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拾梦》酉亥

35、寻法

　　当年模糊记忆中，似听魔头提起过，他对江家人所下的，是他特制的毒，名为“寸心”，剧毒入体，便寸寸蚀骨，侵损心脉，如脏腑尽碎，断骨摧心，好不折磨人。
　　本以为被童黎错意搭救，又留在江翎身边，总有能找到解毒方法的一天，果然还是自己太过天真，便是那传闻中的神医也只能暂时延缓毒发。
　　就算侥幸取得解药，以后又该如何呢？
　　可如今已无暇顾及其他，若不解毒，连以后都没有。
　　百相门遇到那女人和魔头眉眼有七分相似，便总觉得要离她远一些，只是看到一个与魔头长相相似的人就会担忧恐惧，若是见到本人，自己当真有勇气和他对峙吗？
　　烛阴所处之地，也是苦寒难攀之处，山路终日覆着白雪，山脚之下与其他雪山似乎并无异处，行至山腰便寒风骤起，天昏地暗，若有失足，便是跌落山谷，尸骨也难寻回。
　　阿泽在前面走着，忽又回头看向她，“少主，烛阴我已有十年未归，走过这片雪地，山门一路便设了重重机关，就算侥幸走对，只怕落入机关也难活命。”
　　“你怕了？”
　　“自然是怕的，好不容易有了活命的机会，我还想要多活些日子，山门前的守门人知晓如何上山，只是他只放他应放之人上山，至于其他人，若是道不出姓名，一律会被他杀掉……”
　　“所以呢？”
　　“希望少主到时能帮我说几句好话，让他能放我和您一同上山。”
　　“嗯。”
　　何昭月心思不在于此，只是简单应和。
　　直至两人走到山门前，守门人似乎一眼认出她，旁边阿泽还未开口，那人已闪身将他一剑封喉，未及挣扎，便失去了生气。
　　何昭月惊愕一瞬又理好情绪，跟在守门人身后。
　　“您不必惊讶，我知晓他不过是个任务失败的废物，没有留他性命的必要。”
　　何昭月听着那人的解释，轻嗯了一声，突然回到这如炼狱一般的地方，心中难免有几分不适，也正是失神之时，一脚踩到机关，不及她反应，一支箭已由机关射出，穿过她的肩膀。
　　守门人将她拽回正路，伤口的血却根本止不住，或许因为失血过多，她的意识也渐渐模糊。
　　意识朦胧之际，那个熟悉的令她脊背发抖的声音逐渐清晰了起来。
　　“把她给我治好了，还有你，自己去领罚。”
　　“可是……”
　　“没有可是，她要是死了，你们也别想活了！”
　　再次醒来时，魔头竟然守在床头，“醒了，安心养伤吧，等你好了，我们便可以开始给她传功。”
　　那个她，大概就是那个从未清醒的女人，魔头似乎也从没说起过女人究竟是什么身份，教内弟子也都已经默认那女人就是教主夫人。
　　如今魔头对她的态度实在柔和，然，以魔头心性，自己在传完功后便失去了利用价值，到时别说是江翎的解药，怕是性命也难以保住。
　　看来，不能让伤好得太快。
　　不过才无意减缓伤势复原的第二日，大夫竟换了个人来，眉眼之间与穆大夫竟有几分相似，但脸色实在说不上好看。
　　“不知你是这魔头的私生女，亦或是什么身份，也希望你别再恣意而为，不珍惜自己的身体。昨日为你诊治的医者已被魔头斩了，扔下山崖……”
　　何昭月一时之间不知该回应什么，抬头与大夫对视，眼中添了几分惊恐与委屈。
　　“……罢了，这魔头向来杀人不眨眼，也不全是你的错，好好养伤就是了，你和那魔头说，以后由我来为你诊治，别再抓山下的大夫来了。”
　　“嗯。”
　　结果，最后还是死路一条吗？
　　这个大夫的医术确实要比其他人精湛许多，伤口复原极快，也几乎不太能感受到疼痛。
　　“看你也不像是个坏孩子，这几日心事重重的，不如和我说说。”
　　何昭月有那么半刻欣喜涌上，却又恢复平静。
　　“那我和你说说我为何上山吧，当年我因一些事情责怪父亲不愿与他相处，自己独居深谷之中，却无意救了易容之后的魔头，在他伤好后又被他强行带上山，为那个女人续命，然而只是吊着一口气罢了。这些年我早已想通当年之事根本不怪父亲，只是这地方恐怕一辈子也出不去了。”
　　“那个女人？”
　　“教中人都觉得那女人是魔头的夫人，可我知道，他的夫人早就死了，而且他还……”话未说完，大夫握紧拳头，有几分哽咽。
　　“只恨我不能杀了他……”
　　何昭月将手覆在大夫握紧的拳上，似有安抚之意。
　　“我没事的，虽不能以毒克制魔头，却也想了些办法，让他作假盛之势，实则亏耗内里，累月之下气血两虚，日后若能有侠士上山讨伐，或可有一线转机。”
　　“那他若是如此状态，是否可与之一战？”
　　“你这孩子莫不是想要和那魔头斗，不如先好好养伤。”
　　“若那个女人醒了，魔头未死，便是我死。”
　　“这魔头真是可恶，不过往日我为他施针之时，他似是有意护着自己膻中穴下两寸的位置，若到时你有机会，直取此处，便是不能取他性命，或可废他全身功力，只是就算我说了，你也未必能得手。”
　　“谢谢您，告知我这些便已万分感激。”
　　“不用这般客气，若你是想对付魔头，我自然是乐意帮你，我叫白念安，你叫我声姐姐也是好的。”
　　“那便麻烦你了，白姐姐。”
　　“都是我应做之事。”
　　这日，何昭月已完全康复，便主动去书房寻魔头，碰巧魔头出了门，她便先进了书房等候。
　　自然，也不是安静等着，这许多年除凕山以外都未曾再有身中寸心之人。
　　想必是未随身携带，大抵是藏在书房中，又不会是十分显眼的地方。
　　脚步声渐近，只得停下手中的动作。
　　“听说你完全恢复，随我来。”说着魔头走到书架前，拧了架上青色花瓶，暗门忽现。
　　何昭月随着他一起走入密室，一进去便看到架子最高处的褐色瓷瓶，与记忆中魔头展示的那一瓶寸心所差无几。
　　瓶身落了些许灰尘，似乎是许久没再用过了。
　　魔头仍径直走着，或许有几分欣喜之意，并未察觉身后何昭月的假意踉跄，撞到架子，褐色瓷瓶掉落手中。
　　直到听到动静魔头才回身看向何昭月，“怎么回事？”
　　何昭月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无事，脚下没踩稳，险些摔倒。”
　　魔头没再追问，只是让何昭月跟紧一些，走到密室尽头，竟有一室的珍奇药材。他大步上前，拿出一个锦盒，打开里面只有一小粒药丸，“吃了它。”
　　何昭月没有犹豫，接过药丸便吞了下去。
　　“这药丸能短时间提升你的内力，我在此为你传功，你吸收融合功力，到时再去给她传功。”
　　传完功再吸收内力化为己有时已是深夜，魔头将何昭月带回书房。
　　何昭月后退两步到桌前，吞下褐色瓷瓶中的药。
　　后又举起手中的瓷瓶，“教主，这瓶中装的，可是寸心？我方才在密室撞到架子时，捡到了它。”
　　魔头余光瞥见那褐色瓶身，点了点头，却见何昭月手指微颤，瓷瓶摔落在地上碎裂开来，里面却没有药。
　　只一瞬脏腑便如扭在一起那般，痛得她再无力气支撑，重重摔在地上，口中不断涌出暗色的血。
　　何攀好似疯狂般冲了过来，将她从地上拽起，“谁让你喝的！果真是养不熟的畜生！”说罢从怀中掏出药丸，捏住她的下颚，就要往她口中送。
　　她用尽力气别过头，“从前……我总是在想……为……什么……你……那般折磨我……，却还要……用最好的药治好我……呵……”咳出两口血，继续说着，“你……似乎……很怕……我死了……”
　　她突然笑出声，尽管五脏好似被绞碎那般痛，仍是肆意笑着，只是嘴角仍不断淌着血，宣示着她的身体已快到极限。
　　“把解药吃了！别让我说第二次！”
　　她仍似未闻，牙关咬紧。
　　何攀神色一暗，一掌击在她的肩上，然而此时也没有什么疼痛比得过剧毒侵蚀五脏，断骨刺破皮肤血肉，她却好似未察觉，眼神逐渐迷离。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何攀语气软了些，无奈问着。
　　她奋力捡回几分意识，已经虚弱到发不出声音，只是从喉咙中挤出几个字，“两……份……解……药……”
　　“哼，你是要给江家那个丫头吧，不可能！”
　　“给……我……”
　　“你！”
　　何攀无奈摇了摇头，又想到江翎掀不起什么风浪，从瓶中倒出两颗药丸，一颗放在她的掌心，一颗欲要送到她口中。
　　她无力别过头，“每……颗……掰……开…一……半……”
　　何攀一时竟被她气笑，“呵，你这丫头倒是警惕。”说罢，却也照做了。
　　她用尽力气握紧掌中两半颗药丸，艰难咽下另外的两半，却不敢昏厥过去。
　　恍惚间何攀起身挪动她的胳膊，她下意识躲开，将药攥得更紧。
　　“我给你接骨止血，不然没等解药生效，你先血尽而亡了。”
　　约莫半柱香时间，终于感觉脏腑绞痛稍稍缓和，呼吸也顺畅了些许，断骨处的疼痛逐渐清晰了起来。
　　“没事了？”
　　她费力合眼。
　　何攀起身，没再看她，走出门去。
　　撑着没伤的那一边胳膊，她缓慢爬到了桌边，靠着桌腿，看着手里的解药，视线也模糊了起来。
　　拿出纸仔细包裹，放在怀中最贴近心口的位置，这才后知后觉抚上了伤处，怕是很难恢复，看来日后要尝试着用一用左手做事。
　　何攀这一掌毫不留情，是以叫她吃痛松开嘴，吃下解药，她暗自庆幸，似乎这一次果真赌对了，只是又该如何下山把解药交给江翎呢？
　　时间已又过一年，不知江翎身体是否有好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