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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 ...

  •   宛言呼吸急促,想要喊人,却被宁舟逼着一步一步往后退,两条腿开始发软。

      这双暗金色的眸,仿佛有一种摄人心魄的魔力,让宛言完全移不开视线。

      宁舟摁住她的肩,将她推挤到更衣室的墙上。

      天魔的智慧远远高于人类,一眼就看出宛言想分手的背后不止是情人间的嫉妒,更多的人类对未知的恐惧,于是这双不像人类的金色眼睛里竟渐渐流露出人类的哀愁。

      “大多数人类,一超出认知就抗拒,所以终其一生提升不了认知,提高不了生命等级。你以为离开我就可以不去理会这个世界让你感到不安的真相了么?”

      白发女人嗓音里渐渐有了哭腔,幽怨搂着宛言贴上来:“别不要我……我能给你全部你想要的,我会好好表现的。”

      宛言吓出眼泪,一声抽泣,她从休息室的按摩椅上醒来,手边是工作人员给她端来的雪梨银耳汤,果盘和糕点,周围零星有几个人看书看电脑,宁舟并不在这里。

      原来只是梦。
      宛言有些魂不守舍,端起银耳羹,舀起来一勺喝下去。

      宛言眼眸一颤,惊异地垂眸看了一眼银耳汤,又舀起来一勺喝,手开始发抖。

      银耳汤没有味道。
      没有任何味道。

      更衣室里款款又走出那个白发过膝,龙纹长裙迤地的女人。

      浑身缀满宝石和丝绦,辉光把房间都能照亮,这样夸张的装束,休息室里却没有一个人看,白发女人的手安抚似的轻搭住她手背,就这么爬到她身上。

      宛言动弹不得,但意识到这依然是在梦里,胆子逐渐大起来,“你到底是什么东西?宁舟呢?你为什么变成她!”

      “原来你还会关心我啊?”白发女人开心的笑起来,却将她死死摁在按摩椅上,开始纵情吻她,抽空温声回应。

      “我就是宁舟,宁舟就是我。”

      这梦肆意孟浪,完全不按宛言的意愿来,宛言红着脸把头撇到一边,几番拒绝白发女人的吻,“滚开!”

      白发女人变本加厉,像要向她证明什么,强行送她一程极乐。

      宛言头一点从梦里惊醒,这次自己坐在飞机座椅上,窗外一片云海,已是万米高空,自己在去往江城的路上。

      为了确定自己是真的醒过来了,宛言直接跟旁边的乘客搭讪。

      闲聊了一会儿后,宛言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是疼的。

      终于醒了。
      宛言浑身发冷地靠在座椅上,后背汗津津的,衬衣都被冷汗浸透,她余光里看到空姐过来甜声询问需不需要零食,她自然没心情吃东西,拿起手机准备给自己预约心理医生。

      一定是最近工作压力太大,感情上又出了问题,自己现在急需心理疏导。

      空姐弯下腰,把脸柔柔地搭在她肩上,热气喷洒进她的耳廓,用气声轻笑着蛊惑:“是哪里不舒服呢?我帮帮你好不好?”

      宛言头皮发麻,正在发消息的手瞬间僵住,手机从手里滑落。

      啪嗒。

      身穿空姐制服的宁舟亭亭走到她面前,跪下来,望着她,两眼温顺,甚至连每一根白发都温顺的垂在她脚面上,她却恐惧得想死。

      更加令人难堪的梦,就在大庭广众之下发生,身边的乘客像瞎了聋了。

      “没人能看见你……也没人听得到你的声音。这个梦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想做多久,就做多久。”

      -

      七天后。

      江城这七天,是宛言有生以来最魔幻的七天。

      白发女人无时无刻不缠着自己……

      那些高强度循环的梦是虚幻的,但感觉全部是真实的,她七天瘦了六斤,眼里脸上都变得暗淡无光,工作时注意力也没办法集中,一回沙海市,上司下属全被她的样子吓到了,她下班就去看中医。

      老中医号脉,直言不讳,说她是房事过度伤到肾了,需要节制。

      此刻的宁舟正在公司给员工开会,全然不知这一周宛言那边发生了什么。

      檀越这小子还是有分寸的,没有真的给她把公司干倒闭,其实经营的蒸蒸日上。

      员工都很崇拜檀越,猜测他是哪里年少有为的高层。

      正开着会,宛言闯了进来。

      七日不见,判若两人。

      宁舟眉心紧蹙,正急着要问宛言怎么一下子憔悴了这么多,宛言发疯一样,当着所有人面一巴掌把宁舟从座位上打下去。

      有眼色的老员工赶忙招呼人都散了,把会议室单独留给两人。

      宁舟趴在地上,用手背碰了下唇,蹭下唇角一行血。

      宛言指着她的脸,声音气得浑身发抖,哭腔嘶哑,用尽肮脏词句痛骂她。

      宁舟恍惚地望着宛言眼里厌恶到极点的神情,耳朵艰难地从宛言话里捕捉信息。这几天宛言似乎做了很恶心的噩梦,似乎以为是她在作法害人,她一字一句听着,渐渐吃痛地垂下眼睑。

      刚回到沙海市的时候,宛言带檀越那小子在商包叫了很多女人,她曾用摄魂伏魄进入过宛言的梦,去警告宛言不要招惹修行人。

      其中原因她没有给宛言解释过,不止是修行人,包括一些积德行善,福报多的普通人,圣贤大德等等,能量强的人对他人磁场的影响也会强,能量善的人则自有神护。
      比如有人令他们痛苦,很快就会倒霉遭报应,这并不是他们主动诅咒的。

      这个原理可以举一个粗糙的例子:有个超级大善人,曾忘我无私的帮助过一千个人,小明过去给了他一拳。

      宇宙中没有秘密,所以无论那一千人看到这件事没有,这个信息都储存在宇宙里,大善人也许会原谅小明这一拳,但那一千个人的信息里会记住小明,类似于殴打大善人的负能量一直缠绕着小明。[1]

      于是小明造的业相当于给一千人一人一拳,将来果报是一千拳加时间利息的恶报。(可能随缘换算成其他令小明痛苦的打击,不单指拳头)

      与此相同,小明如果请这位大善人吃了一碗饭,相当于请一千人一人一碗,将来果报是一千碗饭加时间利息的善报。(可能随缘换算成其他令小明享受的好东西,不单指饭)[2]

      “你到底为什么坐在坐垫上?你到底在对我施了什么妖法!”宛言盛怒下把她搡倒在地,她的后背磕在桌腿上。

      这些天宁舟一直在公司,什么也不知道,被撞懵的瞬间,她有些恍惚的望向宛言,泛红的眼睛深陷在两个黑眼圈里,声音哽咽地不成调子。

      “佛门八万四千种法门。我有八万四千种理由修行……每一种都与你有关。”

      “这些年,我每一次合掌里都有你,这怎么可以叫……妖法呢?”

      宛言走过来,双眼泛红的紧攥起她的脖领子,居高临下对她一字一句说:“是不是你都无所谓,我是来告诉你,你让我感觉很恶心!”

      “赶紧把你的东西从森谷搬出去,给你三天时间,不然我就找人给你扔出去!”

      宁舟听了这些只是望着她,闭住唇什么也没再说。

      明明长着相同的脸,却像完全不同的两个人,这种无助的眼神……根本和白发女人不一样。宛言发现这一点后猛地放开宁舟,快步跑出会议室。

      会议室下半面玻璃墙是透明的,宛言以为自己已经彻底厌恶那个女人了,可经过拐角下楼时,还是最后用余光往里看了一眼。

      她看到那个人没站起来,一直蜷缩在桌脚旁边。

      ……

      ‘是不是你都无所谓,我是来告诉你,你让我感觉很恶心!’

      奇怪。人明明已经离开很久了,声音还在这里回荡。

      宁舟靠着桌角发呆,眼前宛言盛怒的模样历历在目。

      天魔,相当于宁舟负面情绪的超强放大器,她执着的天魔更执着,她不舍的天魔更不舍。

      这一周,心如刀绞,夜不能寐,明明打小能说会道,这次却是想破了头也不知道说什么才能让宛言别难过。

      这七天她无时无刻不在想宛言,看来宛言应该是在她能量的影响下度过了相当痛苦的一周,每个人又都有心魔,会与负能量相呼应,宛言具体多痛苦,看见什么遭遇什么,又跟宛言自己的心魔有关。

      宁舟拿起手机,缩在桌子底下拨通电话,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

      “我早叫她平时不要看那些奇奇怪怪的片子,都不知道她哪找的资源,现在做噩梦非说是我做法害她的……”

      “天魔族嘛,就喜欢各种play,檀越觉得吧,这事儿也不能全怨宛主任。”

      “啊?什么play?”宁舟止了止抽噎,眼睛微微睁大。

      山里的师兄师弟都知道这样一件趣事,许多年前,山中第一次有天魔降临,被缠的人是檀越。

      那时候檀越负责山里各个平台弘法账号的发布,每天都要接触各种电子产品,天魔就给他投放各种片子。

      手机,笔记本,平板,有时候檀越经过电视旁边,电视都会自己开始放奇怪的东西。

      而檀越随顺众生,本来来者是客,客人送的就是礼物的态度,照单全收。

      天魔给他放什么他就看什么,而且还搬着小板凳坐的端端正正睁大眼睛认真看。

      但再猎奇火辣惊人的片子,在檀越眼里也是动物世界,身心没有一点波动。

      天魔使尽浑身解数忙活了许多天,离开的时候都气哭了,说自己找个附身受尽人间侮辱。

      临走檀越给它一朵花别在它头上,安慰它说别太难过了,它还是很美丽的,那只天魔把花踩碎在脚下,一拳把檀越放倒。

      ‘妈的老子是男的!’

      “你不回山里大家帮不到你呀,那你先念楞严咒吧。”
      这是檀越在电话里最后给出的建议。

      修行人能量强,她因为宛言痛苦,宛言立即就会痛苦,所以归根结底还是她的错,宁舟握着手机屏幕,最后看了一眼宛言的微信头像关掉手机。

      那么从现在开始,不能痛,不能想。

      宁舟闭上眼睛,开始低声念楞严咒。

      -

      梦魇终于停止了。
      但宛言更加烦躁了。

      打完宁舟后她嘴角淌下的哪行血……她望着自己说话时小心翼翼的眼神和语气……还有蜷缩在桌脚旁边的腿,在宛言脑海里一遍遍闪现。

      宛言在办公桌上撑着头,心脏像被人紧攥住一样疼,疼到喘不上气。

      办公室门被敲响。

      宛言忍着撕心的痛,垂眸抿了口热茶,抬眼就是一脸从容,“进。”

      进来的是夏如。
      香奈儿编织外套搭奶黄色狐狸皮草,搭配黄色爱马仕康康,玻璃种飘花翡翠镯子,打眼一看就知道这人在用力彰显自己的消费水平比以前上了个档次。

      “你有什么事。”宛言淡声,开口就准备赶客。

      “主任,我用不到你的钱了。”夏如柔声说着,径自坐到她对面的沙发上,从爱马仕康康里取出宛言给过她的卡,嘴里开始炫耀起最近和宁舟在一起的美好生活。

      宛言没接卡,视线不咸不淡地落在她的包上,一针见血的说道:“看着背了有些年头了,不记得你买过。”

      夏如脸上并未有一丝难堪,“这是宁舟妈妈送我的,非要给我,我都不好意思要,还有传家的镯子……透么?”说着,她举起手腕上的肖邦钻表,左右快闪,似乎企图把宛言闪瞎。
      “这是舟舟姐给我买的,闪吗?”

      确实是物理上闪疼了宛言的眼睛,宛言厉色瞪她一眼,“出去!”

      “但我最喜欢的是舟舟姐送我的项链。”夏如专门把金锁从脖子上取下来,故意在宛言眼前晃。

      “再不滚我叫保安了。”

      “舟舟姐没送过你项链吧?你没有,我有,略略略。”

      宛言一把抢过金锁扬手要扔。
      夏如别有用意的望着宛言举起的手。
      画面定格。

      跟在宛言身边三年多,夏如对她有一些了解的。
      如果想让宛言自己拿起这枚金锁是不太容易的,宛言会装作毫不在意,看都懒得多看一眼,但激怒她就不一样了。

      她喜欢扔东西。

      ……

      想起来吧,请你全都想起来吧……六小姐。

      夏如微蹙眉头,看着宛言,渐渐湿了眼眶。

      妈妈要是看到你们两个这一世这样,肯定会不开心。

      -------

      深夜。
      森谷的房子里,宁舟独自站在客厅整面墙的万格书柜前,一本一本把书收进箱子。

      在一起的时候没有跟宛言说过,她其实很喜欢这些。

      这些宛言猜测她会喜欢的,从全国各地的书店里淘来的,关于玄学和中医的书。
      还有她曾跟宛言提到过的,一些市面上已经很难买到的减字谱。

      连曲名都鲜少有人听闻,真不知道宛言从哪里搞到的。

      每本书的最后一页的落款,看的宁舟的心一点点沉进无边深渊。

      ‘2021年2月15日,购于成都。没见到舟舟。’
      ‘2021年7月13日,购于郑州。没见到舟舟。’
      ‘2022年元旦,购于上海。没见到舟舟。’
      ……

      门锁响过一声,一个熟悉的窈窕身影走进屋子。

      宁舟垂着头,捏着书页的手紧了紧。
      这已经是宛言勒令她离开这套房子的第三天了。

      “这些书……我可以带走的吧?”应该是送给她的吧?就算不是……她也真的很想要,买总可以吧?她小心地看向宛言。

      玄关处没开灯,看不清宛言的脸色,但视线下移,她看见宛言手里好像攥着什么东西,指缝里露出一圈金色的链子。

      是那只金锁!

      两个人静默相对,渐渐地,宁舟听到宛言细微的抽泣声。

      宁舟深吸一口气把头撇到一边,无可奈何的笑了,“你个法外狂徒,居然抢小猫的项链。”

      玄关黑暗处一阵安静,而后传来宛言哽咽的声音。

      “那只傻猫跟上辈子一个样……从来不听你的话。”

      宁舟笑着摊开双手,宛言跑过来扑进她怀里,紧紧抱住她。

      一时间两个人似有积累了百年的千言万语想要言说,可又已经不必言说。

      客厅里是长久的安静,宁舟的肩膀被眼泪打湿,宛言用力像要将她嵌入灵魂。

      “上一世没能救出你,这一世也没有好好对你,是我太蠢太弱……对不起……对不起!”

      尖锐的鸣笛声响起,一层层撕碎夜色。宁舟望着境界中远处开来的黑色轿车,眼底流露出深长的绝望,嘴角苦笑着,用右手轻拢住宛言的后脑。

      黑车停下,车上‘轮回事务监察局’的红字在夜色中十分醒目。车上下来两个身穿铝色制服的男人,对着她们举起半透明的,蓝光流转的枪。

      宁舟竭力回抱住宛言,吻了吻她的头发,在她耳边柔声说,“我知道你已经竭尽全力了。”

      “嘭!”枪声巨响,子弹飞来穿透宁舟的手背,击穿了宛言的大脑。

      ……

      宁舟抱着宛言软倒下来的身体,仰头靠着书柜,渐渐坐到地上。

      一切又归于寂静。

      前世今生,还有好多话来不及跟她讲,好多事来不及和她一起做。

      宁舟忽然感到很疲惫,仿佛又只身躺回那一池秋水,开始一场看不到尽头的溺亡。

      只是这一次,无论等多久,也等不到来救她的人了。

      男人弯下腰,费劲地一根根掰开宛言死死紧攥的手指,才拿走她手心里的金锁,然后将金锁放在一旁的地面上,对准又开一枪。

      至此,前世业力彻底湮灭。

      二人准备离开,开枪的男人又回头看了一眼宁舟,似乎看到宁舟的样子,动了恻隐之心。
      他走过来,把枪递给宁舟。
      “你给自己也来一下子?”

      另一个男人拍了拍他,“她是修行人,不归咱管。”

      男人啧了一声,“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你咋这么没爱心呢?”

      宁舟紧紧抱着宛言,低垂着头。

      孟字拆开一子一皿,甲骨文是初生儿在皿中,孟婆汤其实是说人经历胎中之迷,吸收羊水,便会忘记前世。

      可并不是全部,有些人经过一些场所,经历一些事件,总觉得似曾相识,还有一些人甚至会在梦境里看到自己的前世,如果想起来的过多,干预到轮回秩序,就会被神秘力量消除。
      有很多人前半夜还以为自己想起了前世,一觉醒来又忘了。

      监察局是为保护人类存在的,能让他们用蓝枪的,是最棘手的一类,通常只需要消除记忆即可,蓝枪消除的却是错乱的业力。

      人与人相遇相爱也是因为业力牵引,所以业力还有一个美丽的名字:缘分。

      铝衣男人双手叉腰,开始说教:“世间的痴男怨女,各个自恋的很,都以为是自己优秀的不得了,或自己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儿,才让对方爱的要死要活。其实如果没有业力,谁也不会搭理谁!我给你说,别看你俩好,这一枪下去,明天她看你,一点感觉都没有。”

      另一个铝衣男人双手抱臂,也应和道:“是啊,就像你们人类的歌里唱的那什么……那什么?”

      “忘情水!啊~给我一杯忘情水(压嗓)让我一夜不流泪(颤音)”两个男人开始压着嗓子唱歌,用枪做话筒,比谁气泡音更低。

      一间客厅里仿佛分出两种颜色,生物与生物的悲欢毫不相通。

      百年前那些记忆其实不算什么好事儿,宁舟一开始想起时,简直想一头撞死。

      六岁学琵琶,十二岁见客,被卖到玉楼做妓女的二十七年里,尽是肮脏不堪,那些记忆原不是宁舟今生该承受的。

      铝衣男人用脚点着拍子,唱的深情款款抑扬顿挫,并皱眉展示下颌线,“如果你不曾心碎~你不会懂得我伤悲~”(再次压嗓)

      可忘记那些,就意味着她要忘记六小姐。

      那时候她选择铭记,现在也一样。

      “当我眼中有泪~别问我是谁~”(疯狂压嗓)

      两个男人整首唱完,看宁舟还是毫无动容,叹了口气上车了。

      黑车消失在夜色中,三维世界里,宁舟抱起昏睡过去的宛言走进卧室。

      宛言手里紧攥的金锁已经失去了能量,只是个平平无奇的工艺品。

      宁舟给她脱掉鞋,盖上被子,在床边坐下来。
      长发又渐渐变成了白色,暗金色的眸里,闪烁着属于人类的柔软和温情。

      “前世我流落风尘,受尽欺凌,但因为你来过我生命里,我觉得人间好值得。”

      “前世还没来及的跟你说谢谢就淹死了,谢谢你想方设法带我走,还差点搭上你会造飞机的年轻小命……”

      宛言的睡相一直很美,睫羽深拥,毫无防备中舒展的眉和唇角弱化了深邃骨相带来的攻击感,宛如一支夜曲最扣人心弦的轻颤尾音。

      宁舟在宛言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白发接连垂落,像舞台上徐徐落下的帷幕。

      “晚安六小姐,想你一百年。”

      -

      日光斜进百叶窗,一层层微光落在床单上。

      宛言感觉自己睡了很难受的一觉,像喝了假酒,头疼欲裂,意识往深处沉,醒来时大脑有一阵短暂的空白,好像忘记了许多事,又不知道忘记了什么。

      宛言从床上坐起来,床上只有她自己。
      奇怪的是,她明明一个人睡了三年多,这个清晨却莫名感觉这张床大的过分。

      这间卧室里,似乎缺少一些浅淡的香气,一些温度,一些柔软的呼吸声……

      客厅里传来细微声响,应该是宁舟。

      宁舟是她的前女友,都分手三年了,前段时间自己在沙海市偶遇后,又没皮没脸的纠缠人家一番,奇怪的是,现在想起宁舟,她的心情好平静。

      宛言冲澡换衣后,走到客厅,看见宁舟在装书,万格书柜上空了一大半,宁舟可能忙活了整整一晚上。

      宛言从冰箱里拿出一瓶矿泉水喝了几口,关上冰箱随口问,“你一夜没睡么?”

      宁舟装书装的太专注,吓得抖了一下才回头,看着宛言的眼睛愣了一秒。

      宛言那种友善平静,完全就是在对陌生人礼貌问候。

      宁舟还不太适应,她以为宛言醒来会骂她,让她赶紧走,现在看来是她想多了。

      没有了业力,宛言对自己的负面情绪也会消失,如同面对陌生人。

      “我还有一些才收的完,交给别人不太放心。”宁舟说着站起身,因为忙了一晚上又不吃不喝,头晕了一下撑住书柜。

      宛言看在眼里,说到:“没事儿,我下次在这儿的时候给你打电话,你再过来收就行。”交代过后,宛言就去餐厅做早餐了,冲了个牛奶燕麦之后抬头叫了宁舟一声。
      “我看你好像有点低血糖了,吃点东西再走吧?”

      宁舟应声,坐在餐桌前,看着宛言推过来的这碗牛奶燕麦,手里的汤匙停滞了许久,才舀起来喝。

      ……所以说嘛,谈恋爱呢,一定要爱一个人品好的人,就算有一天她不爱你了,她还是人品好,宁舟艰难的咽下牛奶燕麦,这种食物仿佛从进嘴就开始打她,又一路从食道打到胃里,上下翻滚。

      可她最讨厌的就是牛奶配燕麦,宛言已经全忘了。

      -

      明净小师妹:【师姐,山里的油菜花开了,可漂亮了,檀越师兄都要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啊?】

      宁舟:【我已经答应别人不能再让她找不见我,所以先不回去了。】

      明净小师妹:【师姐你好肉麻哦,现在小学生谈恋爱都不这么说话。】

      宁舟让这丫头气笑了,把手机丢到一边。

      搬出森谷之后,宁舟在宛言常住的酒店附近租了一套房子,用来放搬出来的书,偶尔过去住,停车的时候还会跟宛言碰见。

      宛言似乎依然很忙,每次出现身边前呼后拥,但只要看见宁舟,她都会停下脚步笑着打个招呼。

      宛言对外一直都是温柔真诚的形象,也表里如一,性格中偏执疯狂的角落从前只有宁舟一个人知道。

      现在自己和所有人一样享受宛言美好的一面,却并不觉得快乐。

      宛言对答应她的事毫不在意,以至于两个月之后才想起来森谷里剩下的书还没让她去拿。

      这天宁舟极为心机地打扮了一番,特意买了条似透非透的蚕丝裙,颜色清淡,像有着大篇幅留白的国画。

      v领从心口延伸下去,停顿的恰到好处,一大块古玉遮挡下,又露出一截冷白深邃的腹沟。长袖,裙尾长及脚踝,看似保守,实则散发着欲拒还迎的气质,从头发丝精致到指甲盖。

      门锁肯定已经换了密码,宁舟规矩的摁响门铃。

      已经扬起在镜子里练习过的笑容,开门的却是一个男人。

      宁舟的笑容凝在脸上。

      这个男人宁舟见过。

      有次宁舟叫来了地狱道罗刹护法,那只罗刹是专管下面行刑的,会让人想到自己最恐惧的画面,那一瞬间宁舟脑海中出现的是宛言的婚礼。

      那个画面里跟宛言交换戒指的就是这个男人。

      宛言这才在里屋露脸,“宁舟你来了。宣朗!你帮她搬下书。”

      宁舟僵在门口,那个被叫宣朗的男人给她拿了一双一次性拖鞋,抬头对她笑,“怎么不进来啊?”

      宁舟僵直地迈动脚步进屋,餐桌上摆放着成对出现的杯碟碗筷,沙发上乱丢着男人颜色夸张的领带,万格书柜已经拆除,重新装修了电视墙,电视柜上散落着各种歌星的唱片。

      以前放浴缸的地方现在摆着展示柜,里面琳琅满目的是各种音乐比赛奖杯和奖牌。

      宁舟环视着这间陌生又熟悉的房子。

      天旋地转。
      耳中轰鸣。

      男人用脚把装书的箱子踢到门口,剩下的书一共装了三大箱,宛言在一旁数落他,“这是书!不要用脚踢。”
      “哦哦。”男人双手把箱子抬起来放在门口,宛言跟物业借来了小推车,他便将箱子放在推车上。

      本来应该很反感那个男人碰了那些书的,可宁舟矗在客厅里,忽然觉得这些书根本与自己无关。

      这套房子与自己无关。

      房子里的人,也与自己无关。

      “你这房子能卖给我么?”宁舟恍惚的问。

      不远处传来宛言礼貌而略带歉意的声音,“抱歉,暂时没有这个打算。”

      宁舟视线失焦,没有去看宛言,也知道自己在问一些的无礼且过界的问题,“我加钱,你想加多少都行。”

      ……

      气氛仿佛陷入浓稠幽绿的漩涡,又仿佛只有宁舟一个人陷入漩涡。

      “我并不缺这个钱。”宛言依然保持着礼貌,“是要用它来做婚房的。”

      暗金色的光闪动,宁舟微微偏头,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

      这是我们的家啊宛言,这是我们的家啊!

      漩涡像个牢笼,无论是人是魔都深困其中,内里呼啸着旁人听不到的风暴。

      宁舟恍惚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宛言是不会这样对她的……

      那个男的要去搬第二个箱子,宁舟快步上前要自己搬,男人用余光笑瞥一眼她的裙。

      “还是我来吧,你穿这样就不是来干活的。”

      宁舟顿在原地,看着男人把箱子抱出去,身后走来一个女人,用很抱歉,很友善的眼神打量她的裙子。

      宁舟恍惚的望着眼前这个和宛言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足足反应了三秒钟才意识到,这不是别人,这是宛言,一个完全不在意她的宛言。

      宛言看得出她在难过,想必这样的自己,有眼睛的动物都能看得出,所以宛言有些怜悯的看着她,带着歉意安慰她,用她最陌生的语气,说她这么穿很好看。

      ……

      宛言,我们修了前世今生。
      就是为了修得你今天这样怜悯我的眼神么?

      一个白发瞬生的宁舟终于从主魂魄里裂出来,不管不顾冲出人身,在境界疯狂扑向宛言。
      “你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

      “我为什么要一个人记得那些!为什么啊!”

      玉楼!她记得玉楼里的二十七年,每个畜生每个夜晚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记得沉在池塘淤泥里那一百年,虫咬蛆爬,野鬼欺凌,战火焚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咬牙只拧着一股劲,她要等六小姐回来!

      她记得六小姐,宛言,记得她们深爱她的样子。

      “你只是忘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你不舍得这么对我的。”她哭叫着:“宛言!你看看我啊,是我啊……”
      一伸手便穿过宛言的身体,抱不住,抓不到,她只是碎出来的魂魄,宛言听不见她诘问的声音,更看不见她。

      她自己抱着自己慢慢蹲了下来,诘问她自己。

      “我为什么……要一个人记得……”

      情绪过度波动带来一些躯体反应,宁舟胃里翻江倒海,来不及说就冲进洗手间呕吐。

      吐过之后一抬眼,洗手间镜柜上,某品牌给宛言基因定制的各种面霜精华和陌生的男用护肤品交叉放置着,一时间宁舟恨不得就这么闭上眼吐死算了。

      宁舟双手扶着盥洗台,曲腿渐渐跪下去,口中念念有词,低声安抚自己碎出去的魂魄,泪水涌流,像在虔诚地念诵着什么神秘古老的咒语。

      若疼痛将我击溃,我将五体投地臣服于疼痛,全心全意感受疼痛充盈我,充盈我四肢百骸乃至每一个细胞,直至……

      宁舟没忍住又吐了,浑身发着高烧一般,简直要把五脏六腑都吐出去。

      “哗!”打开水龙头漱过口,宁舟用冷水冲脸,口中还在坚持默念。

      ……直至疼痛成为我,我就是疼痛,再无我与疼痛的分别,再无疼痛的定义,再无疼痛的发生与湮灭。

      客厅里的宛言本要跟过来询问,忽然感到胃部一阵绞痛,扶着沙发坐下来,喝了大半杯热水也没能缓解,痛到额头上都冒出细密的汗。

      从洗手间出来后的宁舟看在眼里,一下子全明白了。

      前世的业力没了,今生造的业却在。宛言一旦让她难受,宛言就要难受。

      宛言接下来的命运剧本里已经没有她了,所以宛言很快就要结婚了。自己没资格再想宛言,要想宛言今后的日子清清净净,她应该消失的干干净净。

      裂出去的自己还跪在客厅里哭嚎,宁舟在境界里提起它一只脚,把它从屋子里拖出去。

      身体里剩下的魂魄操纵着身体径自走向门口的男人,推开他,把最后一箱书抱起来。

      男人忽然被推开似乎有些不爽,笑道:“你看你这小胳膊小腿,小心指甲弄劈了,才一个个修的吧?”

      宁舟回头打量他一眼,像他打量自己一样无礼。

      “你好gay,直男谁注意这个?”

      抱着箱子走人,用脚关门,一气呵成。

      屋里的男人指着门气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哎你这朋友怎么这样?我忙前忙后帮她搬书,她说我好gay?”

      宛言在沙发上握着保温杯憋笑,睁眼闭眼,脑子里都是那个抱着箱子离开的落寞背影。

      女孩子怎么会这么可爱?连生气的都这么可爱,让人莫名心疼。宛言无奈的摇了摇头,笑意更浓。

      “你在姨母笑什么?”男人看到宛言笑,嘴角抽了抽,“我当然是个好gay。”然后他一只手扩在耳边,扬声道:“这里不是gay的朋友!让我听见你们的声音好么!”

      屋里一片安静,两秒后,他耸肩摊手,“nobady.”(没有人)

      宛言:“……”

      -

      深夜。
      宁舟翻来覆去,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啊不是,自己当时憋半天就骂了句那个?

      宁舟气鼓鼓地又躺下,越想越觉得自己今天发挥的稀烂。

      “我他妈真是素质有待降低!”

      闭上眼,宁舟入定,神识回到山里。

      仙云缭绕,绿意盎然的深山老林里亮起漫天金光,一道道金光汇聚在宁舟身旁,化为高矮胖瘦,男女老幼的人形。

      “你终于回家了!”
      “我们都等你好久了!”
      “孩子!你怎么在红尘里受了这么重的伤啊……”

      宁舟跪在众人面前,“弟子有事请诸位帮忙。”

      无论这些修行人平时在生活中吵架生气表现的境界有多低,宁舟总有这样一种信任,那就是无论发生什么,她知道这些修行人一定会帮她,也一定能帮的到她,只要她开口。

      “弟子在红尘中招惹到一名有宿缘的女子,现在和那女子能量纠缠极深,严重影响到她的生活,所以弟子请求诸位帮忙降魔。”

      “可你即将与天魔合二为一,降魔不就是……”

      “降我。”宁舟坚定道。

      众人陷入寂静。

      宁舟摊开手,升到半空,像众人展示自己千疮百孔,从心口的大洞碎成两块的光化身。

      有不谙世事的师弟小声感慨:“地球现在这么狂野了么?魔都能给摧残成这样?”

      宁舟漫声道:“诸位不必担心会杀生,我魂魄已碎,既然天魔要做不愿归顺的野兽,便将它永关无间地狱,剩下一缕魂断情绝爱,从此做个无忧神明。”

      有老者点头抚须,“倒也不失为良策。”

      话音未落,众人已经各显神通飞向宁舟,山中修行人有问必答,有求必应。

      ……

      “孩子,如果疼,就想想她吧。”老者扬手,衣袖下展开一张女人画像。

      那是大士的画像,无上士与大士本无相,是世人将他们雕做比丘,比丘尼,男子或女人。大士每次出现在宁舟面前,都是以女人的形象。

      被众人一遍遍击碎的宁舟在漫天火光尘埃里用仅存的意识凝视着画像。

      宁舟还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这张画像的时候,问身边的老者,大士为何站在蓝色火焰里?

      老者说,那是众生的业火。

      宁舟那时候想,大士肯定有什么神通,站在业火里也不觉得痛。

      直到认识了跟宛言相亲的那个念珠男,宁舟亲眼看到大士去他病房救他狗命,替他挨上辈子活活烧死陈皮剩下的业火,又亲眼看到他病愈之后天天到处发小作文,诽谤阴阳别人相信的书和老师,或调侃各路宗派,或捧一踩一,在网上把大士骂的狗血淋头……

      宁舟不知道大士痛不痛,反正她看了痛,当天就到下面找大士。

      后来有人问起过宁舟的这段经历说,“你们写小说的文笔肯定好,都去过下面了,快说说看到什么了!”

      宁舟当即作诗一首:啊!凤凰,它两条腿。罗刹啊,它张着嘴。

      是这样的,那天宁舟在下面除了鬼卒什么怪物也没看见,也许是大士不舍得她看见什么太难受,只允许她看见自己站在业火里。

      她哭着鼻子跑去问大士,“你疼不疼?”

      大士没有说话,然后她看见业火化作一只凤凰,从她头顶飞过,展翅如遮天火云,亿万片羽毛华光流转,美得令人屏息,她一下子就忘了哭。

      大士怎么知道她特别喜欢凤凰?
      是啊……大士是谁,大士什么都知道,还有心思变漂亮大鸟哄她玩,应该是不疼的。

      她偷偷戳了一下业火边边,手指头都烧没了。

      所以哪有什么神通!不过是全心全意为别人着想,才感觉不到自己痛,因为全然忘记自己,所以才能听到别人的哭声。

      “为什么大士每一念都能想到别人,而不是自己?”宁舟回来后问老者。

      从四维看,三维所有事都是同时发生的全息影像,宁舟回到的是第一次看到画像的时候。

      老者抚须看着画像:“亿万年来,她一直替众生站在业火里,但凡有一念想到她自己,她就疼死了。”

      恍然间,众人已齐心协力抽出了宁舟的中脉,将宛言那一根头发烧成齑粉。

      金光结界外面传来猫撕心裂肺的惨叫声,宁舟和众人都看过去,居然是变回陈皮的夏如。

      小师妹泪目,从陈皮头顶薅了一根猫毛,给宁舟做了条新的中脉。

      宁舟结降魔坐盘坐半空,眉毛微抽。
      “你们……这么潦草的么?”

      经过众人一番努力,一魔一神两个宁舟总算是分出来了,魔的能量比神大几亿倍,问题也就出现了,不管是砍是骂哄是骗,地狱的大门都为天魔宁舟打开了,就是把天魔宁舟赶不下去。

      她鼻青脸肿,她哭爹喊娘,她用残破的身体扒着地狱的边边:“我不入地狱!谁爱入谁入啊!”

      她回过头冲大声诘问每一个修行人。
      “我是成魔了不假,可我伤害了你们之中的哪一个人?你们却要杀我,要我下地狱!我一直都当你们是我最亲的人!”

      她一拧身变了个老鼠,抱头逃窜,众人在后面穷追不舍。

      她一路跑到宛言的梦境里,宛言正在种满向日葵的河边看日落,日落了一半突然又升回去了,漫山遍野的向日葵一个猛回头。

      天魔宁舟冲过去现人形,滑跪在宛言面前,拼命抓向宛言的手。

      “宛言救我!他们要杀我!”

      宛言被宁舟蓬乱的白发吓了一跳,然后对上了宁舟走投无路的眼睛。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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