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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援军 ...

  •   殿内有灯影幢幢,暗香浮动。床榻前,拓跋玉敞开衣襟,露出的麦色胸膛上布满狰狞的斑驳疤痕。女人低垂着眉眼,取过药膏半跪着为拓跋玉上药。

      “他醒了吗?”

      “伤得太重,不知道能不能醒。”冰凉的药膏贴上开始结痂的伤口,拓跋雅抬起冷清的眼,问到,“为什么要救他?”

      拓跋玉面不改色到:“池康是个很了不起的中原人,我不想看到他这样死去。”

      “也是对北狄有威胁的大梁人。”拓跋雅将药膏放在一旁,起身居高临下的俯视到:“看好他。”

      拓跋玉抓住拓跋雅的手腕,问到:“要走了吗?”

      被那双棕色眼仁凝视着,总会生出男人情深似海的错觉,教人不自觉的耽溺其中。然而拓跋雅只是摸了摸他的头,像在安抚失落的鬣狗。很多年前,拓跋雅也是这样摸着他的头,把他从绝望的深渊拉回人间。

      那一夜,少年拓跋玉跌坐在湿漉漉的草上,乌布苏湖倒映着莹润的月亮,朦胧的光辉笼罩着身旁的女人,他知道那是他的父亲——大可汗的妹妹拓跋雅,是草原上最遥不可及的月亮。

      她低垂着眼帘,冷漠圣洁的脸上浮现出细微的怜悯,“为什么寻死?”

      拓跋玉扭过头,不愿让她看到如此狼狈的自己。

      拓跋雅沉默片刻,蹲下身,将大氅披到拓跋玉的身上,轻轻摸了摸他的头,“不管是怎样的痛苦,只要活着,就会有希望。”

      穿过旷野的风温柔的缠绕着拓跋玉,他紧紧拢着雪白的大氅,眼泪不争气的大颗掉落到草根上,终于将这生的悲哀哭尽。他生命的火光只有阿妈,那个温柔的奴隶从来没过过好日子,也没能撑到拓跋玉让她享福的那天。阿妈走了,但她的灵魂却指引着拓跋玉找到新的温暖。

      湿透的衣服让拓跋玉冷得阵阵战栗,所幸大氅还残留着女人温热的体温。他从没在草原见过这种衣服,倒是像中原人的服饰,衣角还绣着朵小小兰花。

      后来拓跋玉才知道,那一天,拓跋雅的儿子掉进了水里,连续几日高烧不退,几乎要死了。于是她来到乌布苏湖,虔诚的跪在苍茫的草原上,祈求天神让远在中原的孩子平安。

      拓跋玉曾偷偷打听过那个孩子,似乎过得并不好,即使燕平流传着他翩翩君子、天资过人的美誉,却始终被排斥在大梁朝廷之外。但拓跋雅从未提起过这个儿子,偶尔大可汗问起时,她也只是轻轻的掠过,好似全然不在乎那段过往。即使在那夜的乌布苏湖,她曾为儿子那样心碎。

      拓跋玉拢起衣襟,将蜿蜒的伤疤藏在衣袍下。他向来不喜欢别人服侍,因此在拓跋雅走后,偌大的宫殿便变得格外冷清起来。他总是在战场上,每次受伤都有拓跋磊在旁紧张兮兮的守着,倒很少有这样清静的时刻,只是清净得有些寥落了。

      托卫珵的福,北狄的粮草被烧了大半,因此他不得不暂缓进攻。现在没受伤的拓跋磊替他守在前线,每日来信问伤情恢复得如何,看上去没出什么纰漏。

      罪魁祸首生死未卜的躺在北狄,想来天神也不愿意保佑中原人。

      在调查苏修远时,拓跋玉就注意到了这个在他生命中占了相当大一部分的朋友,更是诧异发现对方的画像和几年前凭空出现的池康长得极为相似,直到大梁传来派卫珵调任肃州,而与此同时,池康死而复活,拓跋玉才确定了两者就是同一人。

      捡卫珵回来,只不过是拓跋玉的一点私心。派去大梁的探子这些年全死了,拓跋玉再也没听过苏修远的消息,他想亲眼见见拓跋雅的儿子,因此他愿意赌一把,赌苏修远会为了卫珵来到北狄。

      *

      距离卫珵夜袭军营已经过去了小半月,肃州仍紧闭着城门,只是城墙上巡逻的守卫增加了一倍,城内处处飘着白幡,好似刚经历了一场国丧。

      教头们聚集在卫珵的营帐,沉默的看向首位的苏修远,灯光在他的背后拉出长长的影子,他说到:“援兵不会来了。”

      “可北狄就要打过来了!肃州的兵力如何能抵抗四十万大军?”

      “还有一个办法,”苏修远抿唇:“降。”

      立刻有激烈的声音反对到:“不行!肃州身后是十余座城池,一旦肃州降了,北狄南下将如入无人之境!只要我们殊死抵抗,总能撑到援军来的……”

      另一个声音打断到:“卫珵在时就已经向京内求助,可现在没有援军的半点消息,我们等得到吗?”

      苏修远道: “朝廷有人拦下了求援的消息,可倘若肃州失守,是绝对瞒不住的。投降只是权宜之计,活着才有机会。”

      “可卫珵是为了给肃州拖延时间才死的!要是就这么降了,怎么对得起卫珵,怎么对得起我们死去的那么多兄弟!”方友攥紧拳头,狠狠的锤了下桌子,帐内顿时噤声,只是彼此眼神如刀,恨不得到校场大打一架。 “援军他娘的爱来不来,就算是死,老子也要死在肃州的土里!”

      方友看向苏修远,目光如炬道:“苏家军从未有一败仗,因为他们只有死战,绝不投降!你不可能是苏家军,但既然卫珵把你带进军营,想必是极信任的。我相信卫珵,所以依然会对外隐瞒保护你。可肃州军的家事,请你莫再插手!诸位,明日且随我同那群狗崽子们一决死战!岂曰无衣!”

      教头们握拳放在心口,郑重应声:“与子同袍!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真是一群固执的傻子……苏修远心中微微一动,“你也知我是卫珵的人,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们浪费他的心血。”

      “你!”

      苏驰敬哼笑一声, “没错,我的确不是苏家军。可这世界上,没人比我更了解苏驰敬,我听他分析过每一场战役,重演过每一场阵法。只要你们相信我,我会尽量帮你们拖延时间,至于能不能撑到援军来,就听天由命了。”

      众人狐疑道:“你到底是谁?”

      苏修远沉默片刻,当初卫珵要他隐瞒身份,恐怕是担心被北狄知道后报复,可现在的情况看来,似乎无论如何都得交代在这儿了。于是坦白道:“我是苏驰敬的长……”

      “教头!教头—”声音戛然而止,冲进帐篷的人也没想到里面的氛围如此怪异,自知失礼,却难按捺住喜悦的高声道:“援军来了!”

      众人顿时把苏修远抛之脑后,围着小兵七嘴八舌的问到:“是苏驰敬吗?”

      小兵被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住,结巴了一下:“不、不是,是八王爷派来的青州兵。”

      青州?确实比燕平更近些。青州虽不及肃州紧要,却也因为常年与北狄通商,驻扎着数量可观的军队。可八王爷毕竟是王侯,往往比其他人受到更严密的监视,要想调动军队,必须向皇帝申请军令,否则可视为谋反。难道是京里派的青州兵?

      这番疑惑在见到青州兵的头子时更甚,那人分明是个公子哥,跳下马时甚至还趔趄了下,惹得身旁副官尴尬的捂住双眼,上演掩耳盗铃之相。随后教头们只见他飞奔向苏修远,临近时一拳揍去,怒吼道:“你为什么不拦住他!”

      教头们只见那个素来那个淡漠的年轻人瞬间红了眼眶,狠狠打回去道:“你为什么不早点来!”

      副官拦住想拉开两人的教头们:“哎走吧走吧,就陈公子那三脚猫的功夫伤不着人,有没有吃的?可给我饿坏了……”

      众人的声音渐远,独留两□□脚相向。陈书泽长途奔波后本就劳累,自然不敌苏修远,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

      自接到军报起他始终抱怀着一丝侥幸,卫珵的信里提到苏修远也在肃州,那样喜欢卫珵的人,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卫珵去送死呢。然而他听见苏修远走到他身边,低声道:“对不起,是我没有拦住他。”

      陈书泽抹了把眼睛,恶狠狠道:“他在向我求助时,还惦念着肃州危险,让我把你平安带走。你呢?你在做什么?”

      苏修远答不上来。该怎么说呢,他的痛苦,究竟是因为素未谋面的母亲,还是因为被卫珵近似于背叛的欺瞒?因为痛苦,所以逃避,所以错过了发现卫珵异状的机会,明明已经那么明显了,明明……只要他回头看一眼。

      “我已经让我爹帮忙了,青州不过是先行之军,这次援兵很快就会来了。”陈书泽打开苏修远的手,起身走远了。

      苏修远看向自己的手,笑了一声,只是这笑声实在过于凄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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