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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往事 ...

  •   入夜。

      卫珵趴在墙头,默默地看着正朝书房里张望的俩人。他不敢离得太近,苏驰敬在鬼门关前走了这么多回,早已锻炼出了生存的直觉,因此只能靠院中谈话猜测书房的动静。

      “……他肯为外人挨打,却从来不为我这亲弟弟求情。”说话的孩童身量未开,脸上的阴沉破坏了他原就生得玉雪可爱的相貌,叫人看了心中着实不喜。

      “宁可跑这儿挨冻也要看他受罚,你算哪门子的弟弟?”答话的青年看上去有些狼狈,墨绿色衣袍上胡乱蹭着乌黑痕迹。他显然与这孩子不大对盘,也难怪,放眼京都,如苏景云这般年纪又备受宠爱的小公子,哪个不是天真烂漫惹人怜爱?可这苏二公子不同,尽管从小锦衣玉食不曾经历半点挫折,却偏偏养成副阴阳怪气的性子,只能归为天性使然也。

      “半夜三更,如此狼狈,不找你爹,却来找我大哥。他再怎么聪明,说到底也只是个没有实权的世家公子。你么,想来也是穷途末路了,依我看不仅没求到情,反而还被赶出了家门。卫府的浑水这么深,也就你和我大哥为了那卫珵撺唆自家去蹚一遭,活该受罚。”

      陈书泽呵呵两声,心道不愧是苏修远的弟弟,脑子倒也算好使,面上却睥睨到:“谁跟你说我被赶出家门了,自以为是的小孩子可没人喜欢。”

      他确实不是被赶出来的。

      燕平地位特殊,在他的印象里永远是派祥和景色。然而自从卫府一夜灭门后,整个京城人心惶惶,流言很快传遍大街小巷。有人说卫家过于显赫终于惹来陛下猜忌,也有人说卫岷推行新法打破世家垄断,是被人报复了。陈书泽哪个都不相信,也无心猜测,朝堂斗争对现在的他来说很遥远,但朋友却离他很近。皇帝对卫家遗孤的抚恤传遍京城,凶手知道卫珵还活着定不会善罢甘休,他的朋友时刻笼罩在危险的血色之下。

      然而当陈书泽求到父亲面前时,他眼中几乎无所不能的父亲只是深深叹了口气,转头就叫人把他关了起来。幸好母亲心疼他,私下探望时叫他别怪他爹,隔墙有耳,有些事不得不做个样子给别人看。

      他被关在房里,只能靠母亲偶尔的探望得知外面的消息,听说苏修远为了求情天天跪书房,惹烦了苏驰敬后还挨了几顿打,顿时急得如热锅蚂蚁。别人眼里的苏修远家世显赫,长相能力又得先皇亲口称赞,似乎已经完美了,然而他们这些朋友却知道苏修远在府中几乎是被孤立的处境,既无父辈宠爱又无官职加身,面对政治暗流时好似螳臂当车。

      生于世家,在没有袭得封号或挣得功名前,他们所有的价值都依附于家族。相比寻常百姓,他们有家族的荫庇,只要父辈一日不倒,他们便有一日风光。可从小被养在笼子里,许多公子空有贵族派头,却没有自由选择的权力,一旦被家族遗弃,他们贵公子的骄傲就会被生活踩在脚底。

      陈书泽实在坐不住,干脆只着里衣在外头冻了半宿,成功病倒后打晕大夫偷偷溜了出来,直奔苏府而去。没想到又赶上苏修远挨打,只好在书房外焦急等待,不料却等来了苏修远的那个便宜弟弟。

      墙上,卫珵安静的听着墙角,再见故人,心中难免唏嘘。卫珵自认武学天资不高,入学时比同龄人晚了许多,何况又有着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体弱多病,自然比不上从小习武的同窗,打入学之初就是吊车尾,而那倒数第二,名叫陈书泽。

      常言道,难兄难弟手牵手,卫珵却总感觉陈书泽看他不顺眼,每回身体不适不得不倚墙缓神时,总能无端从陈书泽眼里瞧出些不屑来。羸弱的少年总能得到年轻姑娘们的偏爱,再加上卫珵生得副好皮相,以至于收到的香囊锦帕的数量极为可观。那些送东西的人中,就有陈书泽喜欢的姑娘。

      那时的陈书泽还是个喜怒哀乐皆形于色的少年,得知此事后气势汹汹的当众找卫珵散学约架,不过两个倒数的比试没人在意,连起哄都兴致缺缺。等竹林相见,两个人心中皆有怨气,见面就直接打了起来,拳脚间毫无章法,全是情绪。

      最后卫珵被一拳打倒在地,实在累极,连手指都懒得再动,干脆直接望着月亮发呆。陈书泽赢了,却不见丝毫喜悦,自暴自弃的在他身侧坐下,声音竟带了些哭腔:“你长得没我高,人也娇气,连打架都打不赢我,她怎么……怎么就不喜欢我呢?”

      见惯神气活现的陈书泽,还是头回知道他有副怀春少男的敏感心肠。陈书泽断断续续的剖析自己对那姑娘的年少爱慕,卫珵听得一阵牙酸,果断开口打断到:“我和她不会有交集的,我有喜欢的姑娘,喏,”卫珵拍了拍身侧的剑,“这原来是她的贴身佩剑,道别时送给了我。”

      陈书泽霎时精神了起来:“贴身佩剑,那岂不是定情信物?你小子可以啊!什么样的姑娘?”

      卫珵轻笑到:“一个用剑很厉害的姑娘。”

      似乎觉得对情敌倾诉分外丢人,那晚后陈书泽扭捏了好一阵子,时不时走神望着卫珵发呆,以至于其余同窗眼神渐渐奇怪起来。卫珵虽然清楚其中原委,却也架不住众多目光。好在陈书泽某日突然放下了扭捏,从此他们成了关系不错的朋友。

      此时风声愈发萧索,苏景云打了个寒战,虽遗憾不能亲眼看见苏修远狼狈的模样,却也决定打道回府了,临走前稳定发挥嘲讽了几句,惹来陈书泽的一记白眼。苏景云离开不久后书房的门就开了,陈书泽抖了抖身上的雪迎了上去,苏修远意外到:“你不是在关禁闭?”

      “你还说呢,明知道你爹那个性子还往上撞,怕你被打死,我偷偷溜过来的。”见苏修远一瘸一拐的朝他走过来,陈书泽眼眶有些酸涩。

      书房里传来男人平静的声音:“我听得见。”

      陈书泽缩了缩脖子,他打心里畏惧这位杀伐气甚重的将军,但同情朋友的境遇的不忿很快占了上风,他大声到:“苏修远也是你的儿子,又不是他自己选择的出生!”

      “你觉得我做错了?”苏驰敬走了出来,垂眼看向眼前互相搀扶的两个少年,高大的身影将他们笼罩进阴影里。他看得出陈书泽眼里的畏惧,却没想到这楞头小子硬着头皮为朋友鸣不平。

      苏修远按住陈书泽的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只淡淡道:“走吧。”

      苏驰敬望着在黑暗中渐渐消失的身影有些出神,他从来不会问自己是否做错,因为他心里的答案一直都很明确,世上没有绝对的对错,人要做的是选择自己认为正确的道路。

      *

      “你刚才为什么拦着我?”陈书泽忿忿不平到:“他简直枉为人父!”

      “没有意义,他不会因为几句话就改变。我要你走是有件事本该告诉你,但你一直被困在家中,我不方便派人去陈府。”苏修远面色微冷道,“在卫府灭门当晚,有人偷偷进了苏驰敬的书房。”

      “他和这事儿有关系?”陈书泽震惊到:“你不会是故意惹怒他进书房挨揍的吧?”

      “嗯,不然我可进不去那地方。我本打算到书房后派人将他引开,不过这几次他中途都被陛下召去了宫中。我只看到他和大鸿胪有书信往来,大鸿胪是太后一脉,苏驰敬却是不折不扣的保皇党,往日并无交集。而且信中都是些琐事,苏驰敬可不是能闲聊的性格。”

      “就凭这两人,还没那个能耐灭卫府的门罢?卫家的案子是那位拍的板,你觉得……”陈书泽犹豫着开口,“他有没有参与?”

      “我们这位陛下出身卑微,没有强大的母族势力,既然不甘心做太后傀儡,只能暂时依附卫岷,可却也担心卫岷权倾朝野,到时候收不了场。不过,只要太后一日不倒,他就没有理由对卫家下手。”苏修远侧身咳嗽道:“我去关窗……”

      他停在窗边,愣愣的看着窗外。那个被风雪吞没的背影,熟悉得叫人眼睛发涩,心头发苦。寒风吹过,他梦中初醒似的,却怎么也阖不下去窗。墙角下,一双脚印被大雪掩盖,枝上雪被来人惊落,只剩下坚韧的躯干和晶亮的花。满园子飘着隐隐的梅香,勾人去寻,又消弥在风里,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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