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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心房溃 ...

  •   李府。

      李勇毅以省事为名,要将卞良佑接到李府,只等大军开拔。

      此刻两人对峙,一坐一跪,俱是沉默不语。

      李勇毅垂着头,卞良佑看不出他的情绪。良久,他叹了口气,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到李勇毅面前。

      “李将军这是做什么?”他问。

      李勇毅闻声恸哭起来,卞良佑不拦也不劝,只是站在那里看着。

      “老臣有罪。”

      不知道是因为这场痛哭没有得到回应,还是李勇毅的性格不允许他情绪外放这么久,他很快就停下来,饱经风霜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哭过的痕迹,只是开口的时候,声音有一些哑。

      常言道一次不忠百次不用,卞良佑心中对他仍旧怀有芥蒂,可上次在陈王府外,李勇毅固守在那里护他的情形又半点做不得假,即便他那时并不需要。

      况且,他现在确实需要用人。

      可李勇毅若不是要彻底地投靠他,曾经的背叛难保不会再次上演。卞良佑对于这种事情,虽然已经不意外了,但也不希望在没成事之前再经历一回。

      那对他来说,是很麻烦的事情。

      所以他要打破李勇毅的防线,让他彻底为他所用。

      李勇毅说完那一句话就不再开口,卞良佑不留痕迹地问:“我记得,你在我父皇面前,虽然也是寡言,可是会把所有事情说清楚。”

      李勇毅抬起头,面容上闪过一瞬错愕,而后又变得了然。

      “你既然来找我,应当是知道了我这些年都是在装疯卖傻。”卞良佑停顿一下,坦诚道:“可你,我却不能完全信任。”

      他这话说得算是刻意,可李勇毅并没有反驳,只是又重复一遍:“老臣有罪。”

      这干巴巴的两句话让卞良佑莫名火大,他故意道:“我一直有一个困惑,皇兄对你,即便算不上如父如母,可也绝对称得上是情深义重,你为什么要反他?”

      李勇毅嘴唇嗫嚅,张口无言许久,又是一句:“老臣有罪。”

      卞良佑登时更加恼怒,他忍耐着问道:“将军和本王在一起,只会说这一句话吗?”

      李勇毅本能开口,出声一瞬猛地反应过来,沉默地垂下了头。

      卞良佑叹了口气,回转身坐回椅子上。

      片刻后,李勇毅的声音响起,他话说得很慢,听上去像是回忆,可又说得很顺畅,语句简洁不赘余,像是早已说了无数遍。

      “卞良哲引.诱我女儿接近他,然后找到我,告诉我先帝在登基前,曾有弑父之举。并且,卞良哲手中有另一道旨意,是让他继承帝位。”

      停顿一下,李勇毅继续道:“我那时被他许给我的利益蒙蔽,又觉得自己是在行正义之举,就跟着卞良哲反了。”

      “我皇兄素日如何对你,你不会不知道,你竟然只因为一道圣旨,就反了他。”这情况与卞良佑了解到的并无出入,但他还是想问一句,“李将军,难道那些年的情谊,还比不上一纸不知真假的书笺吗?”

      他这话说得并不中肯,卞良佑自己也知道,可这大约已经成了他心中执念,

      李勇毅低下了头,卞良佑又问:“还是你真觉得,皇兄会行弑父之事?”

      李勇毅握紧了拳头,身躯轻颤一下,卞良佑心知他并不坚定,无情地说出事实,“若我告诉你,当初的确有人妄图弑父,可那人并不是皇兄,而是卞良哲……”

      李勇毅慢慢抬头,眼眸中尽是惊悚与不可置信,那大约是他在战场上身受重伤时都不会露出的表情。

      可卞良佑丝毫不留情面,眼神坚毅地盯着他,问:“你信吗?”

      尽管这情形与他曾经的认知完全相悖,可李勇毅竟然丝毫不感觉意外,他脸上的神情又多出一种后悔。

      一高一低蹙起的眉毛让他的脸看上去有一点点的扭曲,纵然只是短短一瞬的时间,可卞良佑知道,他就要成功了。

      李勇毅艰涩地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卞良佑道:“事情败露时,侍疾者只有我们三人,父皇大怒,一时动了废黜卞良哲王位的心思,可最终还是于心不忍,并要求皇兄在他死后即便冷落卞良哲,也要对他善待,保他活着。”

      李勇毅喉结滚动两下,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卞良佑继续道:“那一阵子,宫里新进了不少人,你猜是因为什么?”

      李勇毅沉声道:“因为死了太多人了,为了让那件事不被人知道。”

      他与老皇帝相伴多年,了解他的性子,对在意的人优柔寡断,对其他人狠戾毒辣。

      为了一个不肖的儿子,杀掉许多无辜的人……是他会做出来的事情。

      李勇毅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所有情绪都被他掩饰,什么都看不出来。

      卞良佑知道他这时已经做了决断,但这还不够,他给出致命一击,问:“皇兄死时,我不在场,将军能否告诉我,他看到叛贼是你的时候,表情是什么样?而你,又是怎么做的?”

      李勇毅当即色变,痛苦地伏下上半身,脖颈间遍布冷汗,连牙齿都在打战。

      卞良佑知道计策已成,他倒了一杯水放在李勇毅身边,轻声说了一句:“将军勿怪,夜间寒凉,保重身体。”

      言罢他转身离开,留下李勇毅在这个房间忏悔。

      屋外月色无边,带起轻微明亮,他抬头,弦月看上去竟有一丝温柔。

      卞良佑轻笑了下,回到自己房间,放飞了一只雏雁。

      离开之前,他回头望了一眼,屋中人佝偻伏立的身影在烛火光影下依稀可辨,模糊不清的声音透过门窗发出窸窣声响。

      说不上什么感觉,卞良佑又畅快又别扭,带着这种矛盾的心理,他扭转了头。

      至于那模糊的声音,也在他身后渐渐变得清晰,无非还是李勇毅执着的那四个字。

      “老臣有罪。”

      这句话不停地在屋中回荡,只是没人知道,李勇毅到底是对谁说的这句话。

      是那个他一直追随的老皇帝,还是对他满心信任最终却被他毫不留情地踹了一脚的小皇帝。

      连李勇毅自己都不清楚。

      那两人的面孔交替在他眼前出现,没有指责,甚至都不说话,只是盯着他看,算不上重压的目光却让他久久喘不过气,只能不断重复那四个字。

      ……与他曾经经历的无数个夜晚,一模一样。

      -

      “我父亲来信,他已经将陈王接到了李府,将会在今夜表明自己的态度。”李韫玉和慕泠槐、谢安宁三人在宫院里对坐,道。

      三人人手一杯酒,月亮映照在杯中,随着酒水晃动不止,飘飘荡荡,有趣得紧。

      虽与李韫玉算不上熟识,可谢安宁也一点不拘束,闻言畅快道:“那好啊,是个好消息。”说完她情绪渐渐沉下来,闷头喝了一杯酒,酒杯被她重重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她蹙眉道:“比上个消息要好很多。”

      慕泠槐给她添了半杯酒,安慰道:“生死有命,陈怡宁那件事情,我们无能为力。”

      谢安宁叹了口气,将那半杯酒倾洒在地上,在心中默念了一句“莘台,一路走好”。

      她酒量从来就不算好,到这时已经醉了八九分,仰面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慕泠槐看了李韫玉一眼,李韫玉的目光停留在谢安宁身上,语气中有些羡慕,问:“江湖中人都是如此随性吗?”

      “那确实是一个自由的地方,没有人会不喜欢。”慕泠槐的目光也移到陈怡宁身上,轻声道:“只是谢安宁,她从来就不是单纯的江湖中人,她身上背负的,也很多,她活得从来就不轻松。”

      父母早亡,偌大家业无数人盯着,她一力支撑,不但没使家族没落,反而日益壮大,同时还将幼弟抚养得很好,虽然有些不靠谱,但总体来说,没长歪。

      等到幼弟成人,她才终于有了可以任性做自己的时间,忘情江湖不一定是她有多喜欢那种环境,但至少,她喜欢那种环境里的自己。

      李韫玉感慨道:“但她活得很好,不像我……”她叹了口气,“算了,不提了。”

      慕泠槐侧头看她,柔声道:“好,不提了,喝酒。”

      二人对酌一杯,慕泠槐问:“介意说一下,你是怎么劝服李老将军的吗?”

      李韫玉笑了笑,随口扯道:“还能怎么样,哭着闹他。我也就只能在他面前这样了。”

      不想慕泠槐听完,伸出一根手指摆了摆,笃定道:“你不会的。”

      李韫玉挑了挑眉。

      “若你真想这么做,早就做了。”慕泠槐道:“我从见你第一面起,就觉得你待在宫里,待得十分情愿。起初我以为,是因为你对卞良哲情根深种,可后来又觉得好像并没有。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

      她声音轻柔,态度却坚定,李韫玉笑着问:“什么可能?”

      “你父亲要求的。”慕泠槐道:“他或许以此为机,和卞良哲达成了某种交易,这其中的枢纽维系,就在你。”

      “那你再猜猜,那交易是什么?”

      她这般问,便是默认了慕泠槐的猜测。听她声音语气,似乎对这些还非常感兴趣,慕泠槐便顺着她,往下猜测道:“陈王?”

      “我父亲并非不通情达理之人,劝服他一事,说简单,绝对有困难,可若说困难,也还好。”李韫玉道:“他现在只有我一个孩子,我的话,他从来都是听的。起初他也想过要帮我离开皇宫,我拒绝了,因为只有这样,卞良哲才会放心。”

      “那我猜的不对。”慕泠槐笑了笑,举起酒杯,道:“喝酒。”

      “也差不多。”李韫玉同她碰了一下杯子,评价道。

      二人对视而笑,举杯共饮。

      一只雏雁在这时飞了过来,落在慕泠槐肩头,然后停在那里,除了偶尔用翅膀上的羽毛轻柔地碰碰慕泠槐的脸,就不再有任何动作。

      李韫玉觉得惊奇,问她:“这是你养的吗?”

      慕泠槐摇头,轻声道:“一个无聊之人养的。”

      李韫玉点点头,听到慕泠槐突然问道:“你对卞良哲,到底是怎样的感情?”

      李韫玉动作一顿,视线渐渐变得不清晰。

      慕泠槐又道:“我有时觉得,你对他爱意深重,有时又觉得,在你眼里,他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

      李韫玉眨了眨眼,两颗水珠落进酒杯中,她抬头看向慕泠槐,不知是犹豫还是在想要怎么说,停顿片刻后才道:“我爱他,也不爱他。”

      “还记得我同你说过,平安是别人送给我的这件事吗?”李韫玉道:“卞良哲有些时候……和那个人很像,以至于我也会错愕,然后分不清楚。”

      慕泠槐不算惊讶地问:“长相吗?”

      “怎么可能。”李韫玉笑了笑,“浮露在表皮之上的相像,是最低级的。卞良哲的那种像,只是一个感觉,我没办法对你形容。况且……”

      她停顿一下,悲伤道:“我早就记不清那个人的样子了。”

      “抱歉。”慕泠槐道:“我不该问的。”

      “无妨,这些话我从来没同旁人讲过,连我父亲也不曾,如今对你说了出来,也轻松不少。”李韫玉给她添满了酒杯,“若你真觉得抱歉,就陪我喝酒赔罪罢。”

      两人停下闲聊,一杯接一杯地喝酒。

      慕泠槐没想到,李韫玉的酒量也不是很好,先她一步醉倒在桌子上。

      慕泠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抬手,把自己肩膀那里的雏雁拿了下来,用手指一下接一下地点它的头。

      “怎么办呢?你和他也很像,我有时也会错愕。”

      “可是那种时候,我只觉得厌烦,不会生出喜欢。”

      停顿许久,她叹了口气,又闷声问出一句:“要怎么办才好?”

      雏雁听不懂她的话,啾啾啾叫了几声。

      慕泠槐笑了笑,抚摸着它的羽毛,抬头看了看天,在无边的月色中,将它放飞。

      手掌心痒意生出,慕泠槐低头,看见那里遗留着一簇羽毛,正在搔刮她的手掌心。

      一瞬间,慕泠槐想起了卞良佑的脸,心底微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心房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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