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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池康 ...

  •   城墙上堆着厚厚的雪,大风吹得人眼睛都几乎睁不开,几个躲在城墙下的士兵被人一脚踢醒,瞧见来人忙不迭站起来扶好帽子,红着脸嗫嚅到:“教……教头。”

      方友骂道:“什么时候也敢睡觉,不怕被北狄人割了脑袋?”

      “都好几日了也不见他们进攻,我们实在太困……”

      “你以为北狄为何要往前挪十里地?打了这么久的仗,怎么不见你们长点记性。”方友恨铁不成钢的往左一指,几个士兵顺着望过去,只看见风雪中沉默伫立的黑色身影,“刚来时一个二个的还瞧不上人家卫将军,现在倒是连这点魄力都拿不出来了。”

      “要早知道他就是池康,我们肯定不会说那种话。”士兵脸色微红,想起背地说闲话被卫珵撞个正着的尴尬场面,“明明当年申报池康军功的折子都快递上去了,却听说他被北狄人报复,围攻之下无力逃出生天,谁能想到他是假死脱身回京去了……我们只听过池康的名字,他又闷着不说,要不是被以前的同袍认出来,谁能把他和京里来的少爷联系上。”

      旁边的人附和到:“是啊是啊,他是池康,比我们厉害再正常不过了。”

      方友没好气的一人赏一个爆栗,“没志气!滚回去守着!”

      几人作鸟兽散了。

      那道黑色背影仍伫立在城墙上,正透过漫天风雪看向遥阔的草原,无端显得寂寥萧索起来。方友没见过传说中的池康,但肃州军中流传的故事太多,也教他慢慢拼凑了出意气少年郎的形象。不过一年多的光阴,足够把人改变成得这么彻底么?

      “这有我们守着,将军快回去歇着吧。”

      “不必。”卫珵微微侧头,如墨的双眼倒映着月色倾泻下来的微弱荧光。至少在肃州军,方友从没见过哪个男子能生得这般好看,只觉得这样的少年天生就该活在繁华拥簇中。可他来了这样的苦寒之地,与粗砺风雪相融在了一起。

      “将军……”

      “北狄要来了。”卫珵没去看方友的表情,只是抬头望了望月亮,“也许,这是最后一个夜晚。”

      方友忍不住问到:“将军为什么要来肃州?”明明可以坐享富贵,何必身犯险境?

      卫珵别开目光,他的仇恨、痛苦与怀念被掩藏在无边的夜里,随着狂舞的风雪消弭在天地间,淡淡到:“为了一个公道。”

      直到卫珵离开,方友仍然在琢磨他的话。听说卫珵家世显赫,若非如此,也不能直接空降到边塞做将军,怎么看都是左右公道的那方。肃州不比其他地方,纵然挣军功的机会最多,可也得有命活着领封赏才行,怎样的公道才值得赌上自己的性命?

      方友悠悠叹了口气,他何苦操心世家子的恩怨,还是多想想怎么在战场上活下来吧。卫珵求公道,他所求的是回乡见女儿。从军时她尚在妻子腹中,年前来的信里,妻子说她都长得如桌子般高了,整天和乡里的小子们下水摸鱼,从不肯规规矩矩念书,惹得妻子头疼不已。

      方友摸了摸揣在胸前的手帕,上面歪歪扭扭的绣着个木棍人,手里拿着刀威风凛凛的站在山上。那样活泼好动的孩子,为了他愿意耐住性子做针线活。方友选择性遗忘了下水摸鱼的部分,只觉得小女儿分明懂事得紧。

      “哟,老方又想女儿呢?”换班的人不知何时来了,一见方友神色就猜了个七七八八,他朝卫珵离开的方向努了努下巴,“将军今天又来了,也不知这草原有什么好看的。”

      方友也朝草原望去,只看见白茫茫的一片。天上没有一颗星星,明月毫无依托的散发着莹润的寒冷微光,在风雪中也愈发朦胧起来。

      *

      卫珵回到营帐,正要脱下身上披着的大氅,忽然察觉到外人气息,从腰侧拔剑就往那处袭去。剑刃划破屏风,苏修远好整以暇的看着冰冷的兵器,手里甚至还捧着杯热气腾腾的茶。

      卫珵连忙调转剑锋,险险擦过苏修远颊侧的发丝,惊愕到:“你怎么在这儿?”

      苏修远没有回答卫珵的问题,半开玩笑道:“你和陈书泽倒是走得爽快,我一回京,只见人去楼空,还以为你们私奔了。”

      “他离京了?”卫珵拧眉,离京前他特地提醒陈建元留意陈书泽的动向,既然陈建元没有阻拦,想来也不是什么危险的差事,大概只是自己疑心病太重。不过,皇帝怎么肯让苏修远来这儿?他是知道自己母亲的下落了还是不知道?

      苏修远眯了眯眼,缓慢道:“他去青州做巡抚了。”

      卫珵回想起那日在殿外听到的争执,对陈书泽说的差事明了了几分。温热的杯壁贴上冻得发白的手,他回过神来,苏修远正支着脑袋静静看他。他这才仔细打量对方一番,道:“你得换身衣服,肃州苦寒,这样太惹眼了。”

      “京内都知道你我情谊甚笃,我一介闲散白衣,去哪儿都很寻常。”苏修远盯着卫珵的眼睛,忽的凑近,“还是说……有什么不能被发现的理由?”

      “这里的人都把脑袋系在裤腰带上,你这副模样难免会被他人排挤,我又不能时时跟着你。”卫珵后退一步,下意识的错开视线。

      朝廷不会接受一半血脉来自北狄的苏修远,北狄更不会接受从小在中原长大的大梁人,要是让皇帝知道苏修远在距离北狄一墙之隔的肃州,恐怕他这辈子再回不了燕平。北狄公主如果在乎这个儿子,也不至于任由他被苏驰敬如此对待。与其知道有这样的母亲,倒不如在心里保持着美好的幻想。

      苏修远像是相信了,神情自若的坐到床榻上,“我过来没有旁人知道,你打算怎么解释营帐中突然多了一个人?”

      卫珵坐在他身边,沉吟片刻道:“来我这儿的人不多,只需说是皇上秘密派过来的人,让他们帮着隐瞒就好。不过,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来肃州?”

      苏修远沉默片刻,他并不想骗卫珵,惜字如金道:“找人。”

      卫珵心里打鼓,试探到:“是什么人?我帮你留意留意。”

      “女人,貌美,出身富贵,曾经失踪过。”苏修远抿了抿唇,仔细观察着卫珵的神情,缓缓道:“也许是北狄人。”

      大梁和北狄近两年越发势同水火,就算是互利的通商,以宋怀宴遍布朝廷的根系,也足足花了五年才做到。无可否认,说出这句话时,苏修远是畏惧的。他怕卫珵的脸上出现嫌恶,更怕卫珵因此与他疏远,毕竟肃州与北狄相交,最近又摩擦不断,这关头与北狄扯上关系绝不是好事。

      但虚假固然美好,却如梦幻影,早晚都会破碎。苏修远更喜欢望得见尽头的真实,尽管真实往往鲜血淋漓。然而卫珵脸上出现的却不是他预料中的任何一种神情,既非戒备,也非茫然,而是第一句话开始,卫珵就从紧绷的状态缓缓放松了。

      苏修远搭在床沿的手不自觉的用力,卫珵……知道他要找谁,而且极可能知道她是谁。

      卫珵并不知道苏修远心里想法,只是暗自庆幸,看样子苏修远只是查到了线索,并不知道对方身份。要知道,接受一个抛弃孩子的母亲并不那么容易。他拍了拍苏修远的肩膀,爽快答应帮忙找人,转移话题道:“今晚得委屈你和我挤挤,明日再教人添张床塌。”

      苏修远勉强笑了笑,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否仍如往常一样滴水不漏,也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吹灯上床的。帐外风声呼啸,他听着卫珵的呼吸缓缓闭上了眼睛。即使隔着空隙,也能感觉到左侧的炙热体温,可哪怕是从前在雪中罚跪整夜,他也从未像现在这般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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