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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高驰草草梳洗一番后来到前厅,就看见杜蘅在那里束手束脚地坐着,手边放着一壶茶和一个小杯子,杜蘅时不时地就用手指去描摹茶壶上漂亮的青花纹路,干干地笑了一声:“侯爷这壶真是不错,一看就出自名家之手。”沈毕寒老神在在饮一口茶:“也不算名贵,买茶时送的添头。”

      杜蘅一时无语,一抬头看见高驰正轻飘飘地踏过门槛,白靴青衣,好是风流潇洒,只是领口袖口都有细细一条鹅黄色,显得他少年气十足,又漂亮又鲜嫩。只是他一头又长又厚的头发都还散着,有几缕翘着,有几缕缠在一起,还有几缕粘在颊边,粉白的脸蛋儿,乌青的发丝,便又显现出几分不合时宜的妖娆。高驰含着笑意扫了一眼杜蘅,脑袋一甩头发扑了杜蘅满脸,放在以前杜蘅早就骂出来了,今天却敢怒不敢言,只是对着高驰的背影翻了一个白眼。

      高驰一边笑一边对沈毕寒说:“你是不是又吓唬子荣了?”沈毕寒摇摇头,伸手接过高驰捏在手里的月白色发带,那上边的暗纹闪着莹莹的光,在手里就好像握着一脉流水。他抹了抹发带,便站起身来,以指为梳,高驰的头发好,跟缎子一样,稍稍顺一下,手指能从发顶一直捋到发尾。沈毕寒替他把头发高高地扎起来,又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荷包。高驰隐约看见几个圆圆的东西叽里咕噜滚在他手掌里。沈毕寒给他编了几根细细的麻花小辫,里边缀着几颗油润透绿的青玉珠子。杜蘅眼尖,一眼瞅见那几颗珠子价值不菲,颜色自然是顶好的,也不知道沈毕寒怎么凑出来那一小把,颗颗莹润,青翠欲滴。
      “这可是好东西啊,侯爷从哪里找到这成色的青玉?”杜蘅望着高驰墨发里碧绿的珠子,心里痒痒的,不由得开口问道。

      “去年关外挖到了一处玉矿。”沈毕寒没有多说,只是最后给高驰理了理耳边的碎发。高驰伸手摸着自己发辫上的珠子,掌心温温润润,十分熨帖,却没说什么。他如今尚未加冠,发辫上能做的花样很多,只是他没心思在这上面,只有沈毕寒在乎他这三千烦恼丝,从前就喜欢给他扎小辫儿,给他找各色漂亮的发饰。热衷于打扮他的沈毕寒有时候像个小娘子。

      杜蘅一听便兴奋了起来:“从前以为关外贫瘠,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东西!”一边说,他一边凑上前来,摸着高驰头发上的珠子爱不释手。高驰嗤笑了一声:“看你这没见识的样儿!怎么你是没见过好东西还是怎么着?几颗珠子你那双招子就扒不下来了?”

      沈毕寒叹了口气,听着高驰语气不对,恐怕昨晚高驰听见了他说的话,一提起关外心情便不妙了。高驰几乎每次写信给他都会问他什么时候回京,他却总是避而不谈。他心绪转过一番,开口问杜蘅:“你们今日是要去哪里?”

      杜蘅怵他,不敢说是去醉隐楼寻欢作乐,便支支吾吾道:“我俩……我俩要去城外那山上打个猎……”话还没说完,就被高驰打断了:“你怕什么?不就是去醉隐楼听个曲儿?杜蘅脸涨得通红,却不敢在沈毕寒面前放肆,只得一把抓住高驰的袖子,赔笑道:“侯爷刚从关外回来,理应好好休养,我同风行不便叨扰了,告辞侯爷,侯爷不用送了!”高驰还想说什么,被杜蘅一把捂住了嘴拖了出去,嘴里小声念叨:“你可少说两句吧!今儿早上吃了几个炮仗?”

      “杜子荣你个怂货!”高驰一出门就拽开了杜蘅的手,恨铁不成钢道:“他沈毕寒还能吃了你?”杜蘅刚要回答,却发觉哪里不对:“你跟侯爷又吵起来了?”

      “没吵!”高驰脑袋一撇,不愿多说,杜蘅却不放过他:“你俩肯定吵了,怎么不听你一口一个寒哥了?天天你寒哥你寒哥的,今儿怎么叫他名字了?”

      “……”高驰沉默了一会儿,慢慢地说:“他说关外很好。”

      “那不挺好?至少侯爷在关外过得还不错。”

      应该是还可以的,虽然长在京城的人可能一时受不住大漠的风沙,耐不住边塞的贫瘠,可一个地方地方总有一个地方的好处,就像他发间那几颗碧绿的珠子,就像从前沈毕寒在信里写的那些落日孤烟,萧索城阙。沈毕寒说在那里跑马可以闭上眼,地和天一样宽广没有尽头,马蹄下绵延的青草怎么踏也踏不尽,诱他扬起马鞭,奔向更远的地方。那时候刮过脸颊的风,是从天上流下来的琼浆玉露,那是最烈的酒,草原是一个大大的酒壶,人可以醉在里边,人可以不醒来,人可以踏出一条歪歪扭扭的路,顺着那条路找到天尽头的太阳。

      京城能跑马的地方着实太少,他几乎不敢挽弓搭箭,弓弦拆作琴弦,把骨头泡软在秦楼楚馆里。他从前觉得京城里醉生梦死的日子也不错,做个纨绔少爷玉面郎君,打马过长街时掷果盈车,身边有好友二三,便是醉也不用同月邀影。头顶上有他爹和他哥,天塌下来还有高个的顶着,他耍了十来年的银枪,似乎钝了也就钝了。

      然而沈毕寒去了三年边关,他才知道蛮族多少次踏破边防,才知道多少人风沙里来去,多少白骨怨魂埋没在黄土之中。将军横槊,战士举戈,他们醉卧美人膝上时,竟还有人醉卧沙场,朝不保夕。

      他不是不喜欢关外,相反他憧憬得很。但他毕竟是十八九的年岁,没受过苦,被父兄如珠如宝地养大,哪里受过风沙磋磨?边关是建功立业的地方,也是吃苦的地方。高骋从前跟他讲,他不必有什么大出息,这一辈子快活逍遥,也就够了。他也这么做了,可直到沈毕寒去了边关,一封一封的信裹挟冷风寄到京城来,他才发觉,这世道,何曾叫人逍遥?他的逍遥,不知道是垫着多少人的尸骨垒成的。

      他想去边关。他也想逍遥。可是逍遥到底是怎么个逍遥法,他似乎还没想明白。一场又一场的酒醉算不算逍遥,一阵又一阵的香风算不算逍遥。或许纸醉金迷是逍遥,或许侧帽簪花是逍遥。又或许这些都不算逍遥。

      也许当他一字一句地读过沈毕寒写给他的信时,他就不再逍遥了。他听见昨日里沈毕寒悄声说的话,沈毕寒说要带他去边关,他的心就怦怦跳起来。

      他一边想,沈毕寒心真是野了,他不想回来了,一边想,边关啊,那样的边关,他是否可以拉满弓弦。

      他心里很慌,不知道何去何从。

      杜蘅在他旁边絮絮叨叨,念着展眉从前提过的一支簪子,半路两人拐进了一家铺子。前几日杜蘅在这里打了一根金簪,金灿灿的凤头衔着血红的宝石,拿在手里坠坠的,高驰几乎能想象到这金簪被簪进女子的扰扰绿云里是如何美丽。金子容易得,那颗宝石却是杜蘅托西域的行商费了好大力气寻到的,比女子的唇更加红润几分,镶嵌在凤眼的位置,棱角锋利,每一个切割面都是雪亮的。

      醉隐楼的小娘子都很喜欢杜蘅,他手指缝松得很,留不住财,温声软语地求一求,银子就哗啦啦往外流。醉隐楼的小娘子也喜欢高驰,高驰长得好,像春天刚长起来的松树,秀气又挺拔。高驰也喜欢听她们唱曲儿,每次去都带着赏银,却看不惯杜蘅巴巴地上去送这送那,把她们当祖宗一样贡起来。那一颗宝石不知道花了杜蘅多少心思,千辛万苦求了来,为博美人一笑,似乎算是一段佳话,但高驰却觉得有些不舒服。往日里展眉的歌喉那样好,他听着也会忘却许多的俗事缠扰,如今他望着展眉,望着她发髻里的那支簪,望着簪上熠熠生辉的红色宝石,他却心烦意乱起来了。

      注意到高驰在盯着她,展眉本在垂头抚弄琵琶,低吟浅唱着江南的歌谣,却微微抬起眉梢,扬起眼角撩了高驰一下,眼尾的一抹红好像什么妖精的一片羽一点鳞,有意无意地现出一点点原型,摄人心魄。高驰皱了皱眉,又抬起手叫她停下:“别弹这个了,入阵曲会不会?”

      展眉愣了一下:“会倒是会,但是没怎么弹过……”她轻轻地笑了一声:“谁在这种地方听那劳什子入阵曲?”她果真就弹起来了,却十分不熟练,弹错了好几个韵,杜蘅听得别扭,叫她换了自己拿手的曲子,边弹边唱。
      杜蘅给展眉送了一根簪子,高驰也不能白听她的曲,于是从腰间解了一把扇子扔在桌上,那扇子也不是便宜货,从扇骨到扇面,都十分难得。展眉就眉开眼笑地谢他,声音是娇娇软软的。高驰也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突然把腰间一组环佩全都叮叮当当解下来,一股脑扔进展眉怀里。那环佩全是洁净温润的白玉,是与他同游的一个富家子弟送的,高驰喜欢的不得了,也价值不菲,如今却全叫他送给了歌女。

      杜蘅看得目瞪口呆,悄悄拽他的袖子,出了醉隐楼便咬牙切齿地问他:“你今天怎么回事?先跟侯爷怄气,现在又在展眉面前出这个风头,那玉佩是什么样的宝贝,你这不是存心下我面子?”

      高驰白了他一眼,心里烦闷不已,杜蘅还没从展眉软绵绵的歌声里醒过来,便被杜蘅拉回家,领了好马,取了好弓,跑去郊外的山上打猎。杜蘅不爱动弹,懒得浑身骨头都酥了,骂骂咧咧地随他上山,拉开弓弦差点崩了自己的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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