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民国｜现代]鸟群》园有桃

31、第二章

　　高风亮去世之后，息红泪想过很多次要把老宅卖掉，毕竟宅子太大，现在没有下人，顾惜朝常不在家，她自己一个人在里面不管是住还是收拾都很不方便。可是她犹豫着那个时候卖总像是与政策作对；或者捐给县政府也可以，但又怕人说故作姿态之类，也不敢轻举妄动，所以一拖再拖还一直住在里面。老宅住久了还是有些潮，不免有些地方长了霉斑，每次走过的时候息红泪都觉得阴森森的，可是她一个女流实在没什么力气修。
　　她有的时候还是不免希望老戚能过来帮把手，不过她也知道他为什么不来。
　　街上的闲言碎语息红泪断断续续也听了不少，她想那只能说明满街都不是老住户，她跟戚少商的事以前的人多多少少都看得习惯。老人家们多半在讨论的是她克夫的事，跟雷卷定了亲，雷卷死了，跟赫连春水定了亲，赫连春水死了，这都还没真在一起，影响力就这么大，还有哪家人敢收她做媳妇。息红泪其实丝毫不介意就这么自己过一辈子，何况她现在还有个孩子，就算不是自己的，不至于膝下寂寞就好。顾惜朝倒是跟她说他不介意她跟戚叔叔在一起，说这话的时候顾惜朝还很小，息红泪就摸着他的头，苦笑了。
　　她其实偶尔会想知道雷家现在的状况怎么样。自从雷旭被作为他父亲的替代品被枪毙之后，沈边儿就守着雷昭安分守己地过日子，安分守己到了再怎么找茬也找不出来的份上。所以息红泪不敢贸然过去，否则自己就成了那个“茬”。偶尔走过田边的时候她会看见雷昭在里面干活，雷昭长得有些富态，不太像他爹，更像沈边儿一些，看起来就比较憨厚老实，因此好像相对于他哥哥来说就少吃了很多亏。听说沈边儿这几年身体也不太好，大概是劳心劳力过度，现在家里都靠雷昭撑着。似乎很辛苦，不过要是能就这么安稳下去也就不错。
　　息红泪不用下地，这些年的日子过得半富裕不富裕，反正够她养活自己外带供养个孩子。顾惜朝的要求也不高，日子就那么过，而且过得很快。忽然有一天等她好像终于回过神来，顾惜朝已经那么大，她才觉得自己老了。那天偶尔出去转一圈儿，忽然想不起她当年刚离开时连云镇是个什么样子。她忽然在想也许不回来就好了，老家就永远都只是脑子里记得的形状。
　　不知不觉，又是春天了。
　　息红泪想起老戚抱着还是婴儿的顾惜朝来到这里时大概也就是这个季节，所以就算没有任何缘由，到了这个季节顾惜朝也总是很高兴。记得小的时候到了这时河里的水还没有涨起来，他就经常和那个小戚少商在一起玩得一身脏兮兮。息红泪见过几次那个戚少商，也许真是近朱者赤，跟老戚简直一个模子刻出来，性子都差不多，一笑傻乎乎的。那时他们两个似乎干了很多胆大包天的事，比如捅了镇长家的鸟窝，在县政府办公楼里打闹，还好除了那次戚少商差点把顾惜朝溺死之外都没出什么事。那是她近些年唯一一次见到老戚，老戚几乎快跪下向她道歉。其实她根本没往心里去。什么人教出什么孩子，如果多少年前的戚少商干不出这种事，他就不叫戚少商。
　　那次息红泪帮顾惜朝洗干净然后擦干之后问他：“你都不害怕？”
　　“怕什么？”顾惜朝是真心实意地问，不过在息红泪听来就忽然变成反问了。
　　有个儿子在身边也挺好。息红泪真心地觉得，所以就像一个真正地妈妈一样为他操心。何况世道乱得很。所以当他说起他要跟林跃进进城上学习班的时候，她着实担心了几个晚上。
　　顾惜朝说这也算是难得的机会了，本来只有各地的革命骨干才有机会，是林团长格外器重他才能跟着去。这对于之后树立声望自然有很大作用。息红泪知道他说的对，但这不妨碍她担心。而且她莫名总觉得要出事、所以她想了很久之后就将转了个圈儿回到自己手里的匕首给了顾惜朝，她说她希望他用不到，不过万一遇到什么状况，至少保得住命吧。
　　顾惜朝看了看那个小匕首，还算小巧玲珑，虽然表面上有些锈迹，里面倒还是光洁锋利，便收进了衣服里。哪怕是为了让息红泪安心呢。而且虽然不是很愿意，走的那天他还是让息红泪送了一程，算是让她尽心。
　　顾惜朝该是个有出息的人，息红泪想着，特别是每次看见戚少商不务正业四仰八叉地躺在田里的时候。当然就是因为这样他才叫戚少商，而且息红泪相信放在当年的戚少商身上估计也是这个德行，“其知可及也，其愚不可及也”，当然是一种别样的超脱。但如果这是自己的孩子，总还是希望他们安安稳稳奋发图强之类的。虽然这个时代也不是非要母以子贵，不过她自己怕是没什么指望了，指望指望孩子也是个盼头。现在这个世道她看不明白，既然抓不住现在只好眼睛放长远些。
　　幸亏基本上，顾惜朝也算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
　　这么想着的时候，息红泪从缸里舀了勺水准备做饭。也不知道顾惜朝哪天回来，不过既然进城学习，想来是需要些日子。哎也怪自己粗心就忘了问一句。不过反正今晚上该是不回来，做自己的就行了。一想起这个，忽然就没了做饭的动力。但总还是要吃点儿。
　　她刚要起火就听见很大的撞门声，而且听起来不止一两个人，那意思好像是如果她不开门他们就要把她的门卸下来。于是她就先放下手里的事过去打开了门闩。门闩挑起来的一瞬间门就被撞开了，一群人一拥而入。息红泪不认识那群人，不过看他们的打扮还有气势汹汹的样子也大概猜得出来他们来干什么。
　　为首的人或多或少还是表示了些敬意，只是眼神里闪烁着些不怀好意的光，他微微一笑说：“我们该怎么称呼？息女士？赫连夫人？”那个人说道最后一个称谓时嘴角微微上挑，带着某些讽刺，“我们想请你跟我们回去谈谈你和前连云寨山大王的关系，还有你们的私生子顾惜朝的问题。”
　　身后的一群人摆出了凶神恶煞的样子，似乎打算让她默认了这种定论。这让息红泪不禁在心里冷笑，就算她安定了十几年也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只会养家带孩子的女人，更大的阵仗她都见过，这又算什么。于是她也笑了一下：“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