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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十二月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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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薛琴任大致说明了近期发生于清明路至源丰桥一带的案件后,甯安不得不佩服起部门对媒体报道的强大控制力来。这半个来月,该区域总共发生了三起超能力失控所导致的悲剧。然而不论是网上还是报纸,对相关事件只字未提,仿佛从未发生过一样。
薛琴任道:“宿主体内的异肽素由异噬细胞分泌,并不为宿主所有,所以他们无法控制能力的开启与关闭,加上不懂使用方法,最后只能伤人害己、痛苦地死去。这三起案子都出了人命、情节比较严重,剩下的两起相对好点,顶多伤了人。而刚才死掉的那个家伙,则是精神层面的伤人了。”
甯安沉默片刻,“异类,总是与不好的事情挂钩啊。”
“可不是嘛。要不是我足够天才,发现他们的血液中存在异常,指不定现在出更大的麻烦。但另一方面也必须承认,我们比对方慢了好几步。”薛琴任认真地说:“目前已发现的最早的感染者是Z19121809。根据异噬细胞吞噬细胞以及增殖分化的速度推算,他应该是在二十天左右前感染的。换句话说,感染源起码在二十天前就开始散播异噬细胞了。我们虽第一时间采取了相应措施,将感染者全部隔离了起来,但若不找出感染源,也是扬汤止沸、没完没了。”
“犯人的线索,没有吗?”
“如果有的话,老朱就不用头疼了。”薛琴任无奈道:“Z19121809的样子,你也看到了。感染者们也不知是受体内异噬细胞影响还是怎的,不管我们怎么问,就只会回答‘不知道’‘不记得’;哪怕使用特殊手段也没什么效果。”
“但怀疑的对象还是有吧?”
“有是有,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薛琴任没有解答甯安的疑问,而是抬头看向办公室里的朱笠和施杨。起先因朱笠有要事要找施杨商量,且看样子并不适合有外人在场,他便一边乖乖地在走廊等候,一边打发时间似的给甯安讲了上述内容。如今办公室里的那两人,一个愤慨激动,一个无动于衷地板着脸,明显谈话进行得不太顺利。
接着,施杨似乎是到达极限了,拍案而起后二话不说,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朱笠对前者的表现甚是失望,愤愤地甩袖而出,瞪了眼甯安,也什么都没说,自顾自离开了。甯安对这莫名其妙的状况百思不得其解,转而看向薛琴任求教。薛琴任笑了一下,道:“周立军,听过没?”
“周立军?”甯安摇了摇头,“他是谁?”
“和你组长一起长大、吃同一口大锅饭的兄弟。”薛琴任道:“十五年前,他和你组长因为在部队里表现突出,同时被部门看上,进入了强制队的不同小队。”
甯安想了想,问:“为何忽然提他?”
“朱笠怀疑是他在传播异噬细胞。”
“为什么?”
“异噬细胞虽变态到了不能再变态的地步,但好歹也是带有遗传信息的细胞,能检测出传播源的DNA。经过我的一番细密检验和比对,确定此次的异噬细胞来自于周立军。”
讲起周立军,不得不提一提盖亚之光。由于甯安对盖亚之光的“光辉事迹”不曾有过耳闻,薛琴任遂概括性地介绍了一番。“其实当年的‘盖亚’,说白了就是一个进化出了异噬细胞的怪胎。部门得知这点后,命令潜入调查的周立军配合歼灭部队,生擒‘盖亚’、歼灭盖亚之光。然而在歼灭部队到达前,盖亚之光的基地就已经被夷为平地了。周立军亲口承认他杀了盖亚之光,包括‘盖亚’在内的所有人,但对于违抗命令、擅自行动的理由,却闭口不谈。”
甯安难以相信:“对方是规模达到上百人的大型组织,他势单力薄,如何做到以一敌百?”
薛琴任耸了耸肩,意思是他也不清楚:“出于同样的考虑,部门打算暂时观察他一段时间。可没过多久,就出现了与现在相同的状况——好些民众忽然变成了异类,据调查,他们均与周立军有过接触。”
薛琴任从口袋里摸出一瓶果汁,插入吸管,喝了口后继续道:“从记录上看,当年的情况比现在严重许多。异噬细胞能通过直接的肢体接触传播,体/液等其他途径也自然不在话下。加之其感染率和死亡率均高达90%,因此在界内还有个‘超级病毒’的别称。这次的异噬细胞活性不够,最多只能吞噬一个宿主,无法二次传染,否则便是瘟疫的规模了。”
甯安听了,低眉思考起来——周立军只是个普通人,本身不具备进化出异噬细胞的条件,所以不可能是散播异噬细胞的最初感染源,那么……
“周立军,感染了‘盖亚’的细胞吧?”
“脑子转得挺快的嘛。”薛琴任不带表扬之意地称赞道,“据沈老师说,周立军体质特殊,尽管本身不具备进化出异噬细胞的条件,却能与异噬细胞共存,后来进化出了甚至反过来控制异噬细胞的能力。单就这点,他的确是不可多得的珍贵实验品。不过只可惜,他最后死在了你组长的手下。”
甯安震惊:“施杨……杀了他?”
“周立军在知道了他体内有异噬细胞的前提下依旧拒绝隔离,关也关不住。施杨大概是觉得自己有阻止他的义务吧,所以才主动请缨,开枪杀了他。”
“周立军,”甯安踟蹰地问,“确定死了么?”
“根据施杨的口供,他已经死了。但是尸体至今也没找着。”
“没有尸体,即意味着仍存在生还的可能性吗?”甯安醍醐灌顶:“难道朱笠怀疑周立军实则没死,且被施杨藏起来了吗?”
“朱笠在私下里调查过施杨,就目前而言,没有任何能证明他包庇了周立军的证据。”
“那他来找施杨是……”
“因为没有证据,所以才想找到证据。”薛琴任喝完最后一口果汁,将空盒随手丢进了身旁的垃圾桶内:“朱笠应该故意在你组长面前说了些刺激性的话语,目的是引诱他露出马脚。从你组长的反应来看,他被成功惹怒了。”
甯安表情微变,沉下声音问:“你赞同朱笠的看法?”
“周立军是唯一和施杨走得比较近的人,所以老朱的怀疑不无道理。不过,这也只是个可能罢了。”薛琴任实事求是,“除了这个可能性外,还有一个可能性。我刚才说了,周立军体质特殊,能与异噬细胞共存。这句话翻译过来的意思是,周立军的细胞能在保持独立性的基础上,和‘盖亚’的异噬细胞合二为一。”
甯安仔细琢磨了对方的后一句话:“一般人的细胞会被异噬细胞当作养料一样分解掉,所以无法从异噬细胞里验出他们的DNA;周立军的细胞具有特殊性,即使被异噬细胞吞噬了,也不会被消化掉。因此验出他的DNA,是正常情况?”
“就是这个道理。”薛琴任喜欢甯安的一点就通,“当年‘盖亚’的异噬细胞在人群间散开,部门虽及时展开了隔离工作,但也无法保证一定没有漏网之鱼。”
甯安很高兴薛琴任能够公正客观地做出评判,可仔细想想,又觉该可能性存在漏洞,“如今都十四年过去了,倘若真有漏网之鱼,为何现在才出现?”
“这就不归我管了。”薛琴任双手插兜,晃晃悠悠地离去,“我的职责只是在科学范围内,向你们提供所有可行的假设而已。至于哪个假设符合事实,还要看你们策处科的判断。加油吧,甯副组长。”
施杨才走出部门,就被一场毫无预示的倾盆大雨强行阻断了去路。不远处的天边,还有几朵乌云加速赶来。
南方地区的冬季很少见雪,即便是在最冷的一二月,顶多也就下下雨夹雪。而雨夹雪实际上就与雨毫无二致。纵然哪天破天荒飘了雪花,次日不到便会全部融成水。因此对于南方人来说,雪是个可望而不可即的珍稀玩意儿。
由此可下结论:在十二月中旬就感叹为何还未飘雪的南方人,除了傻逼,只有智障。
施杨这会儿可没犯傻,他仅是想起了曾经的某个笨蛋。
雪这个东西,下降与否,对施杨来说,其实无关痛痒。或者说人生这场游戏,在他眼里,就跟一粒灰尘一般无足轻重。然而那个笨蛋,每当冬天过去、春天来临前,总会呆呆地望着一望无际的天空,感叹一句:“今年也没有下雪啊。”
平心而论,施杨并没有中朱笠的激将法。尽管对方当时说的话非常难听,而他也的确生气了,但他生气并不是因为遭到了同事的怀疑,而是因为十四年前那腔怒火,时至今日,仍旧在熊熊燃烧。
大雨丝毫没有停息下来的趋势,风又斜着吹,即使有屋檐的遮挡,雨水也是扑面而来。施杨叼起一根烟,想拿打火机点火,却从兜里掏出了手机——周末的班主任来电。
“喂,是周末的叔叔吗?”
“嗯。”
“我是周末的班主任。”
“嗯。”
“周末叔叔,周末昨天到了中午才出现,今天还没来上学,都没事先和我请过假。”
施杨沉默了一秒,不由分说,挂了电话。
施杨明白,周末近几天的心情十分糟糕;他也明白,她心情不好,全是他的错。可除了否认与周立军的关系,他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因为一旦承认,后续的麻烦将接踵而至。
施杨倒不是怕周末发现他其实是她的杀父仇人,毕竟纸包不住火,他也没想过瞒她一辈子。他只希望她可以撇开远超她稚嫩年龄的沉重负担,像其他同龄人一样开开心心地长大。然而“注定不一般”这点,自周末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深深地烙印在了她身上。所以为以防万一,施杨在给她的仿造监护手表里装了追踪器。
他调出追踪界面,正想顺着地图的指示去寻周末,却见屏幕里的红点正在不断靠近。而当他抬起头时,全身湿透、半张脸被又湿又沉的黑发盖住的周末停止了前进的步伐,不偏不倚,定格在了他视线的正中央处。
施杨惊呆了,嘴里的烟也掉在了地上。
一秒后,他立马反应过来。不顾滂沱的大雨,踏着高高溅起的水花,冲到她面前,略显紧张地问:“你来干什么?”
“大叔,”周末低着头,颤抖的哭腔在哗啦啦的雨声中听来格外刺耳,“是你,杀了我的爸爸吗?”
施杨垂下眼帘,陷入了沉默。
“为什么不回答?”
“……”
“为什么,不回答?”
“……”
周末咬咬牙,上前一步揪住施杨的衣服,猛地将他往下一拉:“为什么?为什么不否认?为什么不像之前否认你认识爸爸一样否认你杀了他?”
施杨看了眼双目通红的周末,顿了一下,低下头,说:“对不起。”
至此,周末忍无可忍,使劲推拉着施杨,声嘶力竭地喊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这样说,是想让爸爸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坏蛋吗?”
施杨倏地一愣,随后讷讷地看向周末。周末哭得稀里哗啦,脸上雨水与泪水交织成一片:“大叔,爸爸不是害得近百人丧命的大坏蛋,对不对?爸爸从来就没想过将什么‘盖亚’占为己有,对不对?爸爸……爸爸是个好人,对不对?”
周末哭着喊着,松开施杨,慢慢跪坐在了地上。施杨蹲下身,缓缓伸出手,将她抱进怀里:“你爸爸不是什么大坏蛋,他是个笨蛋。一个爱你爱到,无可救药的大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