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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7、三月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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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让两名特遣人员到达出事现场,联络科与地铁运行控制中心联手,紧急调配了一辆救援用车。然而事故的严重程度超乎预想,高文站附近的设备几乎全部瘫痪。因此救援用车不敢太靠近故障列车,而是在与其隔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秦莘野一跳到铁轨上,耳机里就传来了晨星的声音。虽然掺杂着“嗞呲”的嘈杂电流声,但还算比较清楚。
“喂?师父、莘野,怎么样?听得见吗?”
“听得见。你姑奶奶我又不是聋子,喊那么大声干嘛?”秦莘野大剌剌地回道,“说起来,高文站里的人怎么样了?”
施杨拿出检测仪器,对周围大致检测了一番,然后逐渐向故障列车靠近。
“跟站外的人一样,陷入了不明缘由的昏迷状态。”晨星答,“如果不快点想办法的话,他们可能就要一直这样沉睡下去了。”
施杨在车头前停步,眯起眼,看向趴在驾驶台上一动不动的驾驶员。秦莘野瞟了眼检测仪器,要笑不笑地讽刺道:“所有数值均在允许范围内。从通讯器还能正常运作来看,这玩意儿应该没受到干扰。真是太好了呢。”
朱笠明白这小女孩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但也没表示什么,仅面无表情地盯着显示着施杨传来的画面的屏幕。秦莘野自讨了个没趣,撇撇嘴,不说话了。
随着施杨的前进,列车内景象如一幅平摊开来的卷轴般呈现于眼前。若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恐怕非“尸横空车”莫属。当然,这里的“尸”不是指尸体,而是一个个躺尸的乘客。他们姿态各异、双眼紧闭,惨白的脸色通过红外线摄像头,染上了一层荧荧的绿色幽光,仿佛一具具正沉睡于棺椁内的吸血鬼,令人感到一股说不出的阴森和毛骨悚然。与此同时,戴素楠通过甯安的表情变化,判断车外的不速之客应当是他的熟人,且很有可能为其下属,便临时改变了主意。她悠然走到邻近的车座边,一屁股坐下:“甯专员,你应该是那种很重视部下的领导吧?他们爱戴你吗?”
甯安当即明白了对方的企图:“你该不会……”
戴素楠阴冷地笑了笑:“反正都要融为一体,那么生前还是死后,其实无所谓吧?”
“不行!我不允许你这么做!”
“有信心阻止我的话,尽管来吧。”
甯安神色一凛,下意识握紧拳头。他深知对方吃准自己现在无法对现实中的人和物产生任何实质性影响,才表现得如此镇定自若。可即便无济于事,他也不敢多做耽搁,立刻朝秦莘野和施杨所在的方向冲了过去。
秦莘野能靠气味分辨异类,因此甯安倒不担心她察觉不到戴素楠正是此次事故的罪魁祸首,怕就怕在这之前,她先被“禁言”了。更何况,戴素楠还掌握着自己等人的灵魂,相当于持有大批人质。如此一来,纵使施杨幸免于灵魂出窍,情况也对己方十分不利。他挡在两人面前,还未开口,就被他们毫无察觉地穿了过去。
这是预料之内的结果。虽然称不上挫败感,但甯安不可避免地体会到了作为死者的寂寞和悲哀。他来不及细想,再度赶到施杨和秦莘野面前,奈何又一次遭到无视。
其他乘客纷纷赶来帮忙。他们明白自己的处境,袖手旁观没任何好处,于是近乎咆哮地在两人耳畔吼叫、提醒他们危险,或严丝合缝地把他俩包围起来、阻止他们靠近列车,却一次次以失败告终。这时,秦莘野在一节车厢旁停下脚步,拿手电往里面一照,看组长大人正昏睡于其中,便向后一退,示意施杨过来干活。施杨听话地上前放下工具箱,开始撬门。
撬门并没耗费多长时间,问题是把门撬开之后。不过这个问题似乎不在秦莘野的思考范围之内。她健步如飞地跨过满地“尸体”,接着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支笔,嘴角勾起一道顽皮的坏笑,在甯安脸上涂涂画画起来。
“施杨,等咱组长醒后,我会说这是你干的。”
甯安:“……”
我可都看到了。
施杨早已习惯这位姑奶奶的刁蛮任性,故而不打算发表任何意见,何况他也不认为甯安会相信这种鬼话。秦莘野合上笔盖,瞬间换成正经严肃的表情:“施杨,你相信灵魂说吗?”
甯安顿时一愣。
施杨用手电照着身前的乘客,不露声色的视线顺着秦莘野暗示的方向射去,落在了一位像是刚伤愈出院的乘客身上。他斩钉截铁地答:“不信。”
“我想也是。”秦莘野四指灵活地转了转笔,站起身,缓缓迈开腿,“从唯物论角度看,灵魂不过无稽之谈,但其实,看不见的东西,不一定不存在。”
施杨知晓这女娃虽然平时随心所欲了些,但不会无缘无故扯一些漫无天际的话,遂耐心听她讲下去。
“当然,量子信息什么的,我也就道听途说过一点,不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你也知道,我的‘放大’不仅仅只是放大了我的感官和生理机能那么简单,对吧?”
施杨不置可否。
“我可以断定,我们正在被一种我们察觉不到的存在注视着。不,更准确来说,应该是他们正在我们耳畔拼命叫嚷呢。至于屏蔽他们声音的,”秦莘野蹲下身,拿笔在被施杨猝不及防地扼住脑袋、进而按到地上的戴素楠面上轻戳了戳,同时把手电往自己脸上一打,“就是你了吧,小姐?”
戴素楠睁开眼,看见一张阴森骇人的鬼脸,登时吓了一跳。
戴素楠的计划很简单:伪装成受害乘客,趁对方疏于防范之际将其一网打尽——到底是初入江湖的新手,丝毫没有自信过剩的自觉。尽管对方火眼金睛,先一步发现了自己,不过这并没有什么关系。她从放方才的失态中恢复过来,面无惧色,甚至还有点佩服地直视秦莘野:“为什么知道是我?”
“出来混,总得有点三脚猫功夫。”秦莘野难得谦虚,脸上却是极其恣意的笑容。
“既然知道,还敢跟我靠得这么近?不怕我直接把你的魂魄抽出来吗?”
秦莘野翻了个由于太过无聊而懒得理会的白眼。不过被一个不久前才刚刚觉醒的外行小看,还是让她颇为恼火的。于是针锋相对地回击:“实不相瞒,我从小就希望有朝一日,能体验一把灵魂出窍的感觉。你要不是在瞎吹牛皮,请务必让我试一试。”
戴素楠十分干脆,既然对方明言表示想try一try,那便恭敬不如从命,发动了能力:“小妹妹,别说姐姐欺负你。是你自己要的。”
有那么一瞬间,全场如定格的默片般一动不动、寂静无声。之后,笔落地的清脆声响起。秦莘野双眼失神,脑袋向后一仰,似要面朝上倒下。戴素楠嘴角一勾,还没来得及高兴一会儿,就见她突然身子向前一弓,抬起头,带着尊贵野兽戏弄弱小猎物时的残忍冷血和轻藐鄙薄,居高临下地笑了起来。戴素楠难以相信,惊愕道:“为什么……”
“没有倒下来躺尸,对么?”秦莘野轻蔑地笑了笑,“真搞不懂你们的脑回路到底是怎么构造的。活着不好吗?非得出来刷一波存在感?唉,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能力。”
话音落下,一股冰冷的触感霎时引起戴素楠满身的鸡皮疙瘩。她向后一看,只见自己的双手竟然被施杨拷在了背后。“放开我!快放开我!”她失去了原先的淡定自如,情绪略略激动起来,“你们以为这种玩具对我有用吗?我最后奉劝你们一句,放开我,否则……”
“还不明白吗?”秦莘野关爱智障般地叹了口气,“那老头有无效化的能力。管你上天入地还是量子化,一旦被他抓住,就彻底没戏了。”
戴素楠不信这个邪,不服输地拼命挣扎起来,像一条百般扭动的蠕虫。然而施杨力道大得惊人,任凭她如何反抗,都没能脱离他的魔爪。秦莘野幸灾乐祸,不忘火上浇油:“尽管损坏的机器无法恢复,但人没事就行。说起来,你有没有觉得你体内少了什么东西?”
戴素楠停止无谓的挣扎,愣愣地瞪着仿佛在打量一件极为赏心悦目的艺术作品的秦莘野,眼中闪过了一丝不明所以的茫然。随即,她后知后觉地眼神一变,以一副面如死灰的僵硬表情,在面部肌肉的轻微抽动下,双目睁到最大、嘴巴张开,发出了油尽灯枯之人临死前断断续续抽气却不能呼出的“呃呃”声。秦莘野看她憋得这么难受,便好心地帮她一把:“他走了,我亲爱的小姐姐。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了。”
刹那间,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哀嚎,戴素楠的神智如溃坝般土崩瓦解,泪水夺眶而出。秦莘野不耐烦地“啧”了一声,大抵是嫌这女人的理解能力与其嗓门成反比,一把堵住她的嘴,又毕恭毕敬地请示道:“组长大人,怎么处置?”
在施杨碰到戴素楠的那一刻,甯安,车上的其他乘客,以及地面上不幸遭受这场无妄之灾的人们全都灵魂归体了。他一面感慨脚踏实地的美好,一面同情怜悯地端详已然坏掉的戴素楠,有气无力地说:“麻/醉吧。”
接下来的事就很方便了,善后处理有一组负责,三组只用拍拍屁股走人即可。当然,相关报告必不可少,不过这也是明天的事了。看着被鉴定科像尸体一样抬走的戴素楠,甯安忍不住沉重地叹了口气。秦莘野蹦跶过来,狠拍了一下他的背:“事件都解决了,有什么好唉声叹气的?”
甯安直觉自己中午吃的饭菜都要被拍吐出来了。他缓了缓,慢条斯理地问:“莘野,你想和死去的人融为一体吗?”
“不要。”秦莘野断然拒绝,“我的身体我做主,凭啥子分享给别人?况且,当初就因为看他们不爽才干掉他们的,交出去不是自寻死路么?”
“如果对方是你所爱之人呢?”
秦莘野愣了一下,“你是指,连寂?”
甯安怕她误会,连忙解释:“我没有诅咒的任何人的意思,仅是单纯想知道……”
“不会。”
“诶?”
秦莘野别过脸,坚决肯定地说:“哪怕对象是连寂,我也决不会选择融为一体。”
甯安无比意外,他以为凭秦莘野对沈连寂的依赖程度,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会”。
“为什么?”
“因为融合了的话,无论心里有什么事,都会被另一方知道吧?”
“或许吧。”
“那就更不能融合了。”
甯安静静地凝睇秦莘野,忽然发觉这个女孩似乎并不如自己想的那样无忧无虑、没心没肺。秦莘野仿若看穿了前者心中所思,问:“组长,你有没有没什么事,不想被娜娜知道?”
“暂时没有。”
“我有。”秦莘野苦笑,以一种足以颠覆其固有人设、非常悲伤寂寞的语调说,“而且一旦被他发现了,他就不会再喜欢我了。”
甯安惊诧。
“假如有朝一日,他不再喜欢我了。到时候,可以把他托付给你吗?”
不知为何,此刻的秦莘野使甯安联想到了精致美丽却又脆弱易碎的人偶。他知道她是认真的,否则她一定会挤个鬼脸、嘻嘻哈哈地补充:“话说在前头,你要是把连寂托付弯了,我立马跟娜娜百合去。”他顿了顿,轻轻“嗯”了一下。
秦莘野笑逐颜开,却笑得很淡。
“不过在此之前,还是努力保守这个秘密吧。”甯安温柔地说。
秦莘野倏地笑出了声:“你还真是个老好人啊。”
甯安不予否认。
“你就不怕我这个秘密,是杀了他老爸之类的?”
甯安悚然一惊,立即脸色苍白地看向秦莘野。
秦莘野先是无声微笑,既而捧腹大笑,最后竟还笑出了眼泪。甯安一脸莫名其妙。
“你笑什么?”
“还、还不是你这张脸太让人出戏了?”她又笑了几声,“不能拿东西擦擦吗?”
甯安:“……”
还不是你干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