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生劫》舒夭绍

16、死亡的暗影

　　一夜无眠。

　　蓝汀醒来奇怪的发现自己躺在从来不跟别人一起睡的水墨的床上，而水墨不知去了哪里。蓝汀一阵紧张，慌慌张张跑出房间，外面正滴滴沥沥的下着小雨，水墨斜倚在游廊上欣赏着雨打红莲的娇艳之美，盛开的红莲将雨水收入怀中，饱满的花瓣上慢慢滑动着水滴，如同晶莹剔透的泪水，欢欣的轻轻颤动，感激大自然的恩赐。水墨亦是一身红衣仿佛要与那一池红莲溶为一体，蓝汀很小的时候就觉得水墨是一株红莲，妖娆而慵懒，柔弱而坚定。

　　“小姐，看什么呢，衣服都湿了。”蓝汀将水墨伸在游廊外侧的手臂拉回。

　　“蓝汀，你看，红莲，会有水涟美吗？”水墨笑意盈盈的看着蓝汀。

　　蓝汀愣了一下，很少见小姐这样笑。

　　水墨很少提起水涟，可是提起了就必定是这样满含期待的，也许想象中的总是比较美好吧，水墨总是在心里偷偷和水涟说话，从来不叫娘亲，只叫水涟，因为想象不出娘亲该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作为女儿该怎样和娘亲说话，所以就把水涟当做朋友，心中的朋友，小时候实在憋闷时，就跑到莲漪殿里向这一池莲花倾诉，仿佛那就是水涟。

　　“红莲还没有小姐美呢，那肯定也没有公主美啦。”蓝汀认真的说，水墨真的很美，一身简单轻纱红装衬得双颊晕红，水嫩如樱桃的小嘴，一支玉钗随意挽起的黑红长发，最重要的是那双灵动的眼睛比清澈见底的池水还要明亮。

　　看着蓝汀圆鼓鼓的小脸一本正经的说话，水墨咯咯的笑开了，捏起蓝汀肉肉的双颊戏谑说：“傻蓝汀。”

　　“哪傻啦？”蓝汀不服气的推了水墨一下，不想正把水墨退下了游廊，水墨一屁股坐在了花园里，沾了一身的泥，蓝汀一看转身就跑，小姐可是会武功的。难得有这样的好心情，水墨自然不会放过蓝汀，气鼓鼓的站起来，一个翻身利落的站到了蓝汀面前，将蓝汀推进了雨里，此时小雨已经变成了中雨，不一会，蓝汀就被淋得如落汤鸡，湿湿的头发黏在了脸上。

　　水墨笑的欢畅，蓝汀却是快哭了，一个不注意，水墨也被蓝汀拉进了雨中，两人打打闹闹，衣服鞋子都被打湿了，却丝毫不影响她们的兴致，雨越下越欢快……昨晚的阴郁在清晨的这一刻烟消云散。

　　闺阁里，两人各自擦着头发，蓝汀弯弯眉眼问道：“小姐今天很不一样哦，怎么这么高兴呀？”

　　“哪不一样呀？那，是以前好还是现在好呀？”水墨挑起好看的眉。

　　“恩，今天小姐一直在笑呀，以前很少见，当然是这样好呀，天天都开开心心的多好呀。”

　　“好，以后会经常笑的，不管遇到什么……”水墨轻轻地说道。

　　早晨看见那些怒放的红莲，水墨忽然觉得什么都无所谓啦，那一池红莲，不会因为雨打风吹而凋落，那水墨，也不会因为一点背叛而消沉。该来的总要来的，不能因为那些黑暗就傻傻的就丢掉光明。

　　水墨擦干头发后跑到亭子里去画那一池红莲，深深浅浅的水墨铺展开来，几点水红晕开其中，一幅清静悠然的红莲水墨图跃然纸上……

　　晴姨两手攥着手绢，一脸苍白而犹疑的站在亭前，皱眉看着水墨。

　　水墨看到晴姨后只是微微笑了一下，只觉得脸颊都僵硬了，硬生生的撑着，仿佛她只是个陌生人，仍然自顾自的低头画画。水墨知道这样的自己自私，甚至是忘恩负义，可是毕竟只是个凡人，往事在脑中一一闪过，当真如烟，在这苍白的背叛面前烟消云散，伤痛总是比较容易留下疤痕，根深蒂固。

　　“水墨……”晴姨终于出声，却是换了个称呼。

　　水墨心中苦涩，心中微叹，抬头看着晴姨无语相对，终归也恨不起来。

　　晴姨像是下定了决心，走向亭内，亭子坐落在池中央，只有一条小路连接，随手扔了个桃枝在路中央，简单的幻术，一旦有人靠近就会有所警示。

　　“你还想离开水晶宫吗？”晴姨的桃花眼睁得圆圆的，仿佛是怕错过水墨脸上的任何一丝情绪。

　　“想，一直都想，晴姨会和水墨离开吗？”

　　说完，水墨抿着嘴看着无措的晴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问出这句话。

　　“晚上子时，我送你出宫。”晴姨挺了挺脊梁，仿佛做了件很伟大的事。

　　“晴姨，我最近总在问为什么，可是总是没有人回答我，不如，你回答我吧。”水墨狐狸般上翘的眼角散落着一丝无奈。

　　晴姨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水墨，她眼中的水墨一直是乖巧的，隐忍的，沉默的。而现在，懒散而精明。

　　“晴姨，你爱王上，跟王上密会，本来水墨无权过问，可是我想知道，为什么湛露丸里会有封灵草，为什么告诉我凌越是孤儿，为什么今天要送我走。”水墨异常平静的问出了这些问题。

　　晴姨的脸纠结在一起，痛苦，伤心，无奈，疼惜……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晴姨困难的说出了这句话。

　　“最近才知道的。”

　　“对不起，墨儿，我不想这样做的，我真的不想这么做，可是王上……”晴姨的眼泪汹涌而出，哽咽的说不出话来，“我，对不起公主。”

　　听到晴姨提起水涟，水墨有些不耐，事实上水墨现在并不恨晴姨了，既然不恨，也就无所谓她是否对得起她了。

　　“晴姨，既然你认定了，就该毫无顾忌的走下去，这样踟蹰着，是否太过劳累？你没有对不起我，更没有对不起水涟。”水墨冷冷的说道，不必也不该再露出这般的伤怀，已经做过的事无论怎样后悔都无法抹杀。

　　晴姨有些怔愣，仿佛是看到了水涟公主，当年水涟也曾说：“既然认定了，就要毫无顾忌的走下去……”水墨毕竟是水涟的女儿，骨子里的骄傲和坚定，即使在这阴暗的水晶宫里也无法埋没。终究是长大了，终究是明白了，晴姨在心中默默地哀叹，也许这就是为什么王上从来都不看自己一眼的原因吧，不管时光如何晕染，永远化不了红莲这份傲然。

　　“湛露丸是王上嘱咐的，王上只是要封住你的灵，他，他是怕你再像公主那样离开水晶宫。”晴姨擦掉了眼泪正视水墨。

　　“这么说我该感谢王上了。”水墨讽刺道。

　　砍了翅膀，还要关进笼子。

　　“墨儿，你别这样，是我对不起你，是我一直帮王上欺骗了你，但是我是真的希望你过的好。真的，你相信我。”晴姨抓住了水墨的手。

　　“晴姨，你知道吗，我一直都把你当我娘亲看待，一直觉得有你在的地方就有家，可是，现在我做不到了，你爱王上那是你的选择，你没有对不起我，只不过是水墨没有那个福分罢了。”狠狠地将眼泪逼回去。

　　抽出被晴姨紧握的双手，水墨扬起一个大大的笑脸：“晴姨，我受够了这样的欺骗，你可以去告诉王上，他想干什么，可以光明正大的来，水墨没有能力反抗自然会受着，不必这样假惺惺，反倒失了他大陆之主的风范。”

　　“不，墨儿，我不会让你再像公主一样，王上他已经做错了很多。你听着，今天子时，收拾好东西在屋里等我，我送你离开，能走多远走多远，永远不要回来。”

　　“晴姨，你的好意我心领了，我现在还不能走，我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水无意到底要干什么，除非，你告诉我，水涟死的真相。”水墨孜孜不倦的追问着。

　　“墨儿，我不知道你说的什么真相，你，不要再管那些事情了，人死不能复生，要真相有什么用，重要的是你呀，是你自己呀。”晴姨激动地大叫。

　　“我？难道王上要杀了我？”

　　晴姨双手捂住脸默默地抽泣，痛苦而羞耻的说道：“王上不杀你，他要……要你跟了他，做你娘的替身。”

　　做你娘的替身……

　　做你娘的替身……

　　如平地惊雷，水墨一直以为水无意由爱生恨，杀了水涟与凌越，留着她或是因为愧疚，或是为了折磨。

　　此时的水墨只有一个念头：不，不可以。

　　“墨儿，你听好，子时，收拾好东西，等我。”说完这句话，晴姨转身离开了亭子。

　　水墨反应过来时晴姨已经跑远了，心中登时紧张起来，这偌大的水晶宫怎么可能是说走就走的。冰冉和晴姨都要自己离开，为今之计似乎也只能离开，借机解了身上的红莲之子，才有机会报仇，否则，就再也离不开了，遑论报仇。

　　冷静尽失的水墨此刻只猜对了一件事，那就是——诺大的水晶宫怎么可能说走就走呢。

　　水墨想去找冰冉，冰冉说过会帮她。

　　到了前清殿，燕北恰好从殿中走出，看到水墨了然道：“你是来找你晴姨的吧，她刚刚走了。”

　　“晴姨？恩，那，你有没有见到冰冉？”

　　“水墨傻了吗？冰冉大人今天一早不是被王上派去天翼山了吗？”燕北不解的看着水墨。

　　“一着急就忘记了，谢谢你，燕北，我先走了。”水墨艰涩的道别，晴姨又找王上干什么，冰冉被支走，难道这只是水无意的阴谋，晴姨又再骗我吗？

　　浑浑噩噩的回了莲漪殿，水墨将水笛莫言缝在了裙子的花边上，还好笛子够轻，不管是不是陷阱，水墨都要去闯一闯，只是犹豫要不要带上蓝汀，如果水墨走了，蓝汀一定无法在水晶宫中生存，可是若带她走，无法预知的未来，亦不知潜藏着怎样的黑暗。

　　正犹豫着，就听蓝汀急急忙忙的闯进屋子，满脸泪水，拉起水墨就往外跑。

　　“怎么了？”水墨莫名其妙。

　　“晴姨，晴姨出事了。”

　　水墨赶到水晶宫的后山山脚下时，晴姨的躯体已经趋近于透明了，不知从何处飘来一朵朵粉红桃花托起了她，水墨上前想要拉住晴姨的手，却从晴姨的身体里穿过，只有一朵桃花被水墨握在手心里失了颜色。晴姨的桃花眼静静地闭着，似乎只是睡着了。

　　渐渐地，晴姨消失了，漫天飞舞的桃花久久不愿散去，水墨伸出双手接了几朵桃花，泪水就那样掉落，打湿了花瓣，双手忍不住的抖动，白色身影映着漫天粉红，竟然显出不可思议的哀伤。

　　过了许久，不知何时来的燕北拉起水墨道：“节哀。走吧，晴姨应该也不希望你这样。”

　　“为什么会这样？”水墨红肿的眼睛还泛着水光，紧咬着下唇努力抑制悲伤地眼泪，以为看到了背叛自己已经不再爱她，以为可以将她视为陌生人，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在看到她散落于天地的一刹那还是会有眼泪不停地滚落。

　　“据说……晴姨是自杀的。”燕北细长的眼睛布满了同情，小心翼翼的看着水墨说。

　　“水墨，你不要这样……也许晴姨有什么难言之隐？”

　　“自杀？难言之隐？呵……”水墨收起眼泪，冷冷的笑了，手指深深地陷在了泥土里，看的燕北一阵紧张，然而陷在悲伤中的水墨已经完全忽视了周围人的脸色。

　　新仇旧恨，总有一天要算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