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妙物语》宋提台

4、后现代神仙 4

　　容葛想通了一切。

　　恐怕化吉一开始就用读心术，读到了容葛内心的想法。

　　他想光明正大地借一场从第一重天到第二重天的比试，让容葛自己害死自己。

　　“没想到，我没有死。”

　　“确实叫人意外，肉体凡胎，却能够活着到第二重天。”他冰冷的目光里仿佛含着一丝赞许意味。

　　“其实那棵树没有死掉，它只是被你伤透了心。你明明知道，却从不去看它。今天的它不过是你用来取胜的工具。”

　　容葛真想骂他一句畜生。

　　咦，容葛为什么只是想呢？

　　“畜牲！”容葛骂出口的那瞬间，觉得心情舒爽无比。

　　化吉面无表情，只是声音冷如刀，“还有一局比试，这局比试，我一定不会让你把今天听见的说出去。”

　　那就是要灭口喽。

　　容葛一时间被他的自信弄得有点迷糊。

　　或者说是，刚愎自用。

　　不然，怎么会把要灭口别人这种事情丑恶提前告知？

　　容葛不屑地挑起眉，“下一场，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好啊，既分高下，也决生死。”

　　他重复容葛的话，却突然地飞扑过来，像一支利箭，撞向容葛的时候，也穿透了容葛的胸膛。

　　“我现在就要你死。”

　　容葛一个五十一世纪的高新科技人才，被神话传说里的神仙给偷袭了。

　　一身的科学技术装备仿佛都是摆设。

　　容葛用它们，可以和神仙的天生仙术相抗衡。

　　化吉杀容葛，却只用赢一次就够了。
　　.
　　容葛失去了意识。

　　容葛以为她必死无疑，却没有死。

　　醒来，化吉的小师妹在容葛身旁。

　　她在离容葛半丈远的地方打坐。

　　每一次呼吸，瘦弱的身子，都在剧烈地震颤。

　　满头大汗，明示她已经精疲力竭。

　　她虽然闭着双眼，但是在容葛醒来之后，也感应到了容葛的苏醒似的，渐渐睁开了眼睛。

　　容葛想起来，当时化吉偷袭容葛——

　　“你，是你救了我？”容葛走到她面前，蹲下了身子，目视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化吉的小师妹，容葛的救命恩人，仰起面庞，一大股汗液从她鬓角流落。

　　她喘息着说道：“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求求你，不要和我师兄比试，也不要揭发他。求求你，就此走吧。回到下界去，回到哪里去都可以。”

　　“恕我实难从命。”

　　她继续央求道，语调上扬，“只要不是在仙界，你去哪里都行，就是不要再在师兄们面前出现了。”

　　容葛给她磕了个头，说出冒犯话儿来，“你师兄和你是两种人。你不该喜欢他，喜欢他，是你人生的污点。”

　　她的惨白面色转而灰败，叫容葛陡生惭愧，试图改口，道：“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你师兄虽然是个混账，但是……”

　　小师妹的瞳孔骤然失去焦距。

　　她摇摇脑袋，絮絮和容葛说起了从前。

　　“我和我师兄都是师尊后来才收的小弟子。我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烧火童子，烧丹药的。”

　　“我师兄略微比容葛厉害一点，可以跟在师尊后面做拿他拂尘的小童。”

　　小师妹和化吉青梅竹马，一起长大。

　　漫长的时光里，她清楚地知道化吉的品行，知道他的野心，他的习惯。

　　她比化吉本人更了解他。

　　小师妹爱化吉，因此，也深深地感觉到痛苦。

　　“那你应该知道你师兄和桃花树是怎样一回事。他对它做了什么？”容葛用脚趾头猜猜，能猜个大概。

　　小师妹简短地讲了桃花精的来历。

　　“师兄听了那个卦师的预言之后，表面上没有说什么，但是心里面非常在意这个卦象。桃花树吸了日月精华成精，还爱上师兄。”

　　“师兄害怕卦象和预言成真，但是又想从桃花树身上吸取修为。于是，就利用桃花树的爱，敲骨吸髓。”

　　“师兄吸了桃花树整整三千年的修为。”小师妹痛心疾首。

　　她希望师兄能就此收手，可是化吉，已经不愿再走回头路。

　　“我的师兄，已经犯了很多错，做了很多孽。他不能再继续错下去了。”小师妹失落的语声，像一曲哀婉的冥歌。

　　容葛再三谢过她的救命恩，却冷如冰霜地说道：“你既然知道他不能再错下去，就应该明白，唯一能够阻止他的方法是什么。”
　　.
　　化吉看见容葛按时出现在第三场比试的那片云彩时，眼中闪过一丝惊愕。

　　很快，他就明白了是什么缘故，往藏身在围观的男仙女仙中的小师妹处扫了一眼。

　　“意外吗，我今天按时出现了。”容葛若无其事地看着他笑。

　　“意外。”他淡淡应了声。

　　昨天在场的男仙女仙，今日站在离他们十丈开外的云上，挤满了云头。

　　他们的对话，他们是听不见的。

　　但化吉还是很谨慎的，用传声术传话来，“趁比试开始前，你还是趁早到师尊那里去告发我。免得届时连开口的机会也没了。”

　　容葛懒得和他废话。

　　大师兄依照惯例，点燃了一炷香。

　　他们要在一炷香的时限内，变出尽可能多的分身。

　　化吉转动手掌，辅以灵活手指的舞弄，配合一串容葛根本听不清楚一个字的咒语。

　　一个他，顷刻间分为两个完整的他。

　　两个完整的他，又分裂出两个一模一样的他。

　　他的分身，完美运用了一个理想的指数增长模型。

　　大师兄看容葛愣在原地，低声提醒，“容葛姑娘，你可以开始了。”

　　容葛慢腾腾地从口袋里摸出了壳子打碎机。

　　三千年前的化学书上讲，物质是由原子或者分子构成。

　　5045年的科学家已经发现，物质的最小构成单位是壳子。

　　容葛按下壳子粉碎枪的按钮，枪口像一个无情黑洞，低调却可怖，突然把化吉的一半多分身，吸进了枪身。

　　“咔擦”、“咔擦”响了两声，就恢复平静，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不仅是离他们距离很近的大师兄震懵住，离得远远的男仙女仙也愣了好长一会儿。

　　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之后，那群神仙如潮水涌来，转瞬到了容葛身边，围住容葛和大师兄。

　　“你对化吉师弟做了什么。”大师兄久久难以回神。

　　“我对他做的，就是你看见的那样。”容葛的语调平板，手指擦了擦壳子粉碎枪，将它收回口袋里。

　　容葛当着一群神仙的面，杀死了一个神仙。
　　.
　　小师痛苦地抓着头发，大叫着跪了下来。

　　临方上神，站在围过来的男仙女仙最前面。

　　大师兄冲着临方上神喊道：“师尊，她害死了师弟。她得给师弟偿命。”

　　临方上神喝止了大师兄，“不许你掺和这桩恩怨。你也要学你师弟那样，不听为师教训吗？”

　　容葛杀了化吉，临方上神的弟子。

　　他却只是叹气，“嗳，果然是命中带劫。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要怪都怪为师，是为师一开始觉得她骨骼精奇，明明是一身凡骨，却仙气环绕周身。”

　　临方上神懊悔，神情里并无任何一分怨恨。

　　上神的格局，不愧为得到成仙的真神。

　　大师兄却变出一把长剑，举起来，正要刺容葛。

　　小师妹爬起来，从背后抱住了他“大师兄，算了吧。你我都知道，是化吉师兄他做了太多的孽。而且，是化吉师兄坚持要比的。”

　　小师妹是个善良至极的女仙。

　　大师兄不依不饶，“不行，血债血偿，她必须死。”

　　他挣脱小师妹柔弱的双臂，举剑向容葛迎面劈来。

　　容葛看见他满面怨憎，面容狰狞，像一只地狱里爬上来的鬼。

　　容葛似乎是被这种负面情绪控制了，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剑尖离容葛只有一公分，却突然被一道光波弹开。

　　容葛愣住了，但是电子大脑替容葛启动了应急措施。

　　“容葛，他们该回去了。”电子大脑发号施令。

　　云端上，突然凭空出现了一架时光旅行机。

　　电子大脑操纵容葛的行动，还在发呆的容葛，将身一扭，灵活地进了时光旅行机。

　　大师兄举剑，欲刺第二记。

　　恰巧劈在旅行机的钢铁外壳上，“哐”的一声，壳没事，剑碎了。

　　电子大脑借用容葛的嘴，吐出挑衅味十足的一句，“别砍了，你是砍不到我，伤不到我分毫的。”

　　隔着玻璃罩，依旧清晰地传播到了他们的耳边。

　　驾驶舱里，时光旅行机程序开启，“接下来，将执行自动驾驶指令，带您返回5045年。”

　　“原来，神仙的确存在过。”

　　容葛和电子大脑对话。

　　如果不是刚刚它做出了保护，容葛真的可能会死。

　　“那为什么他们彻底绝迹了。他们的法术，实际上已经能够和他们的科学技术制造出来的工具和机械一较高下了。”

　　容葛想不出答案，跟发达文明媲美的仙术，怎么会走向灭亡。

　　电子大脑像一位世外高人，说：“我以为你已经明白了的。”

　　它从容葛被临方上神带到第一重天上时，就在收集神仙的数据。

　　用强大的计算、分析能力，输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结果。

　　“天上的神仙，沾染了人类的情绪。于是原来与世无争洁净无比的天上，也出现了贪嗔痴恨、勾心斗角，一切一切人间的丑陋。”

　　“化吉，还有他师兄，都是现成的例子。”

　　“噢——”容葛仿佛是懂了。

　　神变得越来越像人。

　　所以，世上慢慢地不再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