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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惊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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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那件事,五月自己也不太清楚,但小时候听奶娘说了几次,她倒也能知道个大概。
那应该是在苏老娘怀了她几个月,她的父母一起去寺庙里上香许愿的时候的事。
他们路遇一个算命的冲撞了官架,正被拿了要处置,那人带着的小孩子摔得手脚出血,吓得直哭,哭得五月娘心软。那官员正受了苏家的供奉,也算是有些香火情面,五月爹就顺利的讨了下这个人情。
那算命的千恩万谢,等知道五月的爹娘是为腹中孩儿祈愿,就要为苏五月算上一算。五月的爹娘却之不过,就容他一算。
那人算法却也奇巧,摆出个签盒儿,又放出只雀儿来叼,那雀儿跳得几跳,叼出只签子,上书‘金鳞本非池中物,一遇风云便化龙’。
那算命的连声恭喜,什么官高位显,富贵无双的吉利话儿说了一箩筐,喜得苏五月爹娘不知怎么笑才好。
等到五月出生,虽是早产,又是个女儿,但苏五月能活下来,她爹娘却也觉得是桩善事来的。又因她出生之际,家里又连来几桩喜讯和财源,五月的爹娘总觉得是她命中带喜,还是借算命人那话,给苏五月起了个小名鳞儿,疼宠不已。
听苏五月说完,小弟慢条斯理的笑:“姐,说你要是男孩会当大官,那你是女子,会不会就是个当娘娘的命?那我也就算是个国舅,再没人敢欺负我。”
冷哼一声,五月打破他的幻想:“乱说什么,娘娘哪是那么好当的?而且,当了又有什么好处?城东孙大户家知道吧,他家女儿嫁给信王当侧妃的时候多么风光?现在信王倒台连累全家,当时多风光现在就有多惨。
前些日子城里城外的到处拿人,捉走多少同信王有关的反贼乱党?这才消停几天呐?所以说,现在这种乱七八糟的世道,还是本份人家安全得多。”
小弟点头同意,又随口问她:“姐,你说他王爷当得好好的?要什么有什么?为什么要造他爹的反?”
“人心不足蛇吞象呗,当王爷要被人管,当皇上就谁也管不着了,房子也大得多,漂亮得多。”
那小学究不满:“百行孝为先,皇上还在位呢。”
粉嫩嫩的娃娃脸配上一副小老头的样子,说多好笑就有多好笑。
苏五月笑着刮了他鼻子一下:“你以为都象我们家里人这么合得来的吗?有些大户人家为了争家产闹了多少事出来过?更别说是皇上家了,那更是要命,那可是争天下呢。”
小弟点头,一副忧国忧民的架势:“家里儿子多,又都个个出色,看来,也不是什么好事呢。”
“可不是嘛。”
说说笑笑的走近家门。见到院门大敞,却没一个人在,苏五月只是觉得奇怪。等听到里边隐约传来的惊呼,这才觉出不对。
与小弟对视一眼,她随手放下锅子,两人双双直冲进去。
进到屋里,她一下发觉了事态的严重,因为家里人几乎都在。
从来与哥哥形影不离的老苏贵,正一脸慌乱满头大汗的站在当地,张着缺了门牙的嘴喘得象个风箱。
原本就满面病容的娘脸色惨白地坐在那里,二娘一手茶杯一手帕子的守在旁边。三娘皱着眉头坐在下手,手上一把扇子煽得飞快。而对面的大嫂正一副柔弱无依的样子,埋在姐姐的怀里哭得象个泪人。
“出了什么事?”苏五月与小弟异口同声。
嫂嫂的哭声停了停,抬头看了苏家三、四一眼,又抽泣着倒回姐姐怀里。
“你大哥被官府捉去了。”娘的声音透着无力。
“什么?这是怎么回事?”
苏贵苍老的声音带着哭腔:“今儿官府突然来人,不由分说押了大少爷就走,说大少爷是反贼,与那造反的信王有关联,店子也给封了。”
苏五月倒吸一口凉气,听到信王两字,再不知世事的人也能明了事情有多么糟糕。一个不好,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祸。
可是,以苏五月大哥那向来信奉安全第一的性子,说他造反,那怎么可能?
“大哥是绝对不可能卷进这种事里的,是不是捉错人了?”
苏贵哭丧着脸:“来人说是开绸缎庄姓苏的,这城里城外,做这行的也只有我们家是这姓了。”
正说着,店里派着跟去看情况的人也跑了回来。说大哥已被押到牢里,不知道什么时候提审,押的还是重监,根本就连探监也不让。
平日里这些场面上的事,都是大哥在做,可现在大哥出了事,她们这一大家子的妇孺,多少也有些抓了瞎。
老苏贵在苏五月爷爷当家的时候就在家里,他没儿没女,从小看着苏五月的哥哥长大成人,早把苏五月大哥看得比命根子还重。苏家老大出事,他比谁都着急。
现下一听这么严重,立时急得六神无主。
苏贵在地下转了几圈也没想出什么好办法,只好停下眼巴巴的看着苏五月的娘问:“夫人,这可怎么是好?”
那边她大嫂抬头,只均出工夫叫了一声:“娘。”然后就哭得越发有孟姜女的架势,只苦了苏五月那正当着长城的姐姐。
其实苏五月的娘也正头疼得紧。
这事要是放在以前,不过就是送点银子,再说上几句话的事。可是现在这个时候,哪里还找得到说得上话的人?
苏家祖居的这个纪南城是有名的好地方,风光灵秀,市井繁华,正是信王老巢之所在。
自信王之乱以后,苏五月她们家能联系得上的那些大大小小的官员们,死的死,倒台的倒台。余下那些,大多是说不上话的小人物。
而且现在这种人心惶惶的时候,只要是同信王沾了边的事,人家躲都来不及,哪里还会帮忙。
一家子心里都慌得不行,一时又想不出什么好办法,都只眼盯盯的看着苏老夫人李氏,都指望她这个当家主母能有力回天。
老夫人四下看了看,揉了揉额头,露出个苦笑:“一场官司一场火,任你好汉没处躲。现在这样,慌也没用,咱们只能是尽人事,安天命罢,希望苏家列祖列宗保佑了。”
她叹着气转向老管家:“苏贵,你先去我娘家哥哥那里报个信,看他们能不能帮着打听打听?然后你再筹措一下银两,点算一下家产田地,按市值算算,回头给个数报我。”
“夫人!”“娘!”“大姐!”屋子里的人听了这话,同声惊呼。
老夫人叹了口气:“钱财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能救得命可是比什么都重要。”
苏家世代经商,虽是商人重利,但这些家人们,倒也都通晓这留钱还得有命来花的道理。众人适才惊叫,也只是被事态的严重吓到。当下众人再不多话,可心情不免又沉重几分。
打发走了苏贵,老夫人又派了人四处打探消息去。
苏五月眼红红地望了望自家三娘,三娘倒也不用人说,只是拍了拍她的头,早早回房收拾了出门,自去找她那些夫人团的好姐妹们,想看看能不能走走什么门路。
老夫人看了看哭得几欲昏厥的老大媳妇,温言安慰几句,让苏五月的姐姐陪着她去了佛堂。既是为她大哥祈福,也是想让她嫂嫂心里有个寄托。
听着她嫂嫂的啜泣声渐渐远去,老夫人招手将苏五月和苏小弟唤到身前,一手一个拉着,也不说话,只是那么的看,看得苏五月心里不安。
受不住气氛的沉重压抑,苏五月刚想找点话说,她娘就先转头看向了二娘:“芸娘,我知道你家人的性子都实诚憨厚,你那青州乡下的堂叔人品如何?是不是能信得过?”
二娘一楞,然后醒了神,不舍的看向小弟。慢慢的,眼见着她的眼圈儿有点见红,再一会移开了眼光也不说话,只绞着手帕缓缓的点了点头。
苏五月心里一惊,猜出自家亲娘刚才为何做那难舍难离般的举动。
就只那么想了想,一下子,眼里心里就酸了涩了,话也带上了哭腔:“娘,我不走。”
小弟只是有些呆气,并不笨。方才他没看明白,这会儿姐姐的话他倒是听懂了,也扑上去拉了大娘的手哭着求。
一屋子四个人,眼泪掉八瓣。
哭了一会,她娘拭了泪,板了脸:“只是你大哥出了事,家里人没心力招架你们两个皮猴子的闹腾,让你们出去住两日,等事儿过了就接回来。鳞儿你也不小了,苏五月还指望你照应着弟弟呢,你居然先来闹苏五月。大人说话,没你们小孩子说话的余地,快去回房收拾了,一会套好了车你们就走。”
苏五月知道自家娘亲是想为苏家留条根,也私心偏着自已这个嫡亲女儿,所以才趁着事没大发之前,想送苏五月和小弟先逃了。
可一想到背井离乡,亲人不在,苏五月哪里好硬了心的走?
抱了自家娘亲的手臂,苏五月软软的央求:“娘,我明白,我也都懂得的。可是,不用这么急的罢?大哥只是被关,说不定问个话就放回来。而且,就算要审,也是明儿以后的事了,大不了我和小弟明儿一早就走,那总是不妨事的。娘,就让女儿再陪您一晚吧。”
听了苏五月最后一句话,她娘刚止了的泪,刷的一下就又流了下来。
老夫人看看自家女儿的可怜模样,又瞧瞧哭哭啼啼的苏小弟,再看看她二娘期盼的样子,终于是点头应充了。
吉凶未卜时的等待最是焦心,总觉得时间过得是说不出的慢。苏五月只是在地上多转了几个圈子,就被心烦的娘亲挑剔了仪表打发回房梳洗。
因了心里一时闪过的一个念头,苏五月顺从娘的意思回了房。
先吩咐下去叫了水,苏五月急急的磨好墨开始画图。
先画一个房子上边有朵火,意为事情紧急到火上房。再画一个三角眼的小人被锁链锁着被人拉着走,想想又在那小人眉头上画了个川字。
她苦中作乐的笑,大哥在旁人心目中是一等一的好,只在小豆子的心里才是这种形象的吧?
小豆子原是个流浪儿。小时候,他因为想要抢苏五月反被苏五月一顿暴打,就此结了缘。
苏五月是讲理的好小孩,虽是他有错在先,但有教无类、和气生财之类的话,也是听爹说过的。于是,用一碗面,几个馒头把道理讲了讲,他就成了苏五月的开山大弟子。
人云,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他现在是城里最大的青楼当跑腿的小打手,消息灵通不做第二人想。
虽然大哥一向不待见他,可看苏五月面子,他还是不能不尽力地。
笔选的细,墨干得也快。
把图抖抖折起,用帕子绑在旺财颈子上,搂着它拍拍头:“好旺财,你快去找小豆子。千万不要同他院子的狗打架,省得没找到他就让人赶出来。一定要等小豆子把信解下来才能回来,这个很重要,一定要找到他,记得哟。”
旺财舔舔苏五月手,被苏五月一巴掌拍在屁股上,转身就窜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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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五月心不在焉的洗好。然后一边坐在窗旁听着外边的动静,一边打理半湿不干的长发。
忽然听到脚步,她直跳起来去开门,倒把来人吓了一跳。苏五月也是一楞,长生哥怎会这时候来?再一想,店子被封,他回来也没什么不对。
看到长生的神色与平日不同,苏五月随口问他:“长生哥,你怎么了?”
“我家人最近来信说,让我早日归家。”
苏五月吃惊:“什么?让你回家?那就是说,你这早晚就要走了?”
长生微垂眼帘,又抬了眼仔细地看着苏五月,轻轻的“嗯”一声。
她想想家里的情形,原也怨不得人的,他走,也是常理。想笑,笑容却有些发涩。
醒觉自己披头散发的很不合仪,苏五月急急回房打理:“长生哥,你先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好。”
长生在外淡淡的应了,声音有点闷闷的,似乎有什么心事。
长生哥姓崔,他家祖上一直与苏家有旧,商事上的往来也极频繁。两家互通有无,也是经过些风雨的关系。
崔家所在的雷国是个偏远之邦,出产上好毛毯毛毡。可论起丝绸织绣,总是比不得苏家所在纪国的精美细致,相对的,雷国一般绸缎庄的规模,也要差上很多。
因长生是早晚要继承家业的长房长孙,所以崔家大老爷送他来纪,在苏五月家的绸缎庄上学习。
苏五月的娘亲虽对这事颇有微词,却碍不过苏家老太爷留过的话,最终还是给了崔家这个面子,应了他住在家里帮忙。
苏家大哥虽也宠溺着自家小妹,但他为人太过严肃,苏老爹过世后事务烦多,他也顾不上对苏五月多上点儿心。而五月的姐姐性情又太过文静,与活泼的小妹说话,十句里倒有八句是劝她一些女孩儿家的本份。
如此一比,说起来,还是崔长生这个便宜哥哥理解苏五月的心思多些。他那条洗得发白的旧帕子,没少给苏五月擦过眼泪绑过伤口。
早些日子,她就听说长生哥老家有信过来。帐房帮忙的小石,在长生看信的时候有偷着瞧上了一眼,看到好象是长生家里给他说了门好亲事,让他回乡成亲。
小石眼带羡慕地同要好的小六子嚼舌,说起这事的时候,正被苏五月不小心听到。
听了这个,苏五月真正别扭了几日,她心里倒比大哥娶亲的时候还要不安了些。因为雷国很远,只怕他一回去,就要好久都不能再见。
但后来见长生只是托相熟的商人往家里回了封信就算,提也没提要回去雷国,苏五月也就觉得他一时半会的不会走。这时一听,心里忽然就有种风流云散的惶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