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传》青阳龙野

4、伏

　　赵家废宅，大门处。

　　原本挂在周围树上的符箓已经被风吹落了不少，零零散散地铺满了大门前的过道，看上去像极了有人出丧时洒落的纸钱，如果从大门的正前方看去，自己倒像是出丧的主角，而那道大门后面便是黑暗诡谲的阴间。

　　狐七站在大门正前方仔细观察了一下。

　　整座门楼的形制虽然十分奢华，但规模倒还不算逾矩；中间的正门和两个侧门如今都只剩下了空荡荡的门框，门板应该是早已被他人拆去用作别的目的了；门楼上方斜挂着一张巨大的牌匾，上面用暗金色的大字写着“赵府”，从手笔上看，这字迹应该出自名家之手。

　　这座大门似乎并无明显的可疑之处，可即便如此，狐七还是没有踏进那道大门，而是转身沿着院墙向树林深处走去。

　　倘若“异常”能被轻易瞧出来，那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虽然攻击性或防御性的结界的确很容易探查出来，不过对于一些灵力微弱的警戒性结界而言，想要将其隐藏得毫无痕迹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狐七本身就擅长设界之术，他仅凭直觉便可以断定：这个看似喜迎八方来客的大门周围，必定隐藏着警戒用的结界。

　　只有缺乏经验的蠢货才会直接从正门进入，聪明的狐狸都是悄悄潜入的。

　　他来到院墙下方，沿着墙体悄然前行，同时仔细寻找适合翻越的位置。

　　之前从天上俯瞰时，这道院墙并没有多显眼，只有到了近处才能切身体会到这院墙修建得到底有多高：与其说这是一道“院墙”，倒不如说是一道“城墙”——看来当年赵家人对于身家的安危应是十分看重。不过这也是没什么可奇怪的，毕竟无论当年赵家人是“为富却仁”还是“为富不仁”，终究都免不了遭贼人惦记。根据狐七在人间游历的经验来看：贼人惦记与否大多数时候并不取决于“仁”不“仁”，而是取决于“富”不“富”。

　　以赵家人当年的地位和财力，修建这样夸张的院墙以确保宅院安全倒也在情理之中。

　　仔细寻得一块合适的位置后，狐七熟练地纵身一跃，再蜻蜓点水般踏过墙顶的砖瓦，接着便稳稳落到了墙内。

　　在静川之中，狐七堪称两绝：其中一绝是箭法；另一绝便是轻功。即便是这样高如城墙般的院墙，也依旧拦不住他。

　　四周望去，只见满目皆是颓败之景。

　　狐七将“清晖”握于左手，同时在右手之中凝出了一支银色的妖箭，双耳则用听风之术警惕地监听着十步以内的任何动静。

　　现在已经是黄昏时分，从天边漫过来的夜幕正在逐渐吞噬着残留的天光，远处的树枝上还不时传来几声寒鸦的凄号。狐七抬头瞥了一眼逐渐变暗的天色之后，索性将整个身型隐入了断壁残垣投下的阴影之中，借着黑暗的掩护继续向宅子更深处探去。

　　狐虽然本与狼和犬同属一个族类，可是狐的眼瞳却并不如狼和犬那样是圆瞳，反而是更像猫一样的竖瞳，哪怕是在这种黑暗的环境下，狐族也能清晰地观察周围的状况。如此一来，藏身于黑暗之中反而对狐七更有利。

　　逐一将前院的几座厢房废墟探查一番之后，狐七没有发现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不久，他便来到了那座依旧巍然耸立在前院正中央的正厅之前。

　　虽然心中已经有所预料，可是眼前这座正厅的规模还是让狐七颇感意外。大炽虽然对民间宅邸的门楼、墙色、雕纹、基台、斗拱、脊兽等形制的规格有诸多限制，但是对于正厅的体积却不作具体约束，理论上只要不压过象征帝王威严的天心殿，那么无论是王侯还是商贾，家里有多少钱正厅就可以建多大。眼前这座正厅虽然表面上已是一副破败丑陋之相，但其庞大的规模仍旧足以跨过二十多年的岁月向今人诉说当年的赵家曾是多么气派辉煌。

　　轻步踏入大厅，只见内部只剩下了一片阴森的空旷。

　　原本应有的各类精致奢华的古董器物早已经被洗劫一空，仅留下一张长桌还摆在原地——或许是由于体积过于巨大又不值几个钱，才有幸被来来往往的贼人强盗们放过了。这张原本华美的桌子上如今已布满了磕碰和烧蚀的痕迹，下场着实凄惨，想必在当年也曾见证了这座大宅毁灭的全部过程。

　　狐七照例使用妖力在大厅之内探查了一番，立刻发现这座大厅之内残留着许多新鲜的人类气息。

　　从特征上分析，这些气息应该是由上百个不同的人先后多次留下的。每次到访的人数少则三五人，多则十几人。至于它们留下的时间……最远的一次应该是在一个月前，而最近的一次应该就在昨日。

　　这些人显然不是来此偷盗的小偷。

　　当年，羌戎本就是抱着劫掠财物的目的入侵中原的，他们闯进赵府之后自然不可能放过大宅内一切值钱的玩意。随后天下又陷入了长达半年的动乱，期间流民无数、饥荒不断、疫病频发、强盗四起，即便羌戎人当时遗漏了一些零星的物件没能带走，后面那段日子里也必定会被流民和强盗搜刮干净，不可能再有任何遗存。如果在二十多年后的今天还有盗贼想着来此搜刮财物的话，那未免太过荒诞——这种蠢贼恐怕吃啥都赶不上热乎的，理应早就饿死了。

　　除此以外，传言中还说在这座宅子附近前前后后曾失踪过上百号人——倘若在此装神弄鬼的人真的只是一群鸠占鹊巢的强盗，也必定不会如此不加区分地绑架这么多人，而且更没道理在绑了人之后只是关起来养着，却不曾向他们的亲眷索要赎金。

　　由此可以断定：这些装神弄鬼之人在此搞出的一切事端必定不是为了“财”。至于他们究竟为了什么，恐怕只有等他们现身才能揭晓了。

　　狐七立即打量了一下大厅内的结构布局，稍稍思索之后，他躬身蓄力，先跃上了摆在正前方的木桌，接着又借墙壁踏上一脚，灵活地折返身形，之后在半空中用手敏捷地抓住横在大厅正上方的房梁，再借着一个利落的翻身，稳稳地站了上去。

　　这座大厅从前到后至少有百步之长，用来支撑整座屋顶的房梁自然也不是只有一根。纵横交错的房梁在空旷的大厅上方形成了一片复杂的结构，从中找出一个适合藏身的角落不是什么难事。狐七在进入大厅时刻意放轻了动作，连地上的尘土都未踏乱太多，倘若不用术法进行探查的话，应该也没人会发现这大厅之中还藏有他人。

　　猎手已经埋伏妥当，接下来便要耐心等待猎物现身了。

　　……

　　不知过了多久。

　　狐七再次抬头从屋顶的破洞向外望去，只见洞外早已是繁星漫天。自从月色初上一直到夜半子时，整座大厅除了偶尔有风吹过之外，便再无任何动静。

　　今夜“猎物”恐怕不会来了。

　　虽然白白等了好几个时辰，少睡了一夜好觉，不过狐七对此倒也不觉得有多沮丧——毕竟，类似的事早在狐七还是一只没有灵智的寻常狐狸时就已经习以为常了，如今更不会在意。

　　对于野兽而言，生存本就是件极其艰难的事。在野外，哪怕只是一次不小心受的伤，最终都可能变成丧命的原因。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多愁善感”对野兽来说也是一种毫无利处的性格。当年狐七的母亲在捕猎时不慎踩中了捕兽的夹子，一下就被夹断了后腿，虽然拼尽全力生生逃了出来，可是三天后还是死了。

　　其实它在断腿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后面的三天不过只是漫长而痛苦的死亡过程而已。那个时候，狐七还只是一只刚刚学会捕猎的小狐狸，母亲死后，它饿得没办法，于是只得和其他狐狸崽们一起离开那个狐狸洞，开始了独立捕猎的生活。

　　狐狸虽然也是野兽，但它们却天生拥有简单情感，也能够感受到“哀伤”这种原本不该属于野兽的多余情绪。这样的特质虽然对于在残酷的野外中求得生存毫无益处，甚至带来了很多额外的痛苦，但这也让它们具备了冲开灵智、修炼成妖的潜力。

　　这便是凡人口中所谓的“灵性”。

　　很久以后，狐七终于修成了妖。于是他又回到了那个自己当年出生的狐狸洞，学着人类的样子，为母亲立了一块空白的石碑。

　　他是洞里的第七个狐狸崽，也是最小的一只狐狸崽，所以他便为自己取名“狐七”。

　　他的兄长和姐姐们都没有成妖，过完了普通狐狸该有的一生，寿数尽了之后，便和其他普通狐狸一样，也和母亲一样，再入轮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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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今夜等不到，那就明夜再来吧。

　　再次确认大厅之内并没有任何异常之后，狐七开始思索能够悄然离开的路线，准备不留痕迹地撤离此地。

　　突然，一阵嘈杂嘈杂的响动出现在了大厅之外。片刻之后，两团突兀的火光缓缓进入了黑暗的大厅内。

　　那两团火光并不是寻常的明黄色，而是诡异的幽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