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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旧事 ...

  •   ——

      魏弦京的咳嗽渐渐止住了,他趴在床榻上,胸腔轻微地震颤着,静静听着齐王的话。他并不相信齐王的说辞,无论曾经如何,他的母亲如今早就没有了势力仪仗,甚至没有自己的名姓,生死全凭那个暴虐无道的皇帝摆布。

      可是十三年来,除了齐王偶尔会跟他吐露一二当年旧事,再无旁人愿意跟他谈论母亲。他看得懂旁人脸上交织的遗憾、敬佩、怜惜和隐忍,可是那些人从不与他透露半个字。

      “她甚至随先皇征伐草原蛮族,立下战功,才名和声望在江南士子中也十分响亮。她以女子之身,却胜过先皇的诸多养子,可即便如此,无论是宗室还是百官,几乎无人敢说她半分不是,就是那些被比下去的皇子,像我父皇,对她也是无法自拔,求而不得的。

      “她不知怎的,说动了先太后,让一生都恪守妇道,循规蹈矩的老人家也插手起先皇朝堂之事,进一步扩大她的势力。而这终于引来了先皇的猜忌和堤防。先皇因她废了自己的发妻,又将她反复贬损,可也就是那一回,皇帝几位养子对废后拼死相护,将先皇气得吐血不起。

      “弦京,哥知道我说的话你不会全信——你别瞪我。父皇销毁了当年所有的记录,而今除了没有罹难的知情人,也唯有父皇自己耐不住胸中躁郁,写出来的骂人折子能够让人管中窥豹了。”

      齐王坐在魏弦京榻边儿,用帕子替他揩掉了下巴上最后一点儿血印子:

      “关于废后捕风捉影的传闻,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告诉你这些,无非是想让你明白,废后她乃惊世之才,如今即使明珠蒙尘,也终有重见天日的一天。而你,更应该顾惜自己的性命。”

      “这苟延残喘的日子我过够了。”

      魏弦京扭过头,将脸埋在暖融融的,有些许药味儿的床褥里,眼里泪痕干涸,红肿的眼睑发胀:

      “我连累的人已经数不胜数,你因为我连番遭受皇帝贬斥,如今也是刚刚解了禁足,便往我这来,届时白白沾惹一身腥,又是何必呢?我去淮南之事已是板上钉钉了,不出意外,明旨今日便到。哥不要去皇上面前分说,我早不愿留于京城了。”

      “那也不能去淮南!如今那里是什么模样你可知晓?倭寇肆虐,雨灾不断,山头林立,匪患横行!你是有兵还是有权,去那里送死?我今儿听了消息细细想过了,我上折子祈求父皇将你改道岭南。那处地势更险,却无兵乱,你这一去低调些,或许可以——”

      “哥!”

      魏弦京哑声打断齐王:

      “你莫要掺合此事!皇帝将我流淮南,便是存了心借当地匪患,试探我手上还是否有我生父留下的势力,流岭南又怎会达成目的?”

      他有些头疼,深知齐王实在对朝堂局势一无所知,也参不透他父皇的心思,不但解不了危局,反而会把自己陷进去。思及此,魏弦京当真怕齐王一意孤行,又补充道:

      “况且魏侯府是镇南王府,当年祖父便是剿灭岭南叛乱,因功封侯,岭南各族与魏家有世仇,我顶着魏家世子的名头,去了岭南又哪里能讨到好处?”

      齐王俊朗中透露着几分憨厚的脸上露出一丝苍白,眼里的光芒也黯淡几分,魏弦京知齐王实在不善这等阴私之事,看着不忍,却也唯有在心中叹息:

      “哥,我不胡闹了,即便是去淮南,我也但求自保,你安心就是。”

      魏弦京深知自己这一去绝无活路,可是仍然口是心非地说着:

      “你本就因性格执拗、顾念旧情不为皇上所喜,而今你刚刚解除禁足,更不该触怒皇上。你且安心,皇上既然说要令我去淮南,便一定会派人暗中跟随,确保我到淮南,哥不必忧心。”

      齐王沉默片刻,最终一叹,挫败道:

      “都是哥无用,帮不了你许多。”

      “哥说哪里话。”

      魏弦京抬起眼眸,弯唇笑道:

      “这些年若不是哥,谁还与我提那当年之事,谁还顾念与我儿时旧情呢?况且我这一去不知何时能返,我母亲陷在皇宫里,孤立无援,若是哥愿意,劳烦看护一二,替我略进一点孝心罢。”

      他费力遮掩着因为提及母亲而生出的悲色,勉强瞒过了齐王。只见齐王轻轻按了按他的肩膀,允诺道:

      “废后亦是我母,我定当尽孝。”

      见魏弦京因伤而体力不支,齐王也不便多留,只嘱托他卧床休息,莫要劳心伤神,便转身离开了。

      “若是我死在淮南,或许母亲再也不必受桎梏,日子还能好过些。”

      齐王走后,魏弦京头脑昏沉,很快陷入昏迷。黑暗覆盖他的眼眸前,他喃喃自语道。

      ——

      叶翎在魏弦京心腹的带领下疾步走着,很快到了昨日下榻的暗室。还未踏进房门,便看见蛇女靠坐在床榻之上,面色苍白,一双黑眸炯炯地看过来。

      叶翎泪盈于睫,不顾体面的跪坐于蛇女身前,哽咽道:

      “阿姊,是我害你受苦了...”

      蛇女在晋王府的地牢里受过刑,不过听闻晋王本人昨夜缠绵姬妾的床榻,并未分神惩治蛇女。王府侍卫不愿扫了主子雅兴,让主子没法体会亲自鞭挞贱民的乐趣,以至于未对蛇女动什么大刑,只将她十指的指甲连根拔了,此刻已被侯府府医上了药,细细包好。

      叶翎捧着蛇女的被纱布包裹的十指抽噎,蛇女再见她本也心绪起伏,此刻见她如小兽一般圆乎乎的脑瓜顶翘着两撮呆毛,捧着自己的伤手,像是被主人踢打了的幼犬一般啜泣,不由也生出逃出生天的轻松情绪来。

      本以为这一去便是生死两隔,再也见不到了。蛇女目光渐渐柔和,声音里却听不出她的半分柔肠:

      “昨儿个不是挺张扬的吗?今儿怎就成了这样,可是见着世子爷,发现他实际上人憎狗厌,青面獠牙,把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羽毛儿吓成软脚虾了?”

      “阿姊…这回真的吓坏我了,我还想着若今日那些贵人们救不出阿姊,我便闯进晋王府去寻阿姊!”

      叶翎说着,抹了吧脸上的泪珠子,毫无仪态地一屁股坐在地上,抱住蛇女的一条纤细的腿:

      “这祸事因我而起,我若连累阿姊替我受死,那我又如何有颜面活下去?”

      蛇女任由她抱,垂眸问道:

      “那如今呢?侯府无法庇护你我,虽不知他们用了什么法子让晋王放了我,可你我二人终究逃不过皇帝的追查。你日后是何打算?”

      “阿姊,”

      叶翎抬起一双水洗般澄澈的黑瞳,看着蛇女道:

      “我会护阿姊和翁道人前往安全之处,而后……”

      蛇女皱起眉头,心下觉得不安,果然听叶翎说道:

      “…世子爷被皇上责罚,说是要去淮南平患。待你们安全了,我想去帮一帮他,看凭我这一身行走江湖的经验,能否助他渡过险境。”

      叶翎说完,几乎不敢抬头。她猜得到蛇女会是什么反应,也知道自己的行径万分愚蠢,不着边际。就如同蛇女之前所说的,她叶翎不过是一介草民,偏偏自不量力去报答贵人不经意间的滴水之恩,差一点儿把自己和亲人的命搭进去。

      而今好容易逃出生天,却仍要去以己之身做移山平海的事,多可笑。若是叶翎是旁观者,她也不会理解这样的自己。

      “叶翎,你抬起头来看看我。”

      叶翎缩着肩膀,抬头看向蛇女,却意外的发现她的眉眼很平静。叶翎的视线从她带着淤青的颧骨移向她有些干燥的苍白嘴唇,心仿佛被针绵绵地刺了一下,愧疚再度翻涌上来,将她吞噬。

      “魏世子是个好人,但你欠他的已经还清了。那个真心喜爱杂耍,与我一起走街串巷,欢笑吆喝的叶翎去哪儿了?只是这样微不足道,已经偿还的恩情,值得你放弃过往的生活,做一个你自己都觉得荒唐无比的决定吗?”

      叶翎怔怔看着她,看清她眼底的挽留:

      “阿姊,我知道这很荒唐,可是当我看着世子爷的时候,我总是觉得,他此番去淮南,并没有打算活着回来。你知道我做不到看他就这么…就这么去死。他毕竟救过我,也救过千千万万的百姓,若我就这么看他去死,我余生良心难安。”

      “可是你的命呢,叶翎?我们好容易从泥潭里挣扎出来,我们的命下贱,不值钱,除了我们自己谁会在乎?可这世上死一个魏世子,万人悲戚,千人挽留,多得是人为他而悲伤,可是你的命呢?”

      “我知道,我知道。”

      叶翎被质问得垂下头,最终将额头抵在蛇女瘦削骨感的膝盖上,轻轻说道:

      “可是他身陷险境。皇帝要杀他,即便是我这种市井之人都看得出,昨日若不是我们,或许他就等不到那朝令夕改的圣旨,已经人头落地了。我不能这么看着他去死,阿姊,我做不到…他是个好人。”

      两人沉默半晌,直到蛇女冰凉的手都被叶翎捂暖,她才轻声开口:

      “既然如此,那我与你同往。如今阿冉也不在我身边,我所顾及的只有你。”

      叶翎心中焦急,张嘴就要劝阻,却被蛇女裹满纱布的手指点在额头上:

      “你从来都是如此,叶翎,即便是被拒绝,即便是心有余而力不足,你也从不放弃,固执地企图用你的羽翼为所有人遮风挡雨。你执意要跟随他,我不拦你,但是若你终将会尸骨无存,我情愿埋骨于你的身旁。”

      “你去报答魏弦京的恩情,我来报答你的恩情。我们谁也别劝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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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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