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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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鸟居弥生的瞳孔缩回去。她看看糖果,又看看武藤泰宏,来回看了几次。阅览室太静了,她咽口水的声音叫他们听得清楚。
“给我吗?”弥生小心翼翼地问。
“嗯。”
她开始翻身上的口袋,翻了半天,掏出午餐剩下的那枚皱巴巴的小西红柿。她中午当他们的面把那枚西红柿放进口袋,现在它越发皱了。她朝武藤泰宏伸伸手,又收回去,似乎也知道那颗红彤彤的小东西拿不出手。
“没想跟你换,都是你的。”武藤泰宏把糖塞进她手里,“你之前到底过的什么日子啊。”
鸟居弥生没应声,她虔诚地捧着那枚糖果,翘着手指撕开包装。她先拿鼻子嗅了嗅,又伸出舌头小心舔了下,眯着眼咂摸它的味道,又舔了下,这才把整颗糖塞进嘴里。
她吃糖和吃午餐都是一样糟糕的吃相。午餐时她拿筷子铲土似的把每粒米饭铲开,似乎这样能从饭团中挑出金子。
“因为他们会把药混在食物里,不仔细检查的话,脑袋会变得很奇怪。”鸟居弥生惬意地眯眼,跟晒太阳的猫似的,“水果是好东西,整颗的水果一般都是干净的。西红柿是好东西。”
“脑袋变得很奇怪?”
鸟居弥生说吃了药就会变成好孩子。
“弥生是个很有用的家伙。”伊佐那说。
鸟居弥生狠狠点头,半点不羞,半点不耻。
“如果把弥生放走就太可惜了。”伊佐那又说。
“....也没那么可惜....”鸟居弥生含着糖嘟囔。
“弥生还有家人吗?”
“没了。”她没所谓地说。
伊佐那的手猛地斩下,鸟居弥生没有缩肩膀,没有夹脑袋。她似乎躲了躲,又强迫自己回到原地。
“那么弥生以后就是我的东西了。”
鸟居弥生抖了下,她听到自己大脑高速运转而发出的嚓嚓声。
她记得父亲总这样讲,讲母亲是他的女人,讲弥生是他的女儿。她们都是他的,她们不是人,她们是物件,他拥有对她们绝对的处置权。所以她们一次次挨揍,一次次濒死,一次次逃走,一次次被捉回,然后更严重的挨揍,更严重的濒死。
她们是他的物件,她们不是人。
“我不是!”
鸟居弥生吐掉糖。
“我不是!”
鸟居弥生盯着周围这几个与鸟居仁勇同样性别,却应该与她同样称为人类的男性,她攥起拳头,她突然高大无畏起来。
我可不是谁谁的东西。
鸟居弥生给自己打气,她又想起救世主先生那天说的话。
我跟他们一样,我才不是谁谁的东西,谁都不能欺负我。
伊佐那盯着鸟居弥生,他俩互不退让。伊佐那猛地出拳,鸟居弥生只来得及瞪圆眼睛。拳头在她面前骤然停住,拳风刺红了她的眼。
“我不揍你。”伊佐那笑起来,“我不揍你,他们也不会揍你,以后没人揍你。”
鸟居弥生不吱声。
“效忠于我吧,弥生。”
他们又进入一段沉默。
鸟居弥生的思绪翻来覆去,她知道这沉默结束,黑与白就要干干净净做出决断。
沉默一点一点绷紧,像跟弦,要断了。
鸟居弥生身子向前倾,两个支在膝盖上的手捧住她尖削的下巴。她的肩膀低下去,再低下去,她向伊佐那仰起脸。她上仰的小小苍白的脑袋像一颗雌蛇的头,她小孩子一样信赖得茫然地靠近伊佐那的手,以讨好卖乖的神态看他。
黑川伊佐那笑起来,他的手掌贴到她的额顶。
“出去后想办法进慈护福利院,对你来说不是难事吧。”伊佐那说。
“遵命。”
“我还蛮喜欢你那天说的话。”
“那是胡扯,我现在都不清楚什么叫最强国度。”弥生坦诚的态度惹得他们一阵好笑。
“我们是不是可以换种思路。”鸟居弥生的手指打了个圈,试探道,“比如努力学习,开公司,商业国度也是....好啦...干嘛非要搞犯罪嘛。”
“这话你最没资格说吧。”灰谷龙胆勾住她的脖子。她没反抗,心疼地看着躺在地上的半块糖果。
“我也不想啊,可是救世主先生说我一定要自己反抗才可以。”
“救世主先生又是谁啊。”灰谷兰捏住鸟居弥生的手,把她的袖子撸到上臂。灰谷兰两根手指圈住弥生的手腕比量着,“你太瘦了,这种胳膊要怎么跟人干架。”
“我也要干架吗?”鸟居弥生空着的手指指自己的鼻子,“欸?我也要干架吗?”
“你如果被抓住会很麻烦吧。”灰谷龙胆的手从她身上游走,“我们可不会去救你哦,被抓住只能自己逃跑,不会干架就要被人打死。”
“或者,有没有某种可能性,我可以做些相对安全的工作。”
“对呀,有没有这种可能性呢——”灰谷兰笑起来。
“不用你跟人打架。”伊佐那安抚道,“不过总要会逃跑吧。”
鸟居弥生没想到,黑川伊佐那一伙儿真的会丧心病狂到放风时隔着铁丝网监督她跑圈。他们说时,她只当是玩笑,谁知道一跑就是三个月。
鸟居弥生瘫在地上看云彩飘过来舞过去。灰谷龙胆和阿饼笑她弱,她没力气回话,喘了好一会儿才从地上爬起来,靠着铁丝网坐。
“我可能会挨打。”她突然说,“你们不要管。”
望月莞尔问了句。
“我马上就要出去了,最后一个月。”她看着自己的手,从左到右一根根数,阳光从指尖跳来跳去。“那个狱警总看我不顺眼。”
“上次探亲日,谁来看你了?”灰谷兰问。
“我妈妈。”鸟居弥生笑起来,“她肯定又结婚了,她肯定怀孕了。她现在好胖好胖,她不想叫我出去。所以你们不要理我。”鸟居弥生趴到铁丝网上,她的鼻尖从铁丝网的空隙中露出来,“从现在开始都不要理我。”
每月一度的赏讨大会上狱警说了些似是而非的话,鸟居弥生的身份一下子尴尬起来。警察之子、弑父、精神问题……一桩桩罪列被重新翻出,狱警的刻意孤立叫女囚们顺着腥味凑上来,恨不得从鸟居弥生身上咬下口肉去。
鸟居弥生还手,就会被铐上手铐送进精神中心检查鉴定。鸟居弥生不还手,就会被围殴到爬不起来。前一步,后一步都被堵死。她对待食物更加谨慎,等她从米饭中挑出差不多大小的白色药粒时,鸟居弥生彻底恢复在医疗院中养成的习惯,开始一粒米一粒米进食。
她找到一套荤法,她在监控下、在狱警眼皮下还手,带着要将对方开膛破肚的狠劲。等进到医院,再拿出专业对付精神科医生的法子——她过去的一年多都在和他们斗智斗勇,她才不怕!她巴不得在医院里多待些时候,就当放风!
鸟居弥生没想到伊佐哪敢翻进来找她。他靠近时弥生猛一激灵惊醒,紧紧握在手心的被削尖的牙刷下意识刺向他。伊佐那钳住她的手腕,两人的冲撞压得床吱嘎一声。
“弥生。”伊佐那轻声换了句。
鸟居弥生安静下来,她呜咽了声,把额头抵在伊佐那的胸口。
“还有两周。”伊佐那松开弥生的手腕,手指穿过她的短发。她后脑被人薅掉了一缕头发,伊佐那触到那处濡湿的温热的伤口时,弥生瑟缩着攥住他的衣服。
“还有两周,弥生。”伊佐那拍拍她的肩膀,“睡吧,弥生。”
“伊佐那,这个世界很奇怪。”鸟居弥生的声音闷在他的胸口,“我没有生病,他们却想要我生病。我没想再去找妈妈,她却怕我,她竟然比怕仁勇还要怕我。”
“我知道。”
“他们该死,他们只挑容易的欺负,他们不把我当人......”
伊佐那分不清弥生口中的他们到底是狱警还是女囚,抑或是之前欺负她的男犯,她的父母,说不定这些“他们”里面也有他。
伊佐那不去想自己为什么会翻过那道墙,他现在顾不得去想。他可以等两周后再想,可以等明年出狱后再想,可以等在福利院见到鸟居弥生时再想。
伊佐那只看到鸟居弥生越来越瘦,越来越瘦,她的脸上似乎只剩下一双眼睛。她好像庙里的贡香,那些人点燃她带走,回来却拿土陶的小碟装回一大截一大截的白灰。
伊佐那抚摸鸟居弥生凹陷的面颊。他们六个费心思用了三个月才把这张面皮养出一丝弧度,把她潮湿阴暗里呕出的白皮肤染上健康的红。看看现在的她,那些人只用两周就彻底毁掉他们的成果,把她变得比之前更加糟糕。
伊佐那抚摸她的头发,抚摸她的脖颈。鸟居弥生开始颤抖,开始啜泣,开始更加贴近他。
“你的国家不会这样吧。”
伊佐那听到鸟居弥生的声音。
“黑川伊佐那会成为伟大的国王,鸟居弥生是他忠诚的大臣。”
“把无依无靠的人收做国民,创造一个容身之所。”伊佐那轻声说,“今后我们一次都不能输。”
“能赢吧,大臣。”
“遵命,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