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来早》月月追风

1、全

　　北地桃花春来早。
　　桃花树下亦安将茶杯稳稳端平，茶水尤是烫的。水汽飘忽着氤氲了眼，眼前出现的却是一平的笑容。
　　一平。
　　自他冬天离开，也有将近两年零三个月了罢。
　　亦安的眼神落在远方。远方有当年她的回眸一笑，就有了他而后信誓不弃的随从。
　　佳人如水貌似花。
　　亦安将最后一小口茶含在嘴里，让水裹着淡香一直熏进腹中。
　　眼前一派清明。
　　她站起身，没有再看一眼身畔的花树，转身走进了屋子。

　　人生何其短暂。
　　记得一平经常这样对她说。是男人，总要干一番大事业，才不妄此生。说话的时候他的眉宇间绕着豪气，有神的双眼散发着火一样的热情，把她的心一起灼进了黑暗。
　　亦安。你在听吗？
　　一平在亦安出神的时候叫她，她回过头，带着一脸春风，明眉皓齿，叫一平看着痴了。
　　亦安兀自不动声色的微笑，心里却和着秋风一起将温度降下冰层。
　　她留不住他。
　　他爱美人。也爱江山。但终究是江山更有分量一些。
　　所以他迟早会离开。留下给她的，或许就只有无尽的等待，和翻来覆去回味已经被多少次提及的记忆。
　　回忆不可怕。可怕的是回忆了千万遍，终于再无可回忆。

　　岁月催人老呵。
　　时间是这世上最令人不察的毒药。
　　他以为岁岁年年后那个等待他凯旋的依旧是婀娜的身影和深情的目光。他以为岁岁年年后他的铠甲依然能在阳光下折射出耀眼的辉煌。他以为的时间在冬天结成了冰花，脱离五行脱离轮回就只停留在他们初识的那一场风花飞扬。
　　想一想又是多么可笑。
　　亦安将丝锻一样的黑色长发散开，缓缓梳理。镜中的她已不在当时的风华，虽然依旧是美丽的，但渐渐有了时间的痕迹。
　　人的青春到底是只有一次的。
　　她把她唯一的一次青春选择了与他同享，从此的岁月虽然易了容颜，但青春在回忆中冉冉升成红日永生不朽。或许这才是一场爱情真正的意义。
　　人是孤独的来这世间又孤独的走回虚无。能够勇者一样无畏地踏上不归的旅途，也只是因为心中有一片森林开花结果，芬芳温暖了所有冰凉。
　　她捧着这一汪温泉，就心甘情愿。

　　亦安将头发用簪子固定好，打了个简单的髻。
　　有人敲门，是个送信的下人。
　　亦安缓缓起身，将门打开，门外的人肃穆而立。
　　什么事。亦安听见自己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
　　那下人没有抬头。声音有细微的颤抖。将军…将军阵亡。
　　她没有听到后面的话，她的脑中一片空白。任眼前的人来来去去，她一动不动，只是一次又一次想他的面容。却怎么也看不清了。
　　好象眼前被遮了一片薄雾，看不清他的眼，他的嘴，他的脸。
　　是因为已经阴阳相隔吗。
　　在他倒下的最后一刻，他可曾想起她。他可曾后悔当初的决绝离去。可曾后悔这许多被无情掩埋的时光。
　　一平。亦安喃喃的念着他的名字，一平。
　　他竟就这么离开了她，那一年的一声道别，竟就成了永别。

　　六年前，她和他第一次相遇。誓言终生。
　　两年零三个月前，他决意离开成就事业。
　　如今，春风依旧。只是人不在。
　　人不在。

　　亦安突然想起离别的那个冬天，下了很大的雪。他骑上马，对她挥了挥手。
　　她站在门前,看着一地积雪，他的身影很快的消失在她的视野。
　　她依稀记起很久以前他曾教她的一首诗：
　　……
　　轮台东门送君去，去时雪满天山路。
　　山回路转不见君，雪上空留马行处。

　　空留马行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