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惶惶》玉阑干

3、归隐

　　接下来的日子还算平淡，虽然路上遇到了多次赵卓派出的搜寻萧璜的人，但云鹤精通易容，一路上算是有惊无险。

　　萧璜这一路上倒是没有再折腾什么了，就是素日里沉默寡言，总是愣愣的抱着匕首发呆，云鹤同他说话，他也不怎么睬人，这让云鹤有点恨得牙痒痒。

　　真是个小没良心的，他心里骂着，却隐隐有些担忧。
　　萧璜看起来很不对劲，整日里疯疯傻傻的，瞧着也不像是生来就这样，更像是经历了些什么，把自己给逼疯了。

　　无情那厮算是拴着他不让他疯掉的绳索，他先前诓骗萧璜说无情在等他，萧璜便不哭不闹了。可现在无情只怕早已凉透了，等到了地方，他又哪里找一个无情给他呢？

　　总不能是他易容成无情的样子，来骗萧璜吧？

　　就算是他乐意，可难保不会漏出破绽。虽然萧璜是个傻子，但他毕竟同无情朝夕相处过，他又不知道这俩人是如何相处的，未必就能糊弄过萧璜。

　　可要是什么都不做，等以后萧璜发现他是骗人的，还不知道要怎么闹呢。

　　若萧璜是个普通人也就罢了，偏偏他又不是，不仅不是，还是块烫手的山芋，一旦暴露，他会死无葬身之地不说，萧璜怕是也难有好下场。
　　想到这些，云鹤就更头疼了。

　　只是头疼归头疼，现如今这烫手的山芋正在他的手上，他就不得不考虑，要不要先把人哄着，等把人情绪哄稳定了再徐徐图之？否则萧璜一闹腾，除非他们日后躲深山老林里，不然难保不会被有心人发现什么端倪。

　　唉，且走一步看一步吧。
　　云鹤沮丧中又带着点认命的意味，同时还带着点不甘继续在心中咒骂给他找麻烦的无情，他当初在京城就不该同他喝那一顿酒！
　　喝酒误事啊！云鹤锤了下车身，恨恨想，从此以后，他还是把酒给戒了吧！

　　萧璜醒着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这会儿被云鹤长吁短叹的动静吸引，面上浮现出一丝挣扎，最终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似的，从袖子里摸出一个不太起眼的松绿色荷包，从里面摸出一小块饴糖。

　　他掀开车帘，赶车的云鹤被身后传来的动静惊到，忙转身去看，生怕萧璜搞什么幺蛾子。
　　结果云鹤一转头，一块饴糖就险些怼进他眼睛里。
　　云鹤被吓一跳，忙握住萧璜的手。
　　“不是，我好歹也是在救你啊，你这是要搞什么，谋杀吗？”

　　萧璜抿唇，下意识地想要退回去，可手被人握着，他那点子力气实在是挣脱不得。
　　“给，给你吃。”
　　萧璜声音怯生生的，神色有些瑟缩。

　　云鹤这才看清萧璜手里拿的是什么，一时间有些尴尬。难得萧璜良心发现来关怀他一下，却是被他给误会了。
　　云鹤掩饰似的松开萧璜的手，又飞速夺过饴糖吃下，含糊不清地说：“很甜，多谢。”

　　重获自由的萧璜立刻往马车内退了一点儿，才小心翼翼地问：“心，心情，好，好没？”

　　云鹤一怔，原来这家伙竟也是个会关心人的，他神色柔和了几分：“好多了。”

　　萧璜如释重负，缩回车内。

　　经此一事，两人关系渐渐缓和，萧璜在云鹤面前终于不再是一副宛如惊弓之鸟的样子，而是对他多了几分信任和依赖，许多事情上也越发配合，让云鹤总算是不再担心他突然发疯暴露什么。

　　云鹤赶着马车，耗费了半月的光景，才终于来到一座风景秀丽的南方村庄。

　　云鹤早早就找好了身份，与萧璜假扮成一对承父辈遗志返乡的小夫妻。云鹤准备的充分，又与了村里些钱财作修缮祠堂之用，二人便顺顺当当融入了这个名叫白云村的江南村庄，从此在村尾安家落户，彻底与过去交割干净。

　　只是倒是发生了一件怪事儿，萧璜到了地方以后竟是半点儿也不提无情了，让云鹤先前的打算和担忧都作了废。

　　但萧璜梦里却仍是睡得不大安稳，甚至更容易从梦中惊觉，然后一个人默默垂泪，任云鹤百般哄诱，他也是半个字都不说。
　　这着实让云鹤伤透了脑筋，与一个不善言辞的傻子交流，委实忒难了点儿。

　　看着萧璜日渐憔悴消瘦，云鹤不免担忧了起来，他本就体弱，再这么不得安眠下去，可怎生是好？
　　安神药什么的不是没用过，只是着实无效。
　　萧璜又情况特殊，云鹤也无法请大夫来看，只能慢慢摸索着。

　　这几日为了方便照顾人，云鹤索性与萧璜同住一屋。
　　当再一次熟练地搂着人轻拍后背安抚从梦中惊醒的萧璜，颇觉疲惫的云鹤忍不住纳闷。
　　先前听人说傻子比常人多一样好处，就是心思纯净，记性也差，认不得世间许多脏污，能获得比寻常人快活些。怎偏生他遇到的这傻子，那么丁点儿大的脑子里，竟是塞满了伤悲事？

　　这让云鹤忍不住想，这世上若是有一种能让人忘却一切烦恼的药就好了，甭管千金万金，他都弄了来，灌一碗下去，买他个余生清净。

　　总好过现在，他夜夜陪着这傻子不得安眠，还要分出许多心神防着他哪天那根弦没绷住，不管不顾地闹起来，到时候就不一定好收场了。

　　过了几天，云鹤见萧璜的状态没有好转，无奈之下向村里老人打听了下附近有无灵验的道观寺庙，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最终求了一张据说很灵验的平安符。

　　说来倒是奇了，当晚萧璜带上那平安符，夜里虽仍是睡得有些不安慰，但已经不再频繁惊醒，精神头儿也好了许多。

　　云鹤总算是松了口气，也由此给萧璜取了个小字，安梦。
　　小王爷，希望你余生都能安然入梦。
　　云鹤摸了摸萧璜梦中微微蹙起的眉，心中升起怜惜。

　　又是一段时间过去，萧璜才算是好了，人也长了些肉，平日里虽过于沉静内敛些，却也没有再发过疯，看上去也多了几分人气儿，不再像之前那样，一眼瞧过去像个木偶。
　　云鹤这才算彻底安心了。

　　只是有一样事却让云鹤苦恼。
　　他原本是打算等萧璜好转了，两人就分房睡，可萧璜不知怎的，黏人黏得厉害，一会儿看不到云鹤就落眼泪，人蜷缩成小小一团躲在房间的角落里，一副惨遭抛弃无比可怜的凄惶模样。

　　云鹤无可奈何，只得任他黏着，是以分房一直没分成。
　　可怜云鹤，气血旺盛，先前一个人的时候也便罢了，如今被窝里多了一个人，还总是不甚老实，缠得厉害，这些天下来忍得着实辛苦。

　　“我真是上辈子造孽，摊上你这么个冤家。”
　　再一次早起来洗衣服的云鹤唉声叹气。

　　现在已经是初冬，江南不算太冷，但井水着实不热。纵然云鹤有武艺在身，并不会冻着，但这时节洗衣服着实不是件让人多高兴的事。

　　廊下，被裹成一团的萧璜正坐在一把椅子上围着小火炉烤栗子吃，闻言无辜望向他。

　　萧璜不再如昔日那般瘦削，面上也多了几分血色，他生得本就昳丽，而今被云鹤套上衫裙，作妇人打扮，看上去像是哪家事事顺遂无忧无虑的新妇。

　　搓洗贴身衣物的云鹤不由一个恍惚，在某个刹那，他几乎要以为他们真如杜撰出来的说辞那样，是一对秉持父亲遗志回乡定居的新婚小夫妻，而不是什么王爷，什么神偷。

　　这个念头一生出，云鹤心跳一滞，又惊又愣，还有几分羞恼和难为情。
　　他怎会生出这样的念头？他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罢了！

　　纵然……纵然……
　　纵然这些时日他们之间的确亲密了些，但他并未有越界之处啊！

　　云鹤脸上发热，轻轻摇头试图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手上却因用力过猛，一个不小心把衣服给搓烂了。
　　云鹤：……

　　真是，唉，该死的无情，他死了一了百了倒是清净了，却是给他留下这么个麻烦来！
　　他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了呢？

　　云鹤心乱如麻，直觉不妙，可他当初偏偏应下了，如今两人已然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也丢不开手了。

　　云鹤长长一叹，只盼着自己那颗心争气点儿，可千万别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倒也不是说萧璜如何不好，只是这事着实不妥。

　　萧璜以前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云鹤虽不甚清楚，却也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如今好容易将人养出一点儿精气神，万一再受了什么刺激，可就不好了。
　　更何况，萧璜心智不全，他又不是什么好人，若是有朝一日动了心思，自然有的事办法哄诱。只是他当初答应了无情好好照顾萧璜，如此这般，忒是无耻。

　　再则……
　　云鹤私心里觉着，萧璜乃是天潢贵胄，本该一世荣华，无忧无虑，三番五次被人哄了去，那像是什么话？
　　而他若是真那么做了，与那赵卓，与那石旦，又有什么分别？

　　就这样吧。
　　云鹤想，他和萧璜，两个身心破败不堪的人，就这么缝缝补补地过下去吧。
　　不亲不疏，平平淡淡。
　　别再生什么枝节。

　　带着这样的念头，云鹤待萧璜一日好过一日。
　　他之前从不是什么好性儿的人，如今却是越发平和，若是昔日认识他的人见了，怕是都不敢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