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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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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邃眼窝里,一双笃定的视线贯穿宁舟,宛言有几分英气的细眉此刻微蹙着,有种一瞬能处理万千信息洞察力。
“你和檀越一定加入了什么组织,接受过专业训练。从语言系统到行为模式都自有一套相当成熟的体系,在附近,暗处,还有很多人在为你们做事。”
“你只需要告诉我……”说到这里宛言哽住一口气,声音软了些,“这个组织属于境内还是境外,给你们安排的任务……有没有生命危险?”说到最后一句,宛言眼里又浮上水光,宁舟看的心疼。
不过,以为她和檀越是特工总比以为他们是神经病要好。
历史上不乏上马杀敌下马念经的修行人,宁舟举起猫给宛言把眼泪擦掉,轻声说:“爱国的很,放心吧,不会有生命危险。”
宛言听了这话长舒一口气,埋下头,额头抵着宁舟的脸,手臂在宁舟腰后紧紧环抱,“不可以骗我……听到了么?”
而后宛言跟个老母亲似的念叨着自己的担心,夸着‘自家孩子’有多么多么的优秀居然能被国家选上当特工,她太为宁舟骄傲。
念叨好一会儿,宛言才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猛地起身,两眼圆睁。
“你刚用什么擦的?”
宁舟又从被窝里把猫掏出来,小玩意不满的打了个哈欠:“喵!”
宛言顿时花容失色,边骂宁舟边尖叫着冲进洗手间,体面全无,绝对的大场面,那阵仗简直像被屎糊了一脸,笑得宁舟满床打滚。
这时候电话响了起来,是宁舟父亲打来的,宁舟接起来,话里还带着笑音:“喂老爸?”
听到他接下来说的话,宁舟的笑容渐渐消失。
其实那天撞过念珠男的车之后,便有两个旅游公司的员工去看望念珠男,带着些吃的喝的,把他给的钱翻倍塞在礼盒里。
“舟舟,你那朋友没跟人结仇吧?都上新闻了,怎么出了那么邪门的车祸,简直匪夷所思!肯定抢救不回来了,年纪轻轻的,太惨了……”
宁舟和念珠男算是不打不相识,公司最新的项目就是跟他合作的,不存在化敌为友的心思,只是两个互相有点把柄的人利益交换往往更安全,仅此而已。
宁舟挂掉了电话,不去看洗手间那人,也不想猜测,或者说,不敢猜测。
‘为什么去找他?我能给你的更多。’
‘谁敢帮你,他就死定了!’
宛言说过的话回荡在宁舟耳边,冷意顺着脊梁一寸寸攀上脖颈,面前仿佛旋转起巨大深渊,空寂无边,让人毛骨悚然。
“怎么?你爸说什么了?”那人刚洗过的有些冰凉的手过来碰了碰她的脸,宁舟抖了一下,回头看向宛言:“一个同事,出车祸了,我去看看。”
宁舟不动声色的观察宛言,卸掉全妆,底子反倒更让人惊艳,脸上流露出的意外也很自然,“最近是怎么了都在出车祸,严重么?”
宁舟含糊回应着,临出门被宛言叫住。
“男的女的?”
宁舟顿住脚步,回视宛言。
两个人已经很久很久没用这样轻松亲昵的语气对话过,当然,这对宁舟来说也不算是完全轻松。
宛言这个人醋性堪称变态,以前自己多跟猫玩一会儿,多看两眼漂亮的游戏人物,她都能吃醋,更何况什么男人女人。
“嗯?男的,还是女的?”宛言走过来站在宁舟面前,颇具耐心的重复着问题。
宁舟凝眸思索了一番,郑重道:“他这个人吧……不男不女。”
宛言笑着搡她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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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CU门口,念珠男已经被抢救了好几个小时,他的家人都在焦急的等候。
宁舟一到,就看见夏如躲到远处,有警察在旁边看着。
见宁舟来了,夏如三步并做两步奔向宁舟,紧紧拉着宁舟的胳膊,泣不成声。
“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不知道……”夏如语无伦次,宁舟便向警察问发生了什么。
夏如拿上驾照之后几年都没摸过车,前几天因为宁舟开车出事,她有了阴影便决定自己开车,结果刚上路就撞见了念珠男。
念珠男在路上认出她后故意别她,她手生,不敢斗气,又怂又慢的跟在后头,谁知念珠男越别越上瘾,连着别了几次一时得意直接撞上了一辆卡车。
祸不单行,碰撞之后念珠男的车自燃了,车门变形打不开,更倒霉的是周围过往车辆全都没带灭火器,路人就这么听着被锁在车里的男人在火里惨叫。
夏如第一时间打120,救护车来的时候人还活着。
事故责任划分是念珠男全责,卡车司机和夏如没半点问题,但夏如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不知道我最近怎么了,状态特别糟糕,总是做噩梦,先是你出事,现在还害死别人。”
宁舟听得皱了皱眉头,让夏如状态糟糕的其实是她,无论她出事还是念珠男出事都是自找的,所以她实话实说,“不是你的错。”
夏如以为宁舟是在安慰自己,一头扎在宁舟肩上,眼泪全洒在宁舟衣领上开始哭诉:“你不知道,从小到大谁沾到我就会倒霉,我就像个灾星。”
宁舟眉心紧蹙,在夏如的哭诉中,看到夏如头顶上闪过某一世的场景。
夏如某世好像做过某种小动物,追着一只黄鼠狼咬断了人家的尾巴,结果那黄鼠狼这辈子成她母亲,于是从小打压她,咒骂她,母女二人待在一起就吵架,种种别人家母亲说不出口的话,她妈都能说出口。
那一世夏如把一只蚂蚱翻来覆去的玩,最后把蚂蚱吃了,这一世那只蚂蚱投胎成男人,是她前男友,这一世连本带利讨。
咬过的老鼠做了父亲,挠过的毒蛇成了祖母,拍死的臭虫成了同学,夏如这是投胎到了仇人窝里,打小受尽人间苦。
世人常听闻善恶有报,自作自受,好像人们这辈子遭的罪都是活该自找,都是做错了什么才招致痛苦的遭遇,可少有人听闻,众生枉受妄苦。
在生生世世轮回中人们什么都做过,那么作为一只小动物时,它怎么知道因果报应?饿了不吃虫子吃什么?它怎么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看到这些宁舟只深深觉得夏如冤,真他妈冤死了。
可人间,这样冤枉的人类比比皆是。
本来是想等一切都结束多给夏如一些钱的,现在看来,钱解决不了所有的问题。
比如你要怎样告诉一个女孩,人身难得,此生种种不如愿,切莫尽数归咎于自己?
“你不是会算么?求求你,算算他会不会醒来?”夏如泪眼期待的望着宁舟。
宁舟无奈的抬眼望天。
‘命是否越算越薄?’的话题在网络上总是争论不休,因为占卜就像在本属于某人的包裹上凿了一个洞,随着人与人心念上存在很大的差异和不可控,结果也存在很大的差异性和不可控性。
比如占卜到好事,就像将要属于某人包裹里面是一百个金币,有的人得知后一个也不会漏,顺利拿到,有的人却会因转念漏掉一个,拿到九十九,还有人会因转念只剩八十,有人会只剩二十,甚至人漏的一点也拿不到了。
占卜到坏事的原理也与此相同,因此真理指导人求道而非求术。
这一抬眼,宁舟刚好看到才赶来的黑白无常。
普通人的肉眼看不到他俩,所以此刻念珠男的亲友们都还在盼着他抢救过来。
他俩一般都是掐着点到,绝不多加一会儿班,这会儿正一脸懵逼往病房里瞧,那表情似乎是在说,这人咋这么能抗?
宁舟出神飘过去,跟二位打了个招呼,黑无常用下巴指了指病房里,意念里说话:帮忙劝劝?
白无常双手抱臂:都死几亿回了,这次咋这么放不下?
他俩不是没能力抓,是不轻易采用强制手段。
宁舟飘进病房,发现并不是念珠男放不下,是满屋子挤满了众生,是众生放不下。
有念珠男早已过世的祖父祖母,有他的祖先,有他用剩饭剩菜随手投喂过的动物,饿鬼,山林精怪……有他戒肉吃素感召而来自愿追随的护法团,有几千年前无意间救过,就一直跟在他身边的远古灵体……
它们哭天抢地,死死扒住他的灵魂摁在病床上,像火烧蜡烛一样燃烧着用自己本就缥缈稀少的能量给念珠男续着命,甘愿为他而死。
他的祖父母,一对白发苍苍的老人,涕泗横流的给宁舟跪下磕头,“求您!救救我家孙儿吧!他千万劫才修来这一生,能听闻真正的智慧,有机会修行离开轮回,一失人身万劫不复啊……”
宁舟低垂眼睑,沉默不语。
改变命运的底层逻辑是转变固有的思维模式,类似于一个人原本的命运剧本是四十五岁功成名就出轨情妇,被送上热搜,身败名裂,而他在四十四岁时通过在某门某派学习,或读懂某本书信受奉行,或听了某个人的话奉为底线,从此坚决要求自己不邪淫,坚定拒绝不良诱惑。
那么神奇的事情就出现了,像卡因果规律的bug,他守戒一年,恶报晚熟一年,守戒两年,恶报晚熟两年,守戒到老死断气,这个因邪淫身败名裂的恶报一辈子都熟不了,他的命运从转念那一刻就改变了。
守种种戒律,为的是让人类能从根本上打破宇宙规律。种种修行之法的伟大处就在于教人类如何永远摆脱被规律奴役的命运。
见面是缘,宁舟还是进入了念珠男的意识,脚踩火焰莲花,手持金锡,幻化出宝冠带在头顶。
念珠男曾至心念过百万声圣号,对这尊相的敬意早已深深刻进骨子里,所以他的中阴身原本还浑浑噩噩困守在马路上的火海中,一看到宁舟的模样,顿时眼睛一亮:“是你吗!地……”
圣号只叫了一个字,宇宙中的神秘‘电话’就打通了,大佬就来了。
四处立即一片光明,满屋心香,像宁舟在地狱中闻到过的优昙花,病房里瞬间光明温暖,念珠男魂魄安然,身边众生也都不再哭喊,所有人心头像被一只手掌温柔安抚,不再感觉痛苦。
病房门口有淡金色光芒晃耀,飘动着一抹袈裟衣角,宁舟看过去,心知来者是谁。
黑白无常跪在地上,女僧人说完话便消失了,黑白无常也随之离开。
念珠男的生命体征逐渐恢复正常,属于健康人体的七层辉光越来越亮,参与抢救的医务人员纷纷松了一口气,直呼是命大,是奇迹。
走廊里。
“他平日行善积德,遇事儿自然会被保佑。”宁舟给了夏如一张纸巾,紧接着里面的护士就出来给家属报了好消息。
夏如望着护士,难以置信地慢慢回头看着宁舟,哑然片刻,激动的眼泪夺眶而出,扑上来搂住宁舟的脖子,“你算的好准啊!你是神仙吧你!”
就在这时,一女人赫然出现在走廊尽头,亭亭地立在那里,一袭肃穆浓黑的正装,仿佛所有景物和色彩在她那里,戛然一收。
宁舟试图推开夏如,但夏如正激动着,不仅抱,还蹦起来蹭宁舟的脸,“嗯不行!活神仙你让我沾沾功德!”
“撒手啊!”这个没有边界感的大直女!宁舟咬牙切齿地推她,五官嫌弃到变形,这女人黏糊糊的好像大鼻涕!
“每次你在旁边我都莫名感觉好安心,我好像上辈子就认识你!”
“你快别说了。”宁舟欲哭无泪,已经不敢看走到面前的宛言。
夏如这才发觉背后有高跟鞋声接近,回头吓的差点叫出声,“主任?您怎么在这儿?”
就说宛言吓人!谁都会吓一跳的,宁舟在心里小声嘀咕。
宛言只静默的注视宁舟,只注视宁舟,好像周围的一切乃至说话的夏如全是空气。
夏如看不懂宛言的眼神,但莫名感觉空气稀薄,似有一股压迫感很强的杀气在逼近,自问最近并没得罪主任,她无辜地望向宁舟。
宁舟看得懂,这意味着夏如完了,自己也完了,宇宙要爆炸了,地球要毁灭了。
宛言扫过一眼便转身离开了,脚步速度适中,举止如常,这意思宁舟明白,是要自己跟上。
“别跟上来了,该干嘛干嘛去。”宁舟嘱咐夏如一声,快步跟上了宛言。
夏如立在原地,一头雾水地望着宁舟的背影。
“谢谢你啊!舟舟姐!”夏如扬声说了一句,尾音回荡在走廊里,含着笑,这是夏如第一次这样称呼宁舟。
宁舟以手覆脸,差点害死她她还谢谢咱呢,这傻大姐。
走廊过了转角,宛言停下脚步,转头就是一挥手。
脸上如同飓风过境,宁舟被打的侧了一下身,碎发贴了一脸。
很疼,宁舟半边脑子都懵了一下。
宛言是最近去健身了么?一巴掌都快把人打死了。
铁锈味在口中蔓延开来,张嘴想说话牙齿就磨到口腔里的伤口。
眼前人呼吸时双肩幅度却越发明显,宁舟能感觉到宛言此刻混乱到炸裂的能量场。
宛言凝视着宁舟,一身黑色正装衬得脸色更白,一开口,像站在冰天雪地里的人哆嗦着唇轻声说话,“再看她一眼吧。你这辈子再见不到她了。”
她宣判过结果就抬脚走人。
宁舟伸手搂住她的腰,从背后靠住她,来不及开口,宛言大幅度挣扎起来,看得出完全不打算听什么解释。
“你办不到。”宁舟只好实话实说。
宛言停住反抗,缓缓拧过脸,长刘海水波纹般垂过脸侧,遮掩住海面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
“你说什么?”
宁舟从背后抱着她,平心静气,“我说,我要见夏如,你是阻止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