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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3、五月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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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景少骅的处分,部门上层讨论了很久——他虽然身为普通人,却和异类一样拥有特殊能力,无疑比异类还珍稀。最终,摆在他面前的是两个选择:作为监护对象留在部门,抑或是作为实验体被送往设施。
“这还用选吗?当然是前者啦前者。被当成实验小白鼠什么的,我才不要。”
关押室内,身穿白色囚服、四肢戴着镣铐的景少骅听完甯安的话,毫不犹豫地给出了答复。甯安无奈地吁了口气,道:“站在你的角度,的确只能选择留在部门。然而监护对象受到的限制颇多,你也别期望能像以前一样随心所以地生活。”
“怎么?你是在担心我吗?明明我对你认识的孩子做了那种事?”
景少骅微微侧头,打量甯安的眼神充满了戏谑。甯安面不改色,坦然道:“一码归一码。从今以后,我们就是同事了。尽管归属不同的组,但肯定会经常见面。再说,赵慧慧也康复得差不多了,没必要揪着过去的事不放。”
“哼,你还真是宽容啊。如果是我的话,肯定要他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你已经付出代价了——后半生的自由。”
景少骅轻笑了几声:“这对我来说可不是什么代价。不过,好吧。既然这是我的‘契机’,那我也就借此机会做个好人好了。其实除了那个女孩外,我还在另一个人身上植入了花茎。”
甯安顿时一惊:“谁?”
“一个不认识的人。年龄不大,可能二十岁都没到吧。”景少骅转身走开,“被你们抓住的前一天晚上,我去倒店里的垃圾时,发现他倒在垃圾桶边一动不动、没有气息。然而我前一秒才拨出110,他后一秒就给我复活了!真是令人不快的家伙!”
“……复活?”
“话说在前头,绝不是我搞错了哦。”景少骅回过头,露出一个坏笑,“我可是亲眼看见他身上的口子自己合上了。”
“合上是指,伤口自行愈合了吗?”
“是啊,所以我当场气昏了头。”景少骅仿佛在讲别人的事似的,语气格外漫不经心,“联想到柔柔的死,我眼前就一片血红——为什么他可以复活,而柔柔却不行呢?于是我抱着要他好好品味一下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滋味的心理,把一截花茎刺入了他的小臂。他被我吓了一跳,紧接着飞快地奔走了。”
甯安神色凝重:“他身上的口子是……”
景少骅耸了耸肩:“谁知道呢。就笔直的一条,感觉不像是仇人搞的。”
甯安垂眸沉思片刻,“为什么告诉我这件事?”
“都说了要做个好人,当然得把自己曾经犯下的罪孽全部公之于众啊。”
“但你也说了,你想让他好好品味一下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滋味。”
景少骅略微诧异地看了甯安一眼,随即如孩子般笑了起来:“是啊。看来比起做好人,我还是更想确认一下他究竟有没有品尝到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滋味呢。”
回到办公室后,甯安推开椅子,身体无力地沉了下去。出于私心,他并不想查出被景少骅偷偷植入花茎的人是谁:一是因为死而复生的能力应该伤害不了他人;二是因为一旦被找到,无论他是否愿意,都必须得服从部门管理,否则便只有死路一条。然而甯安也明白,景少骅所看到的仅仅只是单方面的,而且被植入花茎后,即使原本不具备多少危险性,也会变得异常残暴嗜血,所以不能放置不管。更何况,自己与景少骅的对话毋庸置疑被监控摄像头录下来了,若装作不知情,绝对会被问责。
……“卖身求荣”吗?果然选择从内部改革的话,终究逃不过被同化的命运吗?
他自嘲一笑,下意识紧紧握紧双拳。而后,他松开手,走到外办公区,对晨星道:“晨星,景少骅称他在他工作的奶茶店后门附近,给一个偶然遇见的人植入了花茎。因为那个人有可能是异类,你现在去叫上一名画像员,让景少骅描述一下那个人的外貌特征,然后把画好的画像拿过来给我。”
“是!”
晨星应完,立刻小跑着执行任务去了。察觉到欧阳尧旭的视线,甯安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欧阳尧旭慌慌张张地低下头。随后,他保持着文件挡脸的姿势,悄咪咪瞄了眼正要回组长办公室的甯安,牙疼似的问:“为什么知道那个人可能是异类?”
“据景少骅描述,他似乎死而复生了。”
“死而复生?”
“具体情况还得等找到他后才能明了。不过,也有可能像鲁少奇一案一样,只是个误会。”
欧阳尧旭微微噘起嘴,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睑。甯安看了他一眼,无言回了办公室。
一个小时后,携画像而归的晨星顺便带来了范冰让甯安去她办公室的命令。由于每次被范冰“传唤”都没好事,有那么一瞬间,甯安真心感觉肚子疼。然而逃避会招致更大的麻烦,于是他便在一句“我知道了”中站起身,踏上了“慷慨就义”的道路。
副科长办公室内,尽管范冰仍旧摆着一副不可一世的架子,但由于有朱笠在,甯安料想自己应该不是为了被挑刺才被叫来的。不过他并没有就此放松下来,毕竟朱笠的表情实在是太难看了。片刻的沉默后,朱笠率先开口道:“一周前,附二医收治了一位瘢痕患者。由于他的症状比较严重,医生最终决定给他手术切除身上的疙瘩。然而做术前准备时,检验师在他的血液中检测出了微量异肽素。”
“这位患者是异类?”
朱笠摇了摇头:“因为检测出的含量远远低于平均值,保险起见,我让鉴定科验了下他的DNA。结果显示,他只是个普通人。”
甯安皱起眉:“为什么会这样?”
“我们也是和他家人软磨硬泡了很久才知道了答案:这个人曾做过肾脏移植手术。而用于移植的肾脏,是从黑市买来的。”
甯安恍然大悟:“难道他是因那个肾脏才……”
“没错。”朱笠神情严峻,“检验结果表明,那肾脏的原主是名异类。而那位患者也实则并非瘢痕体质,只不过受了异肽素的影响,创口才无限增生的。”
“也就是说,异类的器官混进黑市了吗?”
“嗯。其他城市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单就燕川市而言,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三次的话,那么至少有三名异类牵扯其中了?”
“不,”朱笠忽然抬眼直视甯安,眼神坚定不容置疑,“只有一人。”
“一人?”
“移植进那三人体内的肾脏,全部来自于同一人。”
“这……怎么可能?”虽然明白对方没有在开玩笑,但由于此事过于难以置信,甯安一时有点接受不了,“就算异类的细胞修复速度快于常人,也不可能再生出缺失的器官啊!”
“怎么不可能?”范冰突然开口道。她双手支着下巴,盯视甯安的目光充满了轻蔑的笑意,“你的组员,不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吗?”
不知为何,范冰今天的笑容格外瘆人,于无形之中散发出来的咄咄逼人的气场与往日那个向来只会拿下属出气的骂街上司简直判若两人。甯安明白她是在刻意针对自己,于是立刻冷静下来,斩钉截铁地道:“沈连寂是不可能参与进器官买卖的。”
“他当然不可能了。”范冰换了个姿势,阴冷地笑道,“即使是沈院长的侄子,如此乱来的话,我们也会困扰的。”
身为三组组长,甯安自然知晓沈连寂是设施出身的怪物,也知道将他变成怪物的,是他的亲叔叔。既然沈连寂的超强自愈能力来自于异肽素实验,那么出现第二个拥有相似能力的人,也不足为奇了。于是甯安以委婉的方式询问道:“沈连寂认识他吗?”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让你知道一组负责的案子?”范冰冷笑着反问,“沉迷学习是好事,但也不能忘了自己的本分,否则就得不偿失了。你说对吧,甯组长?”
出了副科长办公室,甯安犹如劫后余生般,不自觉长出了一口气。朱笠倒是对范冰的反常见怪不怪,语调平淡地问:“那个人的档案,要看吗?”
甯安愣了愣,立即明白过来朱笠所说的“那个人”是谁,故而连忙点了点头。
由于设施实验的保密性,档案主人在2001至2009年期间的遭遇,是无从得知了。不过除此之外的信息,比如他的姓名、出生年月、家庭背景,及其进入设施前的经历,档案都记录得十分详细。而对于他为何卷入了黑市器官交易的调查,这些就已经非常足够了。
“据目前已经掌握的线索来看,他应该是趁研究院被塞勒涅偷袭之际逃到外面,然后被从事器官交易的人拐走了。”朱笠说:“可因为器官交易涉及多条利益链,还有黑恶势力作为支撑,所以就算有联络科的帮忙,调查难度依旧不容小觑。如今唯一的突破口,就只有从购买器官的那些人口中获取联系卖方的方式。但是……”
“但是什么?”
“他们都不配合。”
“不配合?”甯安疑惑不解,“为什么?”
朱笠无奈地长叹一息:“因为导致瘢痕的原因在于异肽素,所以只要在常规治疗的基础上加上异肽素抑制剂,瘢痕就会立即消失。可像肾功能衰竭、尿毒症类似的病就……”
“不换一个新的肾脏,便只能靠肾透析为生。”甯安接上朱笠的话音,“然而肾透析无法保证百分之百安全,患者即使排上移植名单,也须得等上三年五载,而长年的等待究竟能否得到回报也是个未知数。因此对他们来说,可谓天天都过着等死的生活。”
朱笠感慨道:“明明是非法贩卖器官的罪犯,反而却成了他们的恩人。真是讽刺。”
“说起来,异肽素抑制剂用在普通人身上会产生副作用吧?那些患者没关系吗?”
“‘总比手臂上肿一块大包强’——这是其中一个人的原话。”
“……”
“他之所以能说出这话,一方面是出于长期遭受病痛折磨的绝望和对死亡的恐惧,另一方面则是出于对异肽素的无知。除此之外,恐怕还有断定我们不会对他们置之不顾的侥幸吧。到了他们那种地步,只要能活下去,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无所谓了。尽管情有可原,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能被免责。我们仍然要做好自己的事。”
“……是啊。”甯安垂下眼帘,看着档案里的照片道,“其实这个人,可能已经从贩卖器官的人手中逃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