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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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墙上的挂钟连敲了十一下,敲得浦原理发店里的三位店员都十分心烦。正当甚太把最后一条胶带恶狠狠地按上自家老板额头上的纱布的时候,一旁的电话突然响了。
“哎哟,你就不能轻一点吗!”浦原喜助哀叫道。“你们果然是想杀了我吧!啊?”
“喂……”小雨接起了电话。
“店长!”甚太一脸的严肃。“您自己才应该好好的反省才是!这么莫名其妙的亏您居然也能吃!四枫院有什么了不起?这也太过分了!”
“啊……”小雨朝这边看了一眼,“嗯……他在……”
“我认为甚太说得有道理。”铁斋扶了扶眼镜。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啊?”浦原眨巴着眼睛装傻。
“老板……”小雨放下电话走过来。“夜一小姐……她在楼下,她要我们开门……”
“来得正好!”甚太掳了掳袖子。
“谁敢多说一个字,”浦原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那下一季的薪水就不用领了。小雨,你去开门。”
“喜助!你这个家伙——”开门的必然结果就是夜一怒气冲冲地大步进来,被放鸽子这种事不是没遇到过,但在这么重要的一天这么重要的事情上被放了鸽子,四枫院家豪爽奔放的大小姐是不介意亲自上门来兴师问罪。不出浦原所料的,碎蜂也跟来了,此刻阴着一张脸站在夜一身后。可夜一质问的话还没有出口,就先看到了浦原额头上的纱布和鼻梁上的创口贴,语气当即缓和,“——你怎么了?”
嘀嗒,嘀嗒,嘀嗒。屋里只剩下挂钟的声音。浦原仿佛听到自己的三位店员正在心中默默地数着钞票。三个月的薪水可不是小数目。
“我出车祸了……”他可怜兮兮地开口。
“车祸?”
“嗯。在去你家的路上被人追了尾,头撞在了方向盘上——”
“不幸被撞成了脑震荡。医生说,有变成痴呆的危险。”甚太终于还是没能忍住。
浦原能感到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有惊诧的、同情的、恨铁不成钢的、说不清道不明的……
当然,还有夜一那关切的眼神。
她捧着他的脑袋左右看看:“怎么这么不小心?”
“抱歉……”浦原叹了口气。“没有赶上真对不起……”
夜一默了片刻,放开他,看向三位店员:“我有话要单独和喜助说。”
然后又转向碎蜂:“还有你,碎蜂,你也出去一下。”
碎蜂扫了浦原一眼,转身出去了。可三位店员却都愣住。虽然这位小姐跟老板的关系他们也能猜到几分,可今晚的事情实在非常可疑。他们所知道的是,老板确实是拿着请柬开着老爷车去了四枫院家,而那请柬也是夜一小姐亲自送到店里来的,这没有错。可是老板进了四枫院却没能参加宴会,最后还沦落到惨兮兮地打电话叫铁斋去把车子开回来,顺带把他自己也捎回来。在老板进去和出来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从当时他的身体状况来看就一目了然。可看样子夜一小姐是真不知情,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这时浦原讨打地接口:“哎呀,折腾了一个晚上你们也都累了,快去洗洗睡吧,晚安。”
三位店员忍了又忍,考虑到将来的薪酬总算没跟他计较。他们出门以后夜一把门一关,走回到浦原面前看了他半晌,突然抬起膝盖在他的腰侧顶了一下。
“呜……”浦原弯下腰去,差点涕泪横流。
夜一蹲下去盯着他。
“这也是在方向盘上撞的?嗯?”
浦原缓了口气,抬手抹了把冷汗。“什么都瞒不过你呢,真是讨厌的人……”他向门口张望了一下,似乎在确认门是否已关紧。“……好吧,是这样的。我……我被海燕的仇家打了。”
“海燕?……志波家的仇人?”夜一一愣。“那,对方是哪家的什么人?你认识吗?海燕知道了吗?”
“我不认识……海燕也不知道,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他……”
夜一沉默了一阵,站起身来。
“……算了,先不说这个了。我也不想问你和志波家到底是什么关系。这笔账留着,咱们今后慢慢来算。”
“哎?”浦原仰起头,目光闪动。
“我本来还等着,你来请我跳舞的呢。”夜一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浦原呆了一下,抓了抓头:“现在补上……还来得及吗?”
夜一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离午夜还有些时间,于是笑道:“好啊,那你打算怎么补?”
浦原起身在柜子里翻找了一会,找出一张灰扑扑的CD,擦擦干净放进放唱机里。这是一张舞曲的杂烩,他记得第一首是支和缓的慢舞,很适合眼下他的身体状况。但没想到,CD放进去以后,第一首曲子被卡掉了,第二首曲子也被卡掉了,第三首曲子……还是被卡掉了。正当浦原抬手准备拍拍那台消极怠工的放唱机时,音乐终于响了起来。两人发现,那竟然是一首探戈曲,而且,就是那天下雨时他们在老爷车里听到的那一首。
“哈,这可真是巧,”夜一不怀好意地咧嘴,“正好可以帮助伤员活动活动筋骨。”
浦原苦笑着牵起她的手,却没有抱怨什么,这倒是十足的绅士。夜一微微侧身,合着节拍一步一步向他走去,随着旋律的扬起,两人就在这略显拥挤的房间里跳了起来。
夜一很快就惊讶地注意到,如果他们此刻是在她的生日宴会上,而浦原的脸上也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纱布和创可贴,此人必定会被当成一流的社交高手。这种游刃有余的舞技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练成的。除了自身的修养,舞蹈气质的形成与平常跳舞的对象也有着很大的关系。浦原从来没有对她提过他和志波家的牵扯,刚才却一口一个“海燕”说得自然得很,那可不是与海燕只是泛泛之交的人随便可以叫出口的。而且,他似乎也并不在意和她跳这支探戈。对于夜一这么敏锐的人来说,一支舞就可以说明很多问题。他到底是真的没有想到,还是觉得就算让她知道了也无所谓?真是个前后矛盾的家伙!
“浦原店长,你不止是在自家的阁楼上对着空气跳过探戈吧?”四枫院小姐的声音里带了点危险的调调。
“跳舞的时候双方都应该专心,夜一小姐,”浦原温柔地笑笑,答非所问,“这不是理发,只凭我一个人是无法保证服务质量的。”
夜一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似乎这样就可以看透他脑中的想法。可是,除了那种让人很想一拳招呼上去的认真包容几乎无懈可击的微笑以外,她什么也看不出来。她正暗暗沮丧,一个转身,他突然搂着她的腰将她放倒下去。一瞬间,她的视野里只剩下了那双浅色的眼睛,那样的接近,就像上次在车里一样。可是,今天的氛围似乎略有不同,他的呼吸掠过她的嘴唇,让她心头突地一跳——
砰!门开了,一堆人栽倒进来,人人手里都拿着杯子。浦原一惊,身体歪了歪,连带着夜一扑到地上。
“你们!”甚太第一个爬起来,一看地上重叠的两人,当即大怒,“我就说了正是关键时刻,你们推什么推!”
“店长,打扰了!万分抱歉!”铁斋眼镜上的碎片啪啪掉了下来。
“店长,我没能阻止他们……”虽是这么说着,小雨的手上却也拿着一个杯子。
浦原无奈地一声长叹:“都这么晚了,原来你们还没去睡吗……”
看到夜一杀气腾腾的眼神,门很快又“砰”地关上了,可是音乐也放完了。夜一有点闷闷地推了浦原一把,想从地上站起来。浦原没有动。
“你在烦恼什么?”他问。
“嗯?”
“你知道我的意思。”他静静地看着她。
夜一的目光偏开了去,眼帘低垂,过了好一会,才慢慢说道:“没关系,这些细枝末节的问题,我可以解决。我会让所有人知道……我只要你。就只要你!”
“哎?!”浦原仿佛被吓了一跳,抬手按住额头。“哎哎,你到底在乱想些什么啊……”
“乱想?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夜一扬手就要敲他的头,但想到此人别的可能是装的,脑震荡倒有可能是真的,便收了手掀开他站起来。“……给我一点时间,我自然都会摆平!”
看着她的背影干脆地消失在门口,呆愣在地板上的浦原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
“啊啊?什么?‘瞒不下去了’是什么意思?难道夜一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志波海燕翘着腿斜躺在沙发上,和对面端着酒杯一愣的空鹤交换了眼神。“她今晚还没来过电话啊,从我这里也没走漏过一点风声!”
“我知道……”电话那头的人只是唉声叹气。“她应该还不清楚。但她已经决定采取行动了。”
海燕吹起一声八卦的口哨:“哦哟哟,恭喜恭喜,老兄你真是魅力不减当年啊!都低调成这样了还能把夜一拐走让她死心塌地,那可是四枫院夜一哎!你最好有所觉悟啊哈哈哈!”
“你就别幸灾乐祸了……”
“这哪里是幸灾乐祸,这明明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换了个姿势,海燕的语气里总算多了几分认真。“不过话说回来,你到底打算怎么办?”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这样下去不是长久之计。我不能让她再为难了。”
“所以?”
“所以,你替我打几个电话吧。当然,这次我也会亲自出面的。”
海燕捏着话筒消化了好一会,总算完全明白了这两句话的深刻含义。
“嘿,这下可有好戏看了!”挂上电话,他接过妹妹手里的酒杯一口喝干。“哎呀真是讨厌,我可是好久没有出席过这么隆重的场合了。你会陪我去的吧?不然我可不保证我会怯场给志波家丢脸。”
空鹤白了他一眼:“噢,那你就让我去给你当炮灰?你想得美!”
*
车子开进了四枫院本宅。有人上前打开车门,但夜一并没有下去。她坐在驾驶座上,微微地皱着眉,似乎在思索什么。一路上她都是这样一言不发,这让车内的空气变得沉重而窒闷。碎蜂担心地看着她,却又不知该怎么说。
过了一会,夜一总算抬了抬眼。
“……碎蜂。”她淡淡地说。“有件事你必须知道。因为这次是你,所以我才没有追究。但是,这样的事最好不要再发生第二次。我想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碎蜂浑身都僵在了那里。原来夜一大人已经知道……她立刻想起在离开浦原理发店以前,夜一大人曾经和浦原单独相处了一段时间。
“是浦原喜助告诉您的吗?”她干涩地问。
“不,喜助什么也没有说。他甚至还赖在了海燕的身上。但正是因为这样,我才能够看出端倪。”夜一顿了一顿,又平静地说:“……碎蜂,你让我失望了。”
随后她就下了车。碎蜂望着她快步走进大门的身影,怔了好一会,这才从包里掏出手机,拨通了那个电话号码。
“喂……”
接电话的人已经睡了,声音很是疲惫。碎蜂用力地甩上车门,毫不客气地劈头斥道:
“浦原喜助,不要以为这样我就会感谢你!这件事我敢做就一定敢认,根本不需要你在夜一大人面前替我掩饰。你太小看人了!”
那边半晌没有声息,她于是又“喂”了一声:“你听到没有?!”
浦原继续沉默了一会,可当他终于开口时,声音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冰冷和严厉:
“碎蜂小姐,请不要误会了。我那么做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夜一。”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碎蜂难以置信地瞪着自己的手机。这不是她所认识的浦原,也不是几小时前,在一群保镖面前显得毫无还手之力的浦原。即使是在电话里,她也能感受到他语调中的寒意。她原以为他只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因为夜一大人一时糊涂而想入非非。夜一大人之所以会做出种种不合“常理”的行为——例如,亲自送请柬给他——都是因为他的负面影响和伎俩手段,错是在他而不在夜一大人。她原以为如果能在事态发展到不可收拾之前给他一点教训,那么他就会知道退缩。然而现在看来,事情完全不是那么回事。这个人他根本没有哪怕一丁点儿的自知之明,也没有要退缩的意思。而且,听上去,他居然是认真的。
这样的一个人,为什么会让夜一大人如此上心?尽管对此碎蜂还仍不明白,但她终于意识到从小到大,夜一大人确实是用最宽容的态度在对待她了。而这一次,也并非是由于夜一大人不再宽容,而是由于她先踩到了夜一大人的底线。
只不过,当时她没有想到,那条底线竟然是浦原。
*
从那之后过了好几天,夜一由于忙于继任家主后的繁琐事务而没有找过浦原。可是当她再次站在那家原本应该是浦原理发店的店铺门口时,一切都已经变了样。
店铺的大门紧锁,“浦原理发店”的招牌也不见了。从外面看上去,这就是一幢普普通通的二层小楼,根本看不出曾经是一家理发店。
夜一呆立良久,才想起自己还有那个人的电话。可是拨过去后,却听见“号码不存在”这样的讯息。
心中仿佛一下子塌掉了一块。一阵空落落过后又是恼怒。——这算什么?分手吗?因为碎蜂那件事?
一个小小的声音告诉她,这不可能。那天晚上浦原明明没有任何异常的反应,而且还帮助碎蜂隐瞒。可她又随即想到,除了那几次屈指可数的暧昧的接触,浦原喜助从来都没有对她表白过感情,也没有给过任何承诺。
不是说她一定要有那些才会安心,而是……眼前这个,到底是什么状况啊?!
“别问我啊,我也不知道……”电话那头的海燕听起来有点心虚,可他立即又焦急地解释,“我是真的不知道!他也不告诉我一声!不过你放心,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消失几天就会突然冒出来。我想他最近大概是太忙了吧。”
忙?忙什么?忙搬家吗?夜一没好气地挂了电话。
可没想到海燕居然是对的。又过了两天,浦原真的打来了电话。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联系夜一,而且也是第一次,两人约在浦原理发店以外的地方见面。只可惜,这重要的第一次,浦原竟然就迟到了,因为他的老爷车在半路上又抛了锚。
夜一拉开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瞪着旁边的人不说话。浦原喜助打了个哈哈:
“好久不见,夜一小姐……”
“说吧,什么事。”
“哎呀……你这么冷淡我真伤心……”
“冷淡?你也知道这叫冷淡?是谁连招呼都不打就消失了?嗯嗯?还好意思说别人冷淡?你再说一遍试试看?!”
“知道了知道了我都知道了……”浦原连连摆手。“那是因为我最近,真的是很忙……”
“少废话!快说,找我有什么事?我的日程可排得紧着呢!”
浦原有点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
“其实……我是想问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去参加一个,呃,私人派对?”
“私人派对?”
“嗯。一个朋友的私人派对,给了我几张请柬。如果你愿意的话,也可以带上碎蜂一起去。”
夜一考虑了片刻:“时间地点?”
浦原老老实实地说了。那是朽木旗下的一间高级会所,夜一知道,没有点背景的人是绝对进不去的,更不用说在那里搞什么派对。
“对方是什么人?派对有多大规模?”她斜了他一眼。“你要是不说,横竖我可以去问白哉。”
“哎呀!”浦原一脸的哀痛,“那样可就不好玩了!其实,夜一小姐只需要像公主一样出现就可以了!不过呢,你本来就是公主,所以也用不着特别担心——哎哟我的鼻子!”
夜一头也不回地甩上车门,那家伙又在后面补上一句:“夜一,到时候我会开车去接你,请你在家里等我。”
夜一脚下一顿,忍住了扶额的冲动:“那你最好提前把车子检修一下。”
这家伙,他是真的不怕那老爷车再次在半路抛锚吗?
*
派对当天,碎蜂犹豫了很久,最后还是出于不放心的考虑决定跟去。两人准备完毕后,就在一楼的厅堂等着,默默地想着各自的心事。到了约定的时间,夜一的手机果然响了。看看时间,竟然一分不差。
“车子修好了?”她边往外走边笑着问。
“嗯,修好了,而且还好好地洗了一遍,这次应该没什么问题。”浦原的声音暖洋洋地传来,较之平时格外安定沉稳。夜一没再多说什么,挂了线走出大门。
可是……老爷车呢,它在哪里?
夜一四下张望了一番,四枫院本宅的大门外一如既往地敞亮宽阔,全无闲杂车辆,当然也没有什么老爷车。倒是有一辆深酒红色的车子停在路旁的树荫下,让身在豪门见惯名车的夜一和碎蜂都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顶级品牌。限量版型。见所未见。一眼望过去估不出价。
夜一有点纳闷,但四枫院常有贵客倒不是什么奇事。她移开目光继续搜寻那辆熟悉的老爷车。就在这时,酒红色的车门打开了,有人从里面走下来。
“夜一小姐。”
听到那个声音,夜一几乎是机械地拧过头去。浦原喜助正靠在车门上,微偏着脑袋冲着她笑。
“这是……你的车?!”脑中的影像不断倒带,夜一猛然想起在浦原理发店地下车库看到的,那辆被整个罩起来的,落满灰尘的车子。
“嗯。你可以叫她‘红姬’。”
仪表盘的上方有一行雅致的小字,夜一眯眼一看——
浦原理发店•红姬
她回过头静静地审视身边的人。
“……请不要用这么仰慕的目光看着我。”浦原唇角微翘。“……我会害羞的。”
夜一轻哼了一声。
既然这么想卖关子,那就成全他吧。
*
然而夜一没有想到,尽管已经做足了心理建设,她还是着实地吃了一惊。
快到会所时,浦原接了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似乎非常焦急,虽然听不清对方具体在说什么,但从那手机里传出的哇啦哇啦的模糊声响判断,对方几乎是在用吼的对浦原说着话。
“嗯嗯……我知道了……我就快要到了……不用着急,咱们有的是时间。”
浦原说完就挂了机。这时他们已经可以望见会所的大门,一辆接一辆的车子正从那儿开进去。当红姬终于开进会所大门的时候,夜一才清楚地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这……这是哪门子的“私人”派对啊?!
乌泱乌泱的媒体挤在门里面,每一辆车开进时都会有成片的闪光灯来迎接。等到红姬开进去时,那些记者明显地愣了一下,看来他们并不知道这是哪家的车子。可那也就是几秒钟的事。很快,红姬的外形就为她赢得了同样的待遇。
“抱歉,我们得暂时分开一下。”浦原充满歉意地回头。“我还有点事情需要处理。请你们在这里下车。”
“你——”碎蜂在后座上恼怒地开口。但夜一却立刻点了点头:“好。我们到里面去等你。”
浦原伸手在她的手上握了一下:“那么回头见。”
夜一看着浦原的车子向停车场开去,然后回过头。
“……夜一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尽量压低了声音,碎蜂不着痕迹地在她身后说道。
“管它呢。喜助自然有他的道理。”夜一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周围的镜头,抬脚就往里面走。“不过你也看出来了吧,碎蜂,这已经不是什么‘私人’派对了。记得要时刻保持微笑。”
她们跟着接待的人一路往里,进入会所的大厅时有人呈上来一张漂亮的卡片。卡片上只有几个字印在正中:
店长先生•新款发布会
“咦?……竟然是他?那个发型师?”碎蜂瞪大了眼睛。
“嗯……原来是发型发布会啊……喜助是干这行的,跑来参加这种活动也不奇怪……”
夜一的目光缓缓巡视厅内,回答得明显有些心不在焉。之前因为浦原的一句话,她忍住了对“派对”的内容不闻不问。尽管从下车的那一刻起她就一直在暗暗地吃惊,但现在她才总算明白为什么刚才在门外会遇上那样的阵势。
就算是时尚界一流的发布会,媒体也不会来得这么整齐。她依稀记得店长先生是很有名的,但那终归只是一个发型师。真正奇特的是这一屋子的宾客,随便拎出一个来都足以让记者们奋不顾身围追堵截。
当下最有实力的影视娱乐集团——花天集团的老总京乐春水携着他的美女私人助理,正在那边笑容可掬地回答记者们的问题。要知道那位著名的松本乱菊小姐就是他家的台柱子,像他这种级别的人物只要闭上眼随□□个小料都可以让娱乐圈回味上好几年。
再看另一边,似乎本来应该是正在参加某个国际人道主义援助会议的卯之花烈女士,却在此地轻言细语地向记者们讲述当前国际反恐形势的严峻与人道主义救援的困难。而前不久刚刚将自己的一副旧作以天价拍卖掉的书画界泰斗,山本元柳斋重国老先生,也正在对记者们大谈自己对书画拍卖市场发展速度的感触。
记者们望着老先生光溜溜的头顶似乎有所迟疑,这样的……独特造型,怎么会和发型师扯上关系的呢?
感觉到周围疑惑的目光老先生清咳一声,悠悠地开口了:
“店长先生与老夫相识多年,是老夫难得的忘年之交。虽然老夫早就没有了头发,但老夫的胡子还是需要人打理的。”
“哦……”记者们恍然大悟。
此外还有各种形形色色的贵客。夜一看到了朽木集团的董事长、董事长夫人、董事长的孙子和孙媳妇。当然,志波海燕那种大大咧咧的人,不用找也看得到他在哪里。
“下午好,夜一小姐。”镜头之前,海燕可谓是风度翩翩。“你也来玩啦?怎么样,还不错吧。”
“这位店长先生可真大面子。”夜一配合他在照相机面前摆好姿势。“你又是谁叫来的?”
“朽木家做东,我当然要过来凑热闹了。”海燕笑得理所当然。“喂喂,先不说这个,你觉得如何?同样是理发师,这级别相差也太远了吧?”他恶劣地一笑,低声地怂恿道,“我可以带你去见店长先生哦!人家可是位风流俊才……怎样,赶紧考虑考虑,把喜助踹了吧!”
夜一面色一沉:“喜助就是最好的。不想死就给我闭嘴。”
海燕笑而不语,抽身走开了。
夜一和碎蜂应付了一会媒体,浦原却还是没有来。发布会就要开始了,人们纷纷入场。夜一再次惊讶地发现,自己的位置竟然被安排在第一排的正中间。碎蜂就坐在她旁边。在她们的两侧和后面都满当当地坐着人,再没有空位留给浦原。就连海燕也是和空鹤一起坐在了后面。
发布会正式开始。先是主持人上台非常简短地说了几句话,然后,第一位发模就走了出来。据说这是那位店长先生在沉寂多年复出以后的第一场发布会,可在夜一看来这整个程序似乎过于简单,或者说,根本就毫无程序可言。她原本就不太关注时尚,所以也不知道这些款式对于流行的时尚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不过,当周围的掌声赞叹声响起闪光灯不知疲倦地闪动的时候,她还是从众人的反应中充分理解到了这些新款的份量。
这次发布的款式其实不多,职业的发型模特一连只出来了四个。可是当第五位模特走上台来的时候,场内的气氛不可抑制地爆炸了。那正是松本乱菊本人。今天她穿得相当洗练,不用说,那是为了让观众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光彩照人的金发上。她微微笑着站在那里,背景早已被闪光灯晃成一片雪白。夜一知道这样持续被闪光灯晃着眼睛有多么难受。不愧是国际巨星,人家居然连眼都不眨一下。
等大家拍照拍够了,松本乱菊才走到麦克风前,魅力的嗓音随即传来:
“想必诸位已经等了很久了。下面,我们就有请那位总是喜欢在客户面前扮神秘的店长先生来和大家见面吧。”
台下掌声雷动。夜一趁着这个机会侧头看了看,仍然是不见浦原的身影。这家伙到底在干嘛?发布会都已经结束了,他不会只是为了让她来接受前沿时尚的熏陶吧?
无奈之下,她只好又将目光移回了台上。可是,这一次,她再也无法将目光从那里移开。
浦原喜助走上台来,样子十分轻松。在站到麦克风后面时,他甚至还朝夜一这里看了一眼。
直到快要开口了,他才表现出那么一点点腼腆:
“……不好意思,我想下面有很多老熟人都是今天才第一次见到我,所以还是打个招呼吧。初次见面大家好,我是店长先生,浦原喜助。”
当时周围发生了什么夜一已经记不得了,所有的一切都在统统离她远去,而记忆中很早以前发生的一件模模糊糊的小事却渐渐浮现,变得清晰。
浦原抬了一下手,下面立刻安静下来。
“其实今天的发布还没有结束。大家刚刚看到的松本乱菊小姐的这一款发型并不是压轴。”他回头对乱菊笑了笑。“接下来请允许我向大家介绍本场发布会的真正的压轴——四枫院夜一小姐,可以请你上来一下吗?”
没有怔住太久,夜一慢慢站起身来,望着他向他走去。她觉得自己就像中了魔咒,在他话语的牵引下走到他的身边。这种感觉并不算太糟,因为他也一直望着她,嘴角带着那样真真切切充满爱意的笑容。在不断闪烁的强烈白光下,夜一认定自己绝不会看错。
浦原轻轻握住她的一只手,让她转身面对台下的众人。他的另一只手放在她的肩上,让她略微向他贴近。
“夜一小姐的这款短发,是迄今为止我最为满意和自豪的作品。我所得到的任何赞誉与奖励,都比不上完成这款发型时,夜一小姐对我露出的笑容。”
卖关子可以卖成这样的吗?可能是感觉到心脏的负荷,夜一微微捏紧了浦原的手。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放开过她,然而比起无法言喻的幸福感,另一个念头却在心中渐渐地占了上风。
于是,当浦原牵着自己心爱的“模特”走下台去的时候,他听见身边的人一边对着镜头微笑,一边从牙缝里断断续续地咬出这么几个字:
“你小子,居然,拒绝,我的,预约!”
*
那一场发布会宣告了店长先生重返时尚界。没过多久,他和四枫院千金订婚的消息就成为了红极一时的八卦。许多著名的时尚品牌争相邀请他加入作为代言模特们的设计师,不过店长先生本人对此倒是不太感兴趣。他那些有名有姓的老主顾已经够多了。所以,成家后不久,他就重新挂起了“浦原理发店”的招牌,不过由于供不应求,很快就在各地开起了分店。
从那以后,又过了几年,四枫院当家的短发渐渐长成了长发,但是,她对于长发的怨念已经成为了往事。她再也不用操心自己的头发,更不介意偶尔被媒体街拍到的照片被登上某某时尚杂志作为当前流行的风向标。无论是长发还是短发,那都不再成为她的烦恼,正如她生活中每天都在发生的,许许多多的事情一样。
不过,碎蜂对此仍然耿耿于怀,直到有那么一天,当她们在店长先生真正的、没有媒体参加的私人派对上,碎蜂望着正和空鹤凑在一起哈哈大笑的男人,再次提出了那个困扰她已久的问题。
于是,夜一也回过头去,望着那个淡黄头发的身影微微笑着说道:
“碎蜂,也许他的确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发型师,但是,他却是唯一一个能为我剪掉所有烦恼的人。”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