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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娇弱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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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淑慎笑着站起身,带颜沅走过去,“这是你大舅舅家的五表哥,单字一个衡。”
颜沅略微低头,揖了个礼,轻启檀口,道了一声,“五表哥安。”
浅蓝色月华裙层层叠起,随她屈膝的动作,裙裾转了个小小的弯,若隐若现的清苦中药味散开。她腰间坠着的玉环轻撞在一处,响起微不可查的清脆之声。
“嗯,”苏衡简单应了颜沅的礼,随后语气平缓地唤了一声,“表妹。”
声如其人,清远疏淡。他只微微颔首,矜贵的面容丝毫未变。
颜沅悄悄瞥了一眼,从侧方看过去他鼻梁和下颌的弧度隽秀而完美,皑皑白雪,皎皎月华,整个人携着冷傲孤清之气,高贵而疏离。
颜沅:……这般冷淡,想来便是安国公与温庆公主的独子了。
后面的小公子就显得热情多了,他还是少年模样,唇红齿白,一溜烟地挤到苏衡身旁,还未等宋淑慎介绍就说了句,“表姐,我是苏雩。”
颜沅忍俊不禁,笑着行礼唤了声表弟。
苏雩比颜沅小上一岁,是二房陈槿的幼子,纵使他见惯了国公府上仪态万方的姐姐们,可第一次见到这个表姐觉得惊艳得很。
不同于母亲的寡言木讷,他向来是老夫人面前开心果般存在,此刻他嘴甜诚心地赞道:“表姐好看的像是画里的人儿,定是随了姑母!”
本是一句平常的讨巧话,却叫常嬷嬷和庄嬷嬷两个老人心中咯噔一下。
苏老夫人脸上的笑意也凝滞了一瞬,不过她的目光略一停驻颜沅手上的白玉镯子,僵硬神色缓和下来,那是宜姝及笄时从她那儿要走的镯子。
苏老夫人抬眼环顾不明所以的众人,遽然开口道:“以后,沅丫头就住在昭雪居吧。”
府中负责这事的向来是宋淑慎,她爽快地一口应下,心中却有些疑窦。
已经安排妥当的事,临时改了地方倒是奇怪。
不过,宋淑慎转念一想,当初小姑子做得也实在过分,全家轮番去劝,人家愣是不听,也难怪亲娘生怨。
老夫人可能是见了外孙女,才念起来这份亲情罢。
而女眷间的谈笑,苏衡从不参与,他将苏雩送回来便走了。
他是温庆公主之子,当今皇帝的外甥,任大理寺少卿。照苏老夫人的话说,就是整日忙得很,连家也顾不得回了。
苏衡走后,颜沅察觉气氛莫名松懈下来,几位女眷围着苏雩拷问,一旁听着的颜沅才知,原来这表弟竟逃了学的。
可他运气不好,溜出去玩时,被苏衡撞个正着,这才被逮住送回来。
老夫人虽斥了苏雩几句,可也不像是真生气的。宋淑慎在旁边一直劝着,可不是自己儿子的事,也难免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只有陈槿面色不大好,眼神冷冷的,吓得苏雩直往苏老夫人身后躲。
他还嚷着不回二房去了,在苏老夫人的院子里寻个厢房住就行,这番话简直给老太太哄得眉开眼笑。
而颜沅一直像个花瓶似的乖乖坐在苏老夫人身侧,温声细语地回着长辈们偶尔的问话。
在庄嬷嬷的眼神示意下,她嘴角一直保持着恰到好处的弧度,小半天下来她脸都要僵了。
又过了会儿,苏老夫人揉眉,看着有些困意,大家就都识趣走了。颜沅也跟着引路的丫鬟到了匆匆收拾好的昭雪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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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姑娘,昭雪居原来是大姑奶奶的住处,大姑奶奶去江阜后这儿就空了下来,可老夫人还时常遣人来打扫呢,您瞧瞧——”
令夏正引着颜沅,路过一溜儿忙忙碌碌添物件的婆子丫头往昭雪居里面走。
黄花梨架子上浮雕着栩栩如生的芙蓉花,上面放着各式各样玉雕成的摆件。内室前矗着个半旧檀木嵌玉雕花鸟曲屏,上面一尘不染,瞧着便知是有底蕴的东西。
房内摆着鎏金银竹节铜熏炉,轻烟袅袅,云雾缥缈,散开一股淡淡的清香,渲染出几分安稳意味。
颜沅伸手掀开了白玉珠帘,心知这是按照自己母亲喜好布置的屋子,苏宜姝喜玉,闺房内也就处处有玉。
昭雪居就在老夫人住的四喜堂后面,东侧紧挨着大房也就是如今的安国公那边。
大房的女主人温庆公主不在国公府住,连公主府也不回,反倒常年呆在乐山行宫。虽不合常理,可皇帝都不管自己的妹妹,国公府更无人置喙。
因此东边很是冷清,安国公也就是颜沅的大舅舅苏景和几月前奉皇命巡察边关,也不在府上,如今偌大个院子里只有苏衡一个主子住着。
相比之下,西边就热闹多了,二房三房都住那边,两房子嗣又多,衬得大房愈发冷冷凄凄。
走进内室,颜沅有些怠倦地坐在已铺了细簟的罗汉床上。她伸手轻按眉心,手肘顺势支在小几上,几络碎发掉下来略微遮挡住她的脸。
镂空的雕花窗桕斜斜照进些落日余晖,照在颜沅脸上更显她肌肤莹白如玉,不过白得过分,反倒失了血色。美人蹙眉,盈盈的秋水眼眸似在远眺窗外。
令夏有些不知所措,正在收拾衣物的青黛远远瞧见娘子不对劲,匆匆小跑过来,她整张脸都皱着,忧心问着,“娘子是头疼么?”
颜沅点点头,气息弱了些,轻声说:“可能是下船的时候吹了风,无碍,歇歇就好了。”
听完这话,青黛脸上担忧之色不减,娘子体弱,丝毫不能掉以轻心。可庄嬷嬷还在四喜堂,她也只能听娘子的。
“令夏,”颜沅唤了一声,令夏连忙凑过去仔细听着。美人不适,却仍吐气幽兰,“你熟悉府内布局,劳烦帮着紫苏送些东西去。”
“给外祖母的金镶玉如意先送去,给三个舅母的水粼锦颜色别弄混,匣子里几幅书画是带给舅舅们的,徽墨歙砚分给几位表哥表弟,三位表姐表妹那处都送金碧莲花缠枝镯子去……”
令夏仔细应下,青黛等颜沅说完,就扶着她往内室走了。
令夏怕忘,忙着往旁边的耳房走,她迈出门槛时,依稀听到里面传出几句碎语。
“娘子,可还要用晚膳么?”
“晚膳不必唤我了,明日早些叫我。”
“……好,那娘子好好歇歇,明个儿还需见各房人呢。”
“嗯。”
*
颜沅到国公府第二日没能见成府上的亲戚们,她还是染上风寒,病倒了。
苏老夫人和各房送来的补品流水般端进昭雪居。大房二房只遣人来问了问,只有三房宋淑慎带着两个女儿到房里探望了颜沅几回。
药味儿在昭雪居萦绕了半月有余,才终于散了些许。
庄嬷嬷拨开门帘,拿着一小罐糖渍梅走了进来。她绕过屏风,打眼就瞧见颜沅侧倚着床边的白玉抱香枕,身上虚盖着罗衾,拿着一碗漆黑的药汁。
颜沅嫌弃地低头看了看,随后一鼓作气般把碗端起来,衣袖滑落,露出一截皓白的手腕。
她憋着气,一饮而尽,随后略微别过身子,忙不迭地把那个瓷白的药碗放到一旁的托盘上,像扔似的。
她接过青黛递过来的帕子,摁了摁自己嘴角残余的药汁,随即长睫抬起,望向庄嬷嬷。见到了装糖渍梅的罐子,她眼睛亮了亮,撒娇地唤了声,“嬷嬷。”
庄嬷嬷将罐子递过去,颜沅手快倒了个梅子出来,放进嘴里,浓烈的酸甜很快便压下了嗓间漫上来的无尽药味儿。
“嬷嬷,昨日府医说我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咱们能去看看外祖母了吧。”含着梅子,颜沅声音有些不清,又巴巴地望着庄嬷嬷。
庄嬷嬷刚开始不允,可耐不住颜沅来回缠人的磨,她心念一动,想着娘子总在老夫人面前呆着也没坏处,就点了头。
只不过她在路上又劝颜沅千万别胡闹,颜沅答应得太快,反倒让人生疑。
可昭雪居和四喜堂离得太近,庄嬷嬷再次张嘴,音儿还没发出来呢,颜沅就已经抬起一只脚,迈进了四喜堂的门。
此时,四喜堂内只余苏老夫人一人,她正半阖双目,捻数着手上的绿檀佛珠,坐在铺软纨蚕垫子的八仙椅上小憩。
“外祖母。”脆生生的少女声音唤回了苏老夫人的思绪。
她抬头,见小娘子长裙曳地袅袅而来,容色晶莹,国色清清,未施脂粉便已是夭桃秾李,只着一身浅青的素色衣裙,整个人透着一股子灵韵。
瞧着颜沅,苏老夫人不知怎的,自然而然就想起了宫中极得宠的柔妃,那位正是颜沅的姑母。她早年进宫曾见过柔妃几面,两人都是温婉可人的模样。
只不过,颜沅常年抱病,脸色苍白了些,整个人娇娇弱弱,倒更惹人怜惜。
一转念,颜沅已走近,苏老夫人连忙收回念头,“沅丫头可好全了?”
颜沅自来熟地站在苏老夫人边上,杏眼明仁,满是孺慕之情,“好全了,今日想来看看祖母。”
苏老夫人僵硬一瞬,犹豫了下,还是伸手拉住颜沅,说了句,“好孩子,坐下吧。”
颜沅表现得温婉有礼,不管苏老夫人问什么,她都能有条不紊地答出来,整个人端庄温婉,一举一动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
庄嬷嬷看得放下心来,寻思着娘子在礼节这处还是上了心的,今天这番谈吐真是没坠了夫人当年的风范。
苏老夫人摸了摸颜沅顺滑似瀑布的微卷青丝,叫了声,“沅丫头,”见颜沅抬眸看她,眉如弯月,清眸流盼,说不出来的灵动可人。
她话锋一转,语气染上几分正色,“你母亲将你送来绥都的打算,你可知晓?”
一提起这个,颜沅垂下眸,在袖口遮掩下不自觉扣着其上刺绣纹路,在苏老夫人锐利的目光下,她却慢吞吞地说:“母亲想让我在绥都定下一门亲事,等明年兄长过了春闱后,全家都搬到绥都来。”
听颜沅这么说,苏老夫人从鼻腔内发出了一声“嗯”。但她看颜沅这幅样子,便知其不大乐意。她把屋里的丫鬟都遣了下去,只留两位知情的嬷嬷。
苏老夫人拉过颜沅的手,看着杏眼低垂的少女,思考良久才道:“沅丫头,有些事,外祖母是要提前和你说清了的,若以后再说,更伤情分。”
“外祖母会给你寻些好的夫婿人选,你细细相看,也同意后,我给你父亲、母亲去封书信,都知会了,这才能定下这门亲事。”
颜沅点头,苏老夫人的语气却愈发严肃,“只不过,府上的这几位表哥是万万不能考虑的,”她安抚地拍了拍颜沅的手,“不光是我,就连你母亲也是不愿的,沅丫头,你可明白?”
这个颜沅是知道的,出门前,母亲还曾隐晦地和她提了提。
颜家如今连个官身都无,颜沅的兄长聪慧,读书也用功,有希望考取功名,可那也是以后的事。
除了身份,恐还有层原因在,颜沅依稀听闻当初她母亲嫁过来时,颜家还寄住着位表妹,与母亲生了些龌龊,闹翻后才离开。
因此,外祖母和母亲都格外膈应那些表哥表妹间的事。
思及此,颜沅乖顺点头,道了句,“沅儿省的。”
见颜沅应答得诚心实意,苏老夫人满意地点点头,她本不想与这孩子说这些,显得她这个外祖母刻薄。若不放心,背后派个嬷嬷去看着就行。
可她见这孩子虽柔弱,但整个人透着股伶俐劲儿,应是个明白人,也就索性同她说清了。
颜沅又陪了苏老夫人一会儿,说了些她母亲在江阜的日常,慰藉了苏老夫人的思女之心,提起趣事来又惹得苏老夫人笑声连连。
到了苏老夫人往日午歇的时辰,颜沅才起身。走之前,她可怜巴巴求道:“沅儿想给母亲寄封信回去,顺便捎带一些绥都的东西,明日……沅儿能出府看看么?”
庄嬷嬷:“……”
她就知道娘子一定不会如此安分,说得好听,就是想出去玩了。
苏老夫人却没察觉出什么不对,她有些担忧颜沅的身子,但颜沅再三保证自己早去早回一定没事,她思虑一番后还是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