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撑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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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韫玉猛地移开手掌，慌忙往嘴里送了一颗药。
接着，她开口，发出极度嘶哑的声音——未免被人察觉到两人异样、识破身份，慕泠槐从几天前就开始布局——她的声音由清亮变得干哑，直到最后，彻底嘶哑，开口的声音仿佛含了一嘴的锈铁。
李韫玉用药物改变声音，然后直接用这样的声音和外面的人对话，便降低了被人发现的风险。
尤其如今守在屋外的，还是张笠——一个对她还算是比较熟悉的人。
李韫玉更加谨慎。
“没事。”为了让自己这时的表现不违和，她语气中带着一点无底气的试探与后怕的颤抖，问：“刚才发生了什么？”
张笠在外面听到声音，绷紧的精神稍微缓解，“已经没事了。”
言罢他又问：“陛下怎么样了？”
李韫玉重新把手放回去，感受着底下属于卞良哲的滚烫的肌肤。
收回手，她移开视线，不再看他，道：“和白日一样，在睡觉。”
张笠“嗯”了一声，轻声道：“那就好。贵妃好好休息，臣在外面守着，不会出事的。”
李韫玉走近门口两步，张笠在屋外看到屋内人影晃动，询问道：“贵妃有事？”
李韫玉声音放低，微声问：“刚才，是不是来了刺客？”
这事情其实很明显，也知道慕泠槐也不是经不起事的人，于是张笠没有瞒着，坦诚道：“是有刺客，不过现在已经死了。”
李韫玉松了口气，张笠能隔着房门清楚地看到里面人影肩膀的耸动。
“劳烦将军。”李韫玉道：“我休息了。”
张笠扭过身，脸上疲累尽显。
他昨天在这里守了一个日夜，这才休息了不到两个时辰，卞良哲这里就出了事。
最关键的，那刺客压根就没有死。他并没有查出刺客在哪里，也不知道刺客是怎么进宫的。他毫无头绪，毫无办法。
无奈，张笠只能将宫中防守力度加大，只盼等那刺客再来之时，能够一举将人拿下。
他笔直地站在门外，忠心耿耿地守在那里，强撑着精神，直到天色破晓。
那刺客没有来。
张笠揉了揉眼角，对身边的侍卫道：“你们再喊几个人过来守着，回去休息好了再过来。”
侍卫领命，离开。
直到新的侍卫站在这里，张笠才打了声招呼让他们好好守着，自己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
不知道走了多久，他停在一道殿门前，垂头驻足许久。
随后他转身想走，却突然听到里面传出很有规律的木鱼声。
抬起的脚停下，他靠在墙壁前，站在那片阴影里，闭着眼睛听，脸上的表情似乎是……满足。
突然变强的光线让他不得不睁开眼睛，眼前闪过一道白光，缓过来以后他发现，木鱼声已经停止，墙壁遮下的阴影也已经消失。
张笠站起来，腿和脚有些麻，他一手扶上墙壁，借力离开。
木鱼声在这时再度响起，他脚步募地停住，只是一瞬，他就再次慢慢地扶着墙壁往前走，没有一丝迟疑。
来到勤政殿，他看到门口聚了好些太医，一问才知道是卞良哲情况再次加重，眉峰不自觉敛得更曲折。他近来总是这样。
他抓着一个太医问：“怎么样了？”
太医：“反复无常，毫无缘由，这实在太怪了啊！”
张笠脑袋里面开始不间断地发出嗡嗡的声音，搅得他快要爆炸，他大声对里面喊话：“陛下昨夜尚且无事，怎么一夜过去，情况没有变好，反而更严重了。”
李韫玉回忆自己早先和慕泠槐商量好的话，她道：“疫病本就难治，其反复无常不是人力能控制的。更何况我不通药理，将军还是问太医更好。”
她声音不算大，又嘶哑，听上去明显发沉，会让人觉得她这时在生气，虽然她确实是在生气。
张笠终于下定决心，他问太医们：“若是你们在凉州，可否能够更快地找到治疗疫病最好的方法？”
凉州伤患最多，又是这场疫病的源头，常理上确实是这样。
早先就有太医说过这事，只是被张笠寻了个由头拒了。这也是卞良哲最开始的想法，他不想让卞良佑活着回来。
如今张笠主动提起，有一位留着白胡子的老太医顿时哼了一声，冷冷道：“是！”
他在太医院待的时间最久，说话也不太顾忌。张笠没功夫和他拉扯，只急着问：“先生可愿带人前往，尽早寻得救人之法？”
卞良哲情况不好，张笠顾不上卞良佑该不该死的事情。他态度摆得端正，那太医看了他一眼，声音柔和许多，“老朽会拼尽全力。”
将太医们安排好送上路，张笠接到凉州传来的消息，不由舒了口气。
——陈王染病，危在旦夕。
“什么？！”慕泠槐垂在桌下的手掌握成拳，筋络因为她用的力气太大而鼓胀出来，她不敢相信地问：“你们阁主染了疫病？！”
段凉绝站在她面前，看上去风尘仆仆，她深深看了慕泠槐一眼，有些悲伤又有些壮烈地道：“他让我们全部回来，将这消息告诉您。并且，他说……”
段凉绝突然停下，频频张口却发不出声音，仿佛接下来的话让她很难接受。
慕泠槐等得着急，也隐约有感觉那不会是什么好话，她喉咙发紧，涩声问：“说什么？”
段凉绝像是脱力一样，肩膀前倾下去，声音很低，话语说得艰难，断续好几次才成功说完，“说……他要是死了，就让您……让您别管，自己去坐……那个位置。”
慕泠槐呼吸骤然停住，心口仿佛被刀子划了一下那么疼，她手掌握得更紧，指甲陷进掌心软肉中，像是没感觉一样不停收拢。
片刻后，她又问：“我大哥呢？”
因为这句话，她终于能喘出一口气，重新开始呼吸。
“慕领主情况尚可，但他现在憔悴得厉害，说是怕您看了伤心，准备留在那里等疫症结束再回来。”段凉绝看着慕泠槐的眼睛，不等她问，又道：“谢小姐也一切安好，只是救人有些不顺利，她因此着急上火，嘴角生泡。”
慕泠槐松了一口气，连着两声：“幸好，幸好。”
她渐渐冷静下来，对段凉绝道：“你先出去。”
段凉绝犹豫着问：“我们，还要去吗？”
慕泠槐沉默须臾，沉声道：“等我想想。”
段凉绝退出去，见到了等在外面的石晨，她连忙走开，同他拉开许多距离，“你捂住口鼻，离我远些。”声音里突然增加了埋怨的味道，“身子弱还不知道好好爱惜。”
石晨低低笑了几声，走近她，“最近吃了好些药，也没那么弱了。”
他抱住段凉绝，语气轻松，喟叹一样，道：“总算回来了。”
段凉绝推开他，兀自走开，喃喃道：“我换衣服。”
石晨又开始低笑起来，跟在她身后一起走，只是这次，他拉开了一些距离。
段凉绝回头看到，感到安心许多。
他二人对话时，慕泠槐听得清清楚楚，石晨那句“总算回来了”让她心中产生波动。
若是卞良佑就此死在凉州，她二人是否连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慕泠槐生出不愿的情绪。
她垂在桌下的那只手抬起些许，解下佩在腰间的桃花玉佩，在掌心平放，然而她看到那枚玉佩上面染了几块红色。
她用手指擦拭，红色晕成一团，或是被指甲带着，在玉佩上划出一道血线。
红色在白色上面显现出杂乱无章的模样，慕泠槐心绪渐渐清明。
她拿出手绢，把玉佩擦干净，重新佩回腰间，然后起身走到书案前，在面前平铺好一张纸，提笔，蘸墨，思考片刻，她下笔，稍显潦草的字迹能看出些许她此刻的着急。
唤来段凉绝，慕泠槐把写好了的信递给她，吩咐道：“派人送到凉州。”
她这时格外冷静，段凉绝不确定地问：“几个人？”
慕泠槐：“往日送信的是几个人，如今便还是几个人。”
段凉绝按捺住心中意外，犹疑着问：“阁主那边……我们真不管了？”
慕泠槐一根手指短暂地曲起一个瞬间，回答：“我大哥和安宁姐都在那里，他不会有事的。”
“如果阁主真的没撑过来呢？”
慕泠槐手指再度曲起，这次时间要更长一些，说出的话也更坚定，“还有我。”
段凉绝拿走那几封信，安排人送出。
卞良佑收到信是五天后的事情。
那时他刚刚撑过去持续一夜的高热，慕泠柏全副武装去看他，他焦急地问：“又死了多少人？”
慕泠柏叹了口气，道：“和前几日一样，没有任何好转，安宁他们急得要死。”
言罢他呸呸呸三声，带着怨气骂自己：“说什么晦气话！”
卞良佑也叹了口气，“造孽。”
死了太多人了。
从他来到这里，就不停有人死去，有原本就在凉州的人，也有和他一起过来的人。看着他们生命流逝，卞良佑心急如麻，却毫无办法。
如今他自己也正在走向死亡，恐惧与不甘心整日侵扰着他，他心中悲哀更甚。
没办法，他的力量太渺小了。
“京城那边派了太医过来，有二十人，后天能到。”慕泠柏又道：“你多撑两天。”
这是从他来到这里，听到的第二个好消息——第一个是何野告诉他，凉州那批不作为的当官的人全被他带人绑了送进监牢，各个关口也被他带人堵住，绝对一个人也走不了。
卞良佑因为那消息宽慰片刻，也仅仅只有片刻。
这里染病的人太多了，能用的药材又太少，上等药材更是一点没有——如今的卞良佑，全靠自己在撑着。
他到此才知道，凉州的百姓活得有多艰难。
两天，那太遥远了。
他尽量挤出一抹像是真的非常因为这个消息开心的笑容，“好，我多撑两天。”
“对了，槐儿让人送了信，这封是给你的。”慕泠柏把信封打开，将里面的信扯出来一点，方便卞良佑拿出来。
卞良佑手指颤颤巍巍地将那张纸展开，上面简短的一句话晃动着呈现在他面前：
卞良佑，撑下去，活着回来。
卞良佑废了好大力气看清楚，又偏了偏眼睛，去看落款，那里写着慕泠槐的名字。
余光再往下，他突然看到，这张纸的边缘，似乎有一抹极其轻淡的红。
闭上眼睛再睁开，卞良佑反复几次，确定自己没看错。
“好，我再撑几天。”他把信折好，塞回信封里，在枕头下放好，抬头对慕泠柏道。
听上去，似乎比他第一次说的那句，更让人愿意相信。
慕泠柏如是想。
同时，他心中也泛起些担忧，担心慕泠槐在卞良佑心里更加难以割舍。
只是在这个时候，他顾不上这些。能让卞良佑撑下去，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看了那枕头一眼，想对卞良佑笑一下，却在刚弯起嘴角的时候想起来卞良佑这时候看不见。
于是，他对卞良佑点了点头，让自己声音里能听出来笑意，“好，活着回去。”
作者有话说
第97章 撑下去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