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新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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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巷的茶馆中，陈书泽猛地灌下一杯茶，喘气道：“渴死我了。”
茶桌对面的男人淡淡到：“我以为你忘了。”
陈书泽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掏出块黑虎兵符转移话题道：“这几日就要交还兵符了，你可得抓紧时间。冒昧问一句，你当初帮我向朝廷要兵，是为了卫珵，还是为了兵符？”
“当初让我帮忙时你可没这么多话，私借兵符可是死罪，你又为何毫不犹豫的答应我？”闻弦意收起兵符，手指轻轻敲着桌面，“你很清楚，没有皇家的授意，兵权是不可能交给别人的。你想救卫珵，我想要兵符，两全其美的事，何必问得这么清楚。”
“行，当我没问。”陈书泽放下茶杯，起身道：“我那兄弟心大，就算你把他推到风口浪尖，只要说出个合理的名堂，他依然能对你推心置腹。我心眼小，做不到他这么洒脱。这壶茶我请了，家里等着吃团年饭，有缘再会。”
那道身影很快消失在了街头，闻弦意放下茶杯，捂住嘴角咳嗽了几声，习以为常的用锦帕拭去嘴角的血迹。用气血换短暂的行走能力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可他只差最后一步，只差……
闻弦意走上雪后初晴的街。临近新年，连茶馆都挂上了喜庆的红灯笼，小二趴在柜台懒懒的打着瞌睡。冰冷的黑虎符贴着他的心口，以至于难得的阳光也没能让身子暖和起来。
从贪腐案开始，他就在筹谋得到青州的兵符。倘若用它逼宫，不但能杀掉宋怀佑，还能将宋怀宴拖进谋逆的浑水，能继位的便只剩下宋怀佑那个不成器的孩子。以闻弦意的手段，在死前足够通过幼帝控制朝堂，实现他和先太子当年未竟的鸿鹄之志。北狄、南蛮，都将成为大梁的疆土，他要海晏河清、再无战事，更要万国来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只是谁也没想到北狄会忽然掀起战火，于是顺理成章的，他向文婉盈提出假借兵符起事的建议。他知道文婉盈不会拒绝，他们有共同的敌人，有相似的痛苦，因为仇恨在人间苦苦挣扎着。
炸响的花炮声将闻弦意拉回现实，他深吸一口气，平复着有些激荡的心。
街上，小孩子们穿着新衣，涂着喜庆的胭脂，追逐玩闹着从他面前跑过。卖糖人的小贩跳着担子沿街叫卖，姑娘掩面接过情郎送的物什，将绣好的香囊塞进对方手里后飞快的跑开，露在外面的耳朵早已红成一片。妇人手里拿着擀面杖，揪着泥猴儿似的孩子的耳朵回家。
热闹之下，无数的青甲卫埋伏在燕平各处，准备在新年的夜里掀起巨大的风暴。
背后一个竹棍点地的声音渐渐逼近，触及轮椅时迟疑的探了探。闻弦意回头，只见一个脏污的瞎乞丐正讨好的对他笑到：“劳驾您让让。”
闻弦意推开轮椅，为瞎乞丐让出一条道路。
瞎乞丐耳力不俗，听出对方是个坐轮椅的瘸子，新年将近，谁家会让身有残疾的家人孤零零呆着？便以为对方是和自己一样的落魄子，好心道：“听说前面有人施粥，你要是饿了，不妨去看看。”
闻弦意静静看了他一会儿，鬼使神差的扶起瞎乞丐的手，道：“好。”
布粥的地点在城墙根下，大抵是来得晚了，周围已坐下不少端着碗的穷苦人，只有零星几人还排在粥铺前。红衣姑娘打起一碗粥，笑盈盈道：“来。”
闻弦意看着那道忙碌的身影，难得的愣住了。
李鹤知把粥递给最后一个排队的人，舒展的伸了个懒腰，余光扫到不远处踌躇着的两个身影，以为他们不好意思上前，打了两碗主动走过去道，“来……”
她也愣住了，“二师兄……”
怀里的黑虎符有些发烫，闻弦意不敢面对她，于是接过碗放在瞎乞丐手中，等乞丐也寻地方坐下了，深吸一口气转身朝李鹤知微微笑道：“好久不见。”
幸好李鹤知活泼得紧，很快将闻弦意的不自然抛却脑后，叽叽喳喳说起自己一路的见闻。
“我杀了仇人后，便想着回敬州看师傅，只是途经燕平时赶上了大雪。我从没见过这样大、这样壮阔的雪！”
“只要你愿意留在燕平，还会见到很多这样的雪。”闻弦意别过目光，耳朵微红道：“等我处理完要做的事，我们还可以一起回敬州，去你想去的任何地方……”
李鹤知握住闻弦意的手，微笑着摇头，她的脸上是奇怪的释然与悲悯，像闻弦意小时见过的庙里的神像。她说到：“去不了的，师兄。我快死了。”
接下来说了什么，闻弦意都已记不清了，那些声音组成迷幻的音浪，将他淹没在燕平的风雪中。
*
这一年的除夕夜，雪来得格外大，连最闹腾的孩子都裹紧小袄子躲进房屋里，环绕着烧红的炭火，靠在母亲的怀里没精打采的打瞌睡，静静等待着皇庙新年的钟声响起。
离燕平不远的霜山向来是赏雪的好去处，只是在这阖家欢乐的时刻，霜山冷清得只偶尔有雪压断树枝的脆响，若离山上的寺庙近些，也许还能听见和尚诵经的声音。
闻弦意把大氅拢得更紧了些，即使包围得严严实实，他仍察觉到怀里的李鹤知正在发抖。不过是短短几日，闻弦意亲眼目睹了生命的流逝竟然能这样快，能叫一个热烈活泼的女子瞬间变成荼蘼的花。
很多年前开始，闻弦意就不相信鬼神之说了，可这一刻，他听着若隐若现的诵经声诚心发愿，祈祷他的姑娘能度过这个冬天。
“真漂亮啊。”李鹤知眨了眨眼，落在睫毛上的雪花轻轻飘到地下，她的声音微弱得像是喃喃自语，“……好像怎么也看不够。”
闻弦意凝视着她的双眼，轻声道：“是很漂亮。”
李鹤知抚上男人紧绷的脸，微微笑到：“别哭……我只是有些累了，你要记得把我带回敬州，我没有父母，是师傅把我捡了回去。朝生是我的家，我很想它。”
闻弦意没有说话，机械的点了点头。
远处，皇庙的神官们敲响了新年的钟声，巨大的烟花划破无尽长夜，在这爆竹的热闹里，在浑厚的钟声里，在寥寥的诵经声里，李鹤知用尽最后的气力挣脱大氅，在闻弦意错愕的眼神中吻上他的唇，眉眼弯弯道：“新年快乐。”
激烈的心跳还未平息，闻弦意察觉到李鹤知的气息飞速消弭。纷纷扬扬的雪洒满霜山，等烟花散尽，静得近乎虚无了。他抱紧李鹤知，双眼倒映着如墨的天空，轻声道——
“新年快乐。”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新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