在这儿啊?”
      史佩均怔了一下,隐约记得这家伙是专替欧阳尧旭解决吃不下的点心的垃圾桶,名字忘了,不过好像是个奶茶控。恍然意识到什么的他一扭头,见保洁员已被数条藤蔓裹成了一条毛毛虫,头盔和蓝桶掉在一边,便松了口气,摸出手机,拨打了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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