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丝暗系》荒井寻金

68、马前草害马后人

　　“不行，我不准你去！”

　　女子的嘶吼尖锐刺耳，月清晚睁开眼，透过风月公子的眼睛看到一张怒气冲冲的脸。
　　祥云缭绕，桃花堆叠的蟠桃园里，绿纱女仙横眉冷眼，一身天兵铠甲的风月公子伸出手，还没拉到绿纱仙子的手就被一巴掌拍掉了。

　　这小仙子看着娇弱可人，没想到手劲这么大，打得是真疼啊！

　　月清晚不能收起五感，只得受着和身体主人一样的痛。

　　好在那风月公子也和月清晚一样，怕疼，听话，仙子不让拉手就不拉手。

　　“我这次是一定要下凡的，梦也，我已经厌倦了仙都无穷无尽的生命，日复一日看一样看同样的景致。”

　　风月公子的声音轻朗如少年。

　　“哼！这话你已经说了几百年了，不要再说了，烦人！”

　　“这是最后一次了，我是特意来和你告别的，我已在人间寻到了归宿地。”

　　说着，月清晚感觉到面上一热，连带着心跳也快了许多，暗道不好。

　　眼前的仙子看似娇纵跋扈不讲理，但看向风月公子时眼里的在意，月清晚看得很清楚，但彼时的风月公子不明白。

　　他道：“巡界时，我从荒山狼妖的爪牙下救下了一个凡间的女子，她是个无依无靠的可怜人，在山野间的小镇里有两间房可以遮风挡雨，只是房子有些老旧了，漏雨又透风，她请我帮她补。”

　　“看她可怜，你随手给她变个大房子，给她些钱不就好了，凡人不就爱这些吗？你要大发善心，不对，不行，要是被白泽神君发现了，要被罚的。凡人有凡人的命数，轮不到你管，你也不许贪图人家的房子，我不准，仙都也不会准的。”

　　被叫做梦也的仙子双手叉腰，有些急躁地走来走去。

　　“你没明白，我是说我喜欢上了那个女子，我要去人间和她做夫妻，一起经历生老病死入轮回，我不要做寡淡无味的仙了。”

　　“疯了，谢桥，你疯了，我们在深山修炼千万年，才在仙都有一个落脚的地方，如今不过百年，你放着长生不老呼风唤雨无所不能高高在上的神仙不做，要去浊世做蜉蝣凡人，我不许，你要是再敢说这样的话，我就去月老殿毁了那个人的红线。”

　　“梦也，你没有遇到让你不顾一切爱的人，你不明白对如今的我来说，仙都是最最无趣的地方，长生不老像是诅咒，诅咒我孤独永生。我宁愿要蜉蝣一生，也要和她爱一回。”

　　“和她爱一回？那我们千万年的相对相处算什么？你和她是在相爱，那你和我是在干什么？你不是说要永远保护我吗？”

　　“我们是志同道合的好友啊，你还是一根白萝卜我还是一颗黑土豆时便在同一片野地里修炼，不是亲人更胜亲人，所以这事我只和你说，只和你道别，而且现在你在仙都养护仙树灵植，已经有了大仙护佑，再说了，你的镰刀多快啊，天上地下谁敢欺负你。”

　　梦也仙子气急败坏道：“你！说保护我的是你，结果老是欺负我的也是你，你敢私自下凡，我就敢揭穿你。”

　　谢桥有些得意，坏笑着摇摇头，一把搂过梦也的肩膀，凑在她耳边道：“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你，都是逗你玩呢，我俩做的这个神仙多无聊啊！我那是对你好！你不用担心，我不会私自下凡的，王母殿的神将失手打破了王母的琉璃盏，就被罚下了凡间，我只需要犯个比他严重的错，就可以去掉仙骨，去凡间做凡人，然后娶妻生子，为了她补房顶一辈子。”

　　谢桥话音刚落，梦也一掌推开了谢桥，难以置信地看着谢桥。

　　谢桥说得轻松，可是去掉仙骨还能睁眼落地凡间的有几人。

　　梦也眼里既是困惑又是失望伤心，她呆呆地站在原地，嘴巴几度张合，却没说出一个字。

　　谢桥被推倒在地，索性往后一道，躺在了满地桃花里，眼看着满天桃花暴雨飞雪般簌簌落下，又急又快又混乱，大约也是梦也的心情。

　　谢桥没再看梦也，双手枕在身后，看着满天无穷无尽的桃花道：“梦也，我知道你一时半会不能接受，你不是舍不得我，你只是不习惯，没有我这个大哥的陪同，你会有一些害怕，没关系的，你向来比我厉害。这么多年来，你从来不害怕，不会孤独，也不担心将来在哪里，我悬着一颗心不知去何处的时候，你总还是脚步坚定地往前走，心无旁骛地修炼，带着我往前走，你天生就是仙，我从来不敢和你害怕和孤独，我怕你看不起我。”

　　谢桥身旁落地的桃花又重新飞扑上天，梦也在他身旁躺下。

　　谢桥转头看着梦也的侧脸笑道：“如今我敢和你说了，我可以和你说我的懦弱，胆小，愚蠢，和庸俗。我不要满天繁华盛景和长生不老，我要她带着青草腥香的怀抱，她接纳了我的所有，她爱护我的一切，才让我有勇气对你坦白这一切，本来我是想偷偷走的，做了凡人，你找不到我，我就不用面对你不解和失望的眼神了。”

　　梦也没说话，也没有再看谢桥一眼，任桃花落在眼窝，脸颊，嘴唇上，谢桥转过头闭眼道：“我既希望你能遇到一个爱你，你爱的人，带你一同领略我们千万年修炼未得的快活和幸福，又希望你永远不要遇到这样的人，不用被爱折磨忘了自己，能永远做不染尘埃的仙。”

　　谢桥的计划很成功，月清晚虽然痛得好像一身枝条被切成碎片，花叶被揉碎裂开。但好在睁开眼，便看到凡间苍蓝的天，感觉到身下柔软的草地。

　　千难万险，终于活着落了地。

　　谢桥重伤的身体动不了，心里却是无比的自由畅快，想起心头的女子，谢桥环视四周，想寻一些美丽的花，送给她。

　　在他的手边不远处便有一簇洁白的小花，很像他爱的女子，他缓缓朝小花伸手，却摸到了一地细软的纱衣，青碧的颜色上有着若隐若现的桃色花影。

　　是梦也来送自己最后一程。

　　谢桥高兴地抬头，第一次见到梦也面若冰霜，看起来倒是比平时更显得稳重成熟，让谢桥的愧疚减少了一些。

　　连月清晚也觉得欣慰，失意时刻的友情比爱情可贵得多，毕竟两人还有着万年相伴的深厚情谊。

　　梦也挥手，谢桥的身体便被一股力量托了起来，只是梦也的法术不是很高明，谢桥海没站稳，就面朝青草，四肢着地，摔成了狗趴的姿势。

　　谢桥张嘴。

　　“嘶。”

　　无缘无故竟然听到了马的声音，月清晚耳朵一动，好像是从自己脑海里传出的马叫声，她借着谢桥的眼睛看去，谢桥撑在地上的手长满鬃毛，指尖变成了僵硬的马蹄，动动腿，股腿之间有长毛挥动。

　　再张嘴还是一连串马叫声。

　　看着梦也面无表情的脸，月清晚和谢桥忽然明白了她的良苦用心，就谢桥重伤的情况来看，变成马确实能更快地去到他想要去的地方，见到想要见到的人。

　　可是梦也变的马太瘦了，腿长，脖子短，肚子饿得咕咕叫，谢桥低头却又吃不到地上的草。

　　还好梦也也看出了这其中的问题，立即挥手，放了一把草在谢桥的嘴巴前，谢桥张嘴，草却往前跑，谢桥为了吃到面前的草，蹬腿跑了起来。

　　一次次张嘴，一次次咬空。草近在眼前，却又远在天边，他够不到那把鲜嫩的青草，身后却越来越重，好像拖着一座山在跑，好重好累，可是饿啊！饿得停不下来！吃不到草，停下来就只能死。

　　“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

　　马蹄不停，响彻山谷，谢桥瞪红了眼，看着眼前的青草一会儿远一会儿近，四肢僵硬地朝前狂奔，听到女子痛苦嘶吼也来不及思索，他满脑子都是眼前的青草，转弯的空隙看到马尾后拖一个白衣女子，马蹄却停不下来。

　　“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得……。”

　　马蹄不停，响彻山谷，满眼的绿色里，谢桥抬起汗如雨下的长脸，恍惚想起那白衣上的红色，又听见衣料在地上摩擦、撕裂的声音，还有血肉破碎，骨头裂开的声音。

　　谢桥极其缓慢地思索着，拼命想要抓住脑海里一闪而过的场景，那是，他喜欢的人的手，纤细白皙，有两只漂亮的长指甲。

　　谢桥没有回过头，眼前只有一把鲜嫩的青春，他只要再多跑一步就能吃到的青草，再跑一步，再多跑一步，空瘪的肚子里就能有青草，再多跑一步，再多跑一步，终于咬到了！

　　谢桥干渴至极的嘴巴满足地咀嚼着多汁香甜的青草，深入身体的饥饿感得到缓解，谢桥终于停了下来，倒在地上，沉重的马蹄变回了手指，天雷之下破碎的身体恢复了原样，每一道细小的伤口都复原如初，无伤无痛，浑身轻松，好像没有受过伤一样。

　　可是谢桥无力站起来，他趴在地上不敢回头，轻柔的微风里传来凡人的血腥味。

　　不用回头他知道，被梦也绑在马尾后拖行的单薄女子，她的指甲扣进土里，断裂开来，十指露骨，浑身血肉模糊。

　　不久之前他还在想，要用自己新得的凡胎□□去保护她，呵护她，照顾她，为她挡住屋檐下的漏雨，为她撑起一个温暖的家。

　　可是啊！

　　谢桥的眼泪水流似地没入腥臭的泥巴地里。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就是你冒死也要做的凡人。”

　　梦也的声音从高空传来。

　　“做仙太久，你忘了凡人就是一辈子为了一口吃的，其他的什么都不重要。”

　　梦也的声音冷漠得过分，谢桥盯着她脚下被踩歪了的青草，静静道：“我竟然不知道你是这样残酷狠毒的人。”

　　梦也狠狠回道：“我也不知道你竟然是这样的人，为了饱腹杀妻。”

　　月清晚跟着谢桥算是体会到了什么是心如刀割，特别是这把刀握在自己最好的朋友手里。终是难以承受这份痛苦，谢桥放声哭了出来，撕心裂肺，痛苦凄惨。

　　“别哭了，你在凡间的归宿没有了，做凡人刚才你也做过了，生老病死痛，无穷无尽的欲望你都经历过了，这下可以跟我回去了吧！”
　　梦也蹲了下来，摸着谢桥后背的手有些颤抖。

　　谢桥翻身躲开她的手，面朝蓝天，泪流满面地哈哈大笑，近乎癫狂地说道：“你不明白，我有一颗心，我有七情六欲，我是一个凡人，我总能再爱下一个人，爱十个人，爱千百个人，我会有新的归宿，你呢，今日为了毁我，也毁了你千万年修来的善心仙道，你还是仙吗？你修的小仙道还能护住你的心吗？”

　　梦也不遗余力往谢桥心上插刀子，谢桥还手的时候也没有留力。

　　空旷的山崖上，一时只有风声来回吹拂，带来满天轻盈似雪的芦苇。

　　梦也再次开口的时候语气软和了许多。

　　“跟我回去，我即刻就让她活过来，修行不易，你不要因为这点小事就堕入红尘，不值得。”

　　谢桥眯着眼看山崖上空盘旋的鹰，道：“我愿和天下女子做尽风流事，永堕红尘，也不愿再多看你一眼。”

　　说着，谢桥猛地起身，拥抱着地上了无生息的白衣女子，侧身翻滚跌落山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