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可可西里看海》榆木橙

4、一枕槐安

　　二零二五的春天。

　　春雾弥漫，寒风四起，终于这个秘密也要被吹开了。

　　回到家后，苏枕拿出那个盒子，双手不停颤抖着输入那个密码。

　　20160212。

　　输入最后一个数字，轻轻拽动。

　　锁，开了。

　　开锁这一刻，苏枕苦笑不得。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是什么心情，是打开锁后的高兴，还是难过。

　　她之前试过更多密码，包括她曾经用的那个手机号，都试过。

　　唯独没有想过，她自己的这个学号。

　　她也不知道陆槐安怎么会知道她这个学号的。

　　盒子有好几样东西。

　　一个陈旧的日记本，一个CCD相机，还有她的几张寸照。

　　苏枕看见那个日记本有些错愕，让她没想到的是陆槐安会写日记。

　　不过仔细想想，自己确实不了解他。

　　高中的时候简短的交流过几次，毕业以后再也没有见过面。

　　优秀的，冷漠的，热心的，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拿起CCD看了看，都已经关机了。苏枕找出家里可以给CCD充电的数据线。

　　随后，拿起日记本小心翼翼的翻开第一页。

　　上面赫然写着她的名字。

　　苏枕

　　和盒子上的名字一样，板正的瘦金体。

　　轻轻翻动着下一页，密密麻麻的字映入眼帘。

　　[二零一四年八月二十二日夏。

　　这几年一直会回来看看，这一次是真的要回来在北江久居了。路上，我也遇到了一个特别的人。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但是我们坐了同一班公交车，在同一个地方下车。

　　下车后，我向她问路。

　　她耐心的给我指着，看到我热得不停地用手扇风，她把她手里唯一一瓶矿泉水递给了我。

　　随后，我们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分开了。

　　二十号那天是我第一次遇见她，第二次就是今天，在墓园。

　　下着濛濛细雨，我看见她在墓园的保安亭里和那位保安叔叔在聊天。

　　我路过那里的时候她抬头看了我一眼。

　　我来墓园是因为我爸在这里，他的墓碑是一块无字碑，我一有时间就来看看他，陪他聊聊天。

　　等我离开的时候，她不在保安亭里面，而是打着伞站在外面。

　　我看到她站在那里，其实我愣了几秒，因为我不知道她要干嘛。

　　走到她身旁时，她说一会儿有暴雨，她爸爸看见我没有伞，担心我会淋雨想让她和我打同一把伞回家。

　　我们并不认识，仅有一面之缘，她却担心我淋雨，怎么说都要撑伞和我一起回去。

　　那天雨里，我目光瞥见为了照顾我的身高努力的把伞举起，为了不让我淋到雨把伞偏向我这头，自己的半边身子都淋湿了。

　　她好傻。

　　世界上会有这么奇怪，这么傻的人呢？会给一个陌生人撑伞而淋湿自己。

　　看着她这个样子，我从她手里接过雨伞，又把伞偏向她那边。

　　有时候想起那天，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答应和她一起回家了，那天只要靠近她，就可以闻到她身上的薰衣草的味道。

　　其实我也第一次感受到陌生人的温暖，因为我冷脸的缘故，很少有人接近我，也很少有这种时刻。

　　我想，或许从这天起，我就对她有不一样的感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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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枕看着他的字，背面也有一段话，是用不同颜色的笔写上去的，应该是后面补上的。

　　“那一刹那的感觉，让我喜欢了你年年又年年，如果我早点遇到你，或许我就可以换一个所追求的。那就是

　　希望你的身边每年都有我。”

　　苏枕鼻头发酸，也没想到自己曾经一个下意识的举动会让他喜欢了这么久。

　　原来，陆槐安喜欢自己，比自己喜欢陆槐安还要早。

　　她那时候去墓园只不过是帮着自己父亲去送饭，那不过是她的日常。

　　因为苏枕的父亲也是警察，退休后刚好那时烈士陵园需要一个守墓人的，她爸爸想就当去陪陪他那些老战友。

　　她也没想到，这会成为了他们羁绊的开始。

　　——

　　[八月二十五号。

　　开学第一天，我碰见她了。

　　这么巧，我们竟然在同一个学校。

　　但不巧的是，我在一班，她在二班。

　　九月十八号。

　　今天数学老师有事，让我们合班上一节数学课，我刚好就坐她旁边，恰巧就看到她的名字了。

　　她叫苏枕。

　　十月六号。

　　学校举办了歌唱比赛，她是他们班的指挥手，站在最前面，我第一眼就看到她了。

　　十一月十五号。

　　今天计算机课，我一次就猜中了苏枕的学号，登入她的计算机账号了。

　　她的学号：20160212]

　　苏枕没想到，陆槐安在那么多种组合里猜中了她的学号。

　　她还以为陆槐安压根不知道自己的这个学号。

　　[十二月二十一号。

　　我们同一节体育课体测。

　　她一百米很厉害，和第二名拉开好大的差距。

　　但她长跑不行，第一圈就不行了。

　　一月八号。

　　今天下了好大的雪。

　　她好像没带伞，这次是我担心她会着凉发烧了。

　　礼尚往来，我把我的伞给她了，我无非就是披着一身雪花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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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枕记得那天，那天晚自习下课后外面下了好厚的一层雪，天上还飘着鹅毛般的雪花。

　　心想要不给她妈打个电话来接她一下。

　　突然有一个同学递给她一把伞，说是班里没人要的，让自己拿去用。

　　原来的她以为这是老天给她的施舍，不忍心让她生病。

　　原来，这一切都有迹可循。

　　老天哪会次次都大发慈悲，原来都是有人默默地做好了一切。

　　她继续往后翻着，陆槐安的记录都很简短，有些时候都仅仅几个字。

　　看着记录的每一条，她却想起了曾经的高中生活。

　　比如和同学开玩笑的抢零食吃，下一个课间她的课桌绝对会多出几包零食。

　　每次体育课下课后回到教室，她的课桌上肯定会有一瓶饮料。

　　不管是她上学还是放学等公交，总是经常的碰见他。

　　那时候苏枕总以为陆槐安早把自己忘了。这么多次遇见，他们都只是简单的打招呼。

　　有时候会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帮老师数试卷或者批改课堂小测时，他总是会巧合的来到办公室让老师看到他，这样他就和自己一样，从而分走她手里一半的任务量。

　　她那时候以为，真有人愿意干这些活。

　　想到这儿，苏枕连连苦笑。

　　她不知道自己是笑当时的自己太傻，还是他日记本里写下的每一条内容。

　　她看着陆槐安方面留下的只言片语，里面还有着抱怨的痕迹。

　　今天下雨，她又没带伞。得，我又要淋雨回家了。

　　她今天中午来迟了，食堂没饭了。真是“吃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她今天被老师训了，我想不通和她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她的错，我真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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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零一五年二月四号。

　　新年快乐，苏枕同学。希望你早日进去年级前三。]

　　原来他曾经和自己有同样的愿望。

　　因为年级前三的同学会有一张合照。

　　苏枕很快的就翻完了他一年的日记内容。

　　过去了十多年，苏枕才知道陆槐安为了自己，在背后做过这么多。

　　可她不明白，一次出于好心的帮助真的值得他这样吗？

　　但他们之间冥冥之中就好像有一根绳子将他们连接在一起。

　　他们就好像两块看似相似，但又好像可以嵌合在一起的两块拼图，一旦相遇，注定会被彼此吸引。

　　他们之间就好像上天安排的，一切都按照既定路线发展。

　　他们注定会相遇，注定会有着羁绊。

　　[四月十六号。

　　年级第十二名，加油马上就到前十了。

　　五月九号。

　　第九名，上光荣榜了。要贴一寸照喽。

　　五月二十四日。

　　第七名，进步飞快。我再次收入寸照一张。]

　　原来，那时候她的寸照是被陆槐安偷偷扯下来拿走了，难怪那时候第一天刚贴上就没了，年级主任都调查过这件事，也没调查出来。

　　她光荣榜上丢了几张寸照，陆槐安那里就有几张寸照。

　　[六月二日。

　　第六名，快了快了。努努力，马上就可以拍合照的了。

　　六月十九号

　　誓师大会，我看到你的愿望了：去可可西里看海。

　　告诉你一个秘密，可可西里没有海。但我还是希望我可以陪你去看看，但你知道我的愿望吗？

　　我的愿望是你。

　　七月十一日。

　　第四，马上了马上了。我都开始期待了。]

　　可是，陆槐安肯定没想到。这是苏枕最后一次在北江一中考试了。

　　这也是苏枕在这里的最后一个学期。

　　因为学籍问题，下一次开学苏枕就已经转学离开了。

　　在接下来的那条日记，字里行间里能感受到他的失落。

　　[九月一日。

　　新学期，苏枕你怎么不说你要转学了？你还会回来吗？]

　　看到这里，苏枕的心脏好像被狠狠地捏了一下。

　　苏枕也没想到在那之后他们再也没有见过面。

　　下一次的内容是在六月。

　　[六月五日。

　　苏枕，要高考了，紧张吗？

　　苏枕，祝你高考顺利。

　　最后一次是在七月。

　　七月八号。

　　苏枕同学，其实我好想你。

　　你走以后，我找好多人打问你的情况，都不知道。

　　我不知道你去哪里？不知道你现在过得好不好？不知道你下雨的时候，还会忘记拿伞吗……

　　其实那次在办公室，我听到你和老师的聊天了。

　　你说你要去旅游，走遍世界的每个角落，想把每一处风景都拍下来。你说你是自由的，不想被困在一个地方重复着一件事。

　　我同意你说的，我也希望你是这样的。

　　我之前还说要陪你一起去可可西里看看。

　　但是，我好像要食言了。我做不到了。

　　我们的理想是背道相驰的，我做不到自由，但我也做不到不去管你。

　　只要看到你在的地方，我就想上去出现在你身旁。看到你需要帮助，我总想伸出手帮你一下。总是在注意你的一举一动。

　　但我不能这样任由下去，因为我知道我最后是要离开北江的，去到一个陌生地方，做着和我爸一样的事情。

　　我害怕，我害怕这一切会失控，会朝着无法控制的方向发展，让我更加舍不得放下你。

　　我之前我还想，新学期开学了，我要怎么做才能减少一点我对你的关注？

　　你可倒好，直接转学了。

　　直接从源头上帮我切断了，切断了我对你的关注。

　　你直接把我们的距离拉远了，远到我都不知道你在哪里？

　　算了，现在说那么多也已经没用了。

　　苏枕，苏枕同学，毕业快乐。

　　我希望你可以快乐，过着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想，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毕竟，这一年里我都没有看到你。

　　但我还是有一个奢望，奢望我能再看你一面，看看现在的你是什么样子的。]

　　日记到这儿，就告一段落了。

　　陆槐安很久都没有继续记录下去，或许是因为他太忙了没时间写这些东西。

　　日记本再次翻页，时间跨度很大。

　　是在五年前。

　　[二零二一年夏。

　　我看到你了，你漂亮了很多。

　　我这次回来是看我妈的，没想到可以遇见你。

　　说明也之前许下的愿望成真了。

　　你身边那个是你男朋友吗？和你挺配的。

　　那这一次归队我也可以放心的答应队里的安排了。

　　我妈有我妹妹照顾，看到你现在这么快乐，我也放心了。

　　毕竟现在孑然一身，了无牵挂，我也就要离开了。

　　今天看到你一面，我很开心，也希望继续开心幸福下去。

　　这本日记，也要结束了。

　　我走之前把我所有珍贵的东西都放在盒子里了，我给我妹妹说过如果我和我爸一样，这些东西就烧给我。

　　除了你，这些东西就是我唯一留念的了。

　　谢谢老天，让我遇见了你。

　　所以苏枕，如果有时候不开心了，或者想见我的话，就抬头看看星星，或许里面的某颗星星就是我。

　　你也可以对着星星许愿说不定我就帮你实现了。]

　　看完整本日记，苏枕木讷的眨了眨眼，眼泪毫无征兆的留下来了。

　　五年前，那个时候她刚和何译签约，他错把何译当做自己的男朋友了。

　　她起身去拿CCD，开机了。

　　看完陆槐安的日记，苏枕有些不敢想这个CCD里面有什么。

　　打开相册，眼泪犹如冲破堤坝的洪水，一泄而出。

　　里面都是她的照片，都是陆槐安偷拍的她的照片，还有和她背影的合照……

　　好多照片，苏枕不敢想象这么多的照片陆槐安拍了多久。

　　他拍了多久，陆槐安就喜欢苏枕多久。

　　日记，CCD，寸照，都是陆槐安喜欢苏枕的痕迹。

　　她坐在那里看着窗外的世界，第一次知道心痛如绞是什么感觉。

　　屋内的风吹起桌子上的日记，纸张一张一张的快速翻动，像是风读过了这个故事。

　　翻过最后一页，上面还有苏枕低落的泪珠。

　　像是那年她要离开后，暗恋无果的一滴热泪，泪珠滑过黑色的字迹，染花了纸页。

　　他在那年的夏天留下了最庄重的告别。

　　“我将用我的一生去完成我的信仰，我的使命。

　　我无怨无悔无憾。

　　于你，我只希望你快乐。

　　我希望你可以实现你的梦想，去一趟你想看的可可西里海。

　　而我，也要离开了。

　　苏枕同学，

　　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