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西瓜》追步风满袖

1、第 1 章

　　年日如草，平凡又自然地，从岁月的泥土中破土而出，一寸寸恣意生长。

　　唐谅怎么也没想到，自己没有父母的倾力抚养，也能健健康康，无病无灾地长到12岁。

　　这多亏了他无所不能的爷爷。

　　喂猪，测土，耕地，砍柴，打短工……

　　父母，就是那两位逢年过节会回来一次的“旅客”，他每次虽然非常期待他们的到来，脑中的映像，却十分地模糊。

　　他最熟悉的，还是田间，爷爷的那抹身影。

　　五月的假期，收割完小麦与玉米，他跟着爷爷开始打理西瓜地。

　　打头，抹杈，间瓜，顺带在瓜地中套种上红薯，大姜，总之，按爷爷的话说：“一寸土也不能浪费。”

　　他常常不解地问：“爷，地里有金子吗？”

　　爷爷听到这话，总展开黢黑笑颜，呵呵不厌地说到：“有，地里全是金子！”

　　爷爷的话，唐谅并完全认同，对于他而言，时间才是金子。

　　明明只有12岁，他却深刻地知道，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不然，爸爸妈妈，为什么不愿意多回来看看，觉得那是在“浪费时间”？

　　这种不解的情绪，就像村头那条连绵不绝的溪河，从未止息。

　　但，总是要想办法理解的是不是，父母背井离乡，是为了赚钱，爷爷总说。

　　他从不解到渐渐变成理解，理解却常常觉得无解。

　　唐谅看见，每年，爸爸妈妈他们都在回村的第一天，把打工所挣的钱，拆成很多个小纸包，一家一家地登门送钱。

　　那是当年给奶奶治病时，向村里人借的救命钱。

　　在奶奶去世后的每一年，他的“旅客”父母，仍在不敢忘却地，艰难地偿还。

　　马上就要升初中了，虽然考上了保送生，但生活费却还是需要不少的花销，他帮着爷爷开始干比较重的农活，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

　　不过，虽然农活不断，他却从来不放下课本里的知识，一寸光阴一寸金，据说读书可以改变命运，比金子更可贵。

　　那么，这个书，他定要读好它！定要，把家，读团圆！

　　割麦子时，他嘴里念叨着白居易的《观刈麦》“足蒸暑土气起，背灼炎天光……右手秉遗穗，左臂悬敝筐……”

　　干农活的时候，脑子里重复的，总是新学习到的知识。

　　努力，就像养分充足的泥土，终于让地里根根幼小的瓜苗吸收营养后，茁壮成长，日渐丰满。

　　他总是班里第一，校里第一，一缕金色的落日余晖轻轻的撒落在绿翩翩的土地上，唐谅抱着满怀抱的奖状和奖品，“步履蹒跚”地回了家。

　　把学校里的荣誉们安置好后，他急忙赶去田间，帮着爷爷摘西瓜。

　　下午西瓜含水量低，不容易坏，便于长度运输，不像早晨的西瓜，禁不住晃悠，稍微有点声音，或者震动，就会裂开，一颗颗，都是吓人的“地雷瓜”。

　　暑假来临后，唐谅更忙了。

　　南方山区的地面比较潮湿，村里的孩子不是漫山遍野地追逐游戏，就一定在西瓜堆里龙盘虎踞。

　　唐谅却不同，家里只有他和爷爷两个人，他根本没有时间，和同村孩子玩耍。

　　他看着一地的西瓜有些发馋，满地个个圆滚滚的“甜头”，却没有一个能甜进他嘴里，可以一口气，痛痛快快，无所顾忌地全部吞进肚子里。

　　爷爷嘱咐到：“谅娃，小心，把儿断了，就卖不上价了！”

　　点点头，他抱着“分量”并不轻的西瓜，涨红了脸，小心翼翼，弯腰勾背地艰难搬运，喘着粗气，像一只可爱的小猪啰啰。

　　结实精瘦的小猪啰啰！

　　好不容易搬运完，草草趴了几口饭，他连额间的汗都来不及甩，又马不停蹄地，回到瓜地。

　　仲夏的月光下，唐谅像少年闰土一样，蹲在西瓜地里看守，像一只敏锐的雏鹰，盯梢着随时前来偷瓜的顽劣孩童。

　　一颗颗星星，像电视里的自动感应灯一样，噗噗亮了起来。

　　深蓝的的天空中挂着一轮金黄的圆月，他难得地蹲着睡着了，梦见自己在吃西瓜……

　　熟透了的瓜，一碰就破，红彤彤的汁水顺着瓜沿沙沙流出，他咧开了嘴，抱起一半深红浅绿的西瓜，香香地吃了起来，一直吃到爷爷把他从瓜田叫醒。

　　“怎么在这睡着了，赶紧回吧！”爷爷抽着旱烟，满是皱纹的额头轻轻一挤，沟壑更深。

　　“我不走，他们就爱偷咱家的瓜。”唐谅不愿意。

　　唐谅爷爷家的西瓜，和村里别的人家种的西瓜不一样。

　　爷爷种的西瓜品种是8424，被村民们称作西瓜之王，个头很圆，大小适中，瓜身上深墨绿色的花纹清晰，没有空心，没有黄筋，没有硬块，还不用吐籽。

　　吃一口，肉质细嫩，纤维少，汁水四溢，爽口香甜，价格也是一般西瓜的几倍。

　　从下种到开花，从开花到收瓜，只要两个月，周期短，口感好，效益高，但是很讲究种植技术。

　　所以，村子里，除了唐谅的爷爷，别的人家都不敢种。

　　他的爷爷，在很久之前，就是十里八乡，远近闻名的土地能手。

　　这位土地能手不被土地所困，却被生活所困，唐谅奶奶生病后，家里多年攒下的积蓄，比村头的溪河流得更快。

　　每次他在地里干活累了，想吃瓜解渴，爷爷总说：“热了就去喝口井水吧！这瓜是用来卖的，咱爷俩吃不起，卖了好价钱，到最后，总会留一个给你的。”

　　一个夏天过去了，爷爷并没有失言，真的给他留了一个。

　　虽然小小的，是最后一个，长得还有些歪，但他终于可以品尝自己的劳动成果了。

　　但，这颗劳动成果，最终还是没有尝到。

　　一家城里人途径他们村的时候中暑，正好遇见了唐谅的爷爷，爷爷把最后的这颗瓜，全部切给这家人。

　　中暑比较严重的，和他同岁的小女孩，很快就因为这颗西瓜缓解了症状。

　　小女孩说：“我叫许愿，你家救了我，为了谢谢，我想帮你实现一个愿望，你有什么愿望吗。”

　　唐谅说：“我希望爸爸妈妈回来和我们一起生活。”

　　小女孩说：“你爸爸妈妈的电话是多少，我帮你打电话叫他们回来。”

　　他说：“我只是说说而已，你把他们叫回来，他们也还是会走的，如果让他们不走，比较难，谢谢你了，这个愿望，以后要靠我自己，才能真的实现。”

　　小女孩又问：“那你还有什么其他的愿望吗？”

　　他说：“我想吃西瓜。”

　　小女孩赶紧说：“那我叫我爸爸去别人家再买一个！”

　　他说：“不用了，我想吃的，是刚刚你们吃的，我们家自己种的那个。”

　　小女孩说：“可我已经吃掉了，没办法还给你了，……不过，我还记得它长什么样子，我做一个还给你吧！”

　　她二话不说，窜进了田地里，津津有味地挖出了一个泥块，用力捏圆，放到地上滚了起来，直到滚成了西瓜大小。

　　然后，她用树干在泥西瓜上，画起了花纹，贴上了绿叶，还捡起刚刚吃完的西瓜被扔弃的瓜藤插到了泥头上，看起来，和唐谅爷爷留给他的那颗瓜，起码有六成相似。

　　小女孩说：“还给你！”

　　不知怎么，他接了过来，说了：“谢谢。”

　　中暑的那家人很快离开了，唐谅把泥西瓜抱到了瓜地里，这是这里的最后一颗“瓜”。

　　他看着看着，突然就没那么馋嘴了。

　　甚至明白了，也许眼前的香甜可口从来不是最重要的事，西瓜的确可以解馋，但它还可以用来治暑，还可以给一个贫穷的家以未来。

　　还有很多很多，不同的作用。

　　夏去秋来，冬去春来。

　　泥西瓜上的绿叶枯黄了，泥身干裂了，汛期一到，便化作了泥水，重新融回了土里……

　　阔别多年后，当身为世界盛高投行地区联席主管的他，回到家乡的田埂上时。

　　爷爷依旧在地里打理瓜田，在看到唐谅后，举起草帽招了招手，灿然地咧嘴一笑，继续俯身劳作。

　　黄蜻蜓振动着透明的翅膀，飞过瓜藤丛蔓，轻轻巧巧邀飞入蓝天，一阵风，瓜田卷起绿浪，连绵不绝。

　　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