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灵森林》青山有信

1、烧荒人

　　【一】

　　两座坟墓上的草被烧了荒，一片漆黑。
　　烧荒的人静静地看着熄灭的火，棕褐色的眼睛沉默、老实而残忍。

　　火熄了，他走了。
　　他穿过初春时矮矮的麦田，走过水渠上的小桥，穿过随着风的节奏胡乱拍手的杨树——它们总是抓不好节奏，却仍旧喜欢打拍子。

　　他穿过小树林之间的路，回到了村子里的家，与他的家人平静地生活。
　　眼见得，他家起了高楼，是巷子里最有排面的一幢，傲然地睥睨着其他人家的小院。

　　土地是寂静的，它无声地承托着万物。
　　麦苗在其上静静地生长。

　　地下寂静的两位墓穴之主仰视着一切，他们没有眨一眨已然腐朽的眼睛。
　　他们看到了烧荒的人，却寂静无声。
　　因为他们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他们无法在人类的世界里作出任何举动。

　　【二】

　　但烧过荒的土地是肥沃的，它悄然长出了一片精灵的森林。

　　这是一片成年人看不到的森林，在夜里闪烁着微光，有细细的银色光点在其上飞舞。
　　一棵巨大的光之树，从焦黑的坟墓上无声地生长起来。

　　它下扎根于九泉，上延伸至苍穹。树枝的线条柔软而舒展。
　　夜晚，银色的月光从天空上落下，成为它茂密的树冠；白昼，金色的阳光化作小果实，点缀在叶片间，像一个个小铃铛。

　　当风吹过时，铃铛便发出悦耳的“叮铃铃”，细细的，十分悦耳。
　　远处的杨树们听到了，便嫉妒起来，纷纷胡乱拍手。然而，它们的距离太远，根本传不到光之树那边，只能自己消化。

　　试问：谁听到这样的声音，会感到开心呢？

　　【三】

　　光之树旁边，精灵们安适而静谧地生活在精灵森林中。他们的身躯很小，当人们惊扰到他们，他们便从从容容地躲开，在另一个地方继续做自己的事情。

　　有时候，有些孩子会看到他们，作出许多不同的举动，每当这时，家长们都会故作镇定地告诉他们：“别看了，那里什么都没有！”
　　但孩子总是会哭闹不止，像丢了魂儿似的。

　　小孩子的眼中，一切都那么奇怪有趣。
　　然而大人，却只会因自己看不见且无法证实的东西而害怕。

　　春天的风里，绿色的麦田仍旧静静地生长着，向着高而远的蓝色天空。
　　麻雀从麦田上飞过，斑鸠在路旁的树边停歇，田鼠窸窸窣窣地钻来钻去，一条细长的路基不知何处起始，正在悄悄地从广袤麦田的一条边延伸向另一条边。

　　【四】

　　烧荒的人依旧活着，平平静静。他偶尔到田里来转一转，看看麦田，看看自己家的土地，看看地里低矮的坟头。
　　与不远处被烧过荒的坟一样，那座黄土堆成的坟，同样在麦苗的摇曳中沉默不语。

　　烧荒的人回到家中，将粪肥堆到了对面——一家围墙已然倒塌的院子边。

　　这是荒凉又火热的农村。

　　荒凉的是人，火热的是心。
　　荒凉的是巷子，火热的是嗔恨。

　　【五】

　　这一切，森林间的精灵们看见了。
　　风看见了。
　　被操纵的火沉默地见证。
　　而大地负担着其上的一切。

　　只有水，是苦涩的眼泪。
　　它送走故去的人，又在新生命的眼中产生。

　　却不知道，是否会有人，在未来，在临终时，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留下一滴后悔的眼泪。

　　【六】

　　这一切，世界也看见了。

　　世界会怎么做呢？

　　世界沉默着，任由风带走一切。

　　焦黑的坟墓，其本质仍旧是土地，仍旧会落下新的种子，长出新的植物。

　　风中，光之树依旧和悦地摇曳着，发出“叮铃铃”的细微响声。
　　精灵们在精灵森林中穿梭，就像每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

　　2023.05.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