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顾民国｜现代]鸟群》园有桃

17、第二章

　　顾惜朝说他和戚少商能遇见实在是个巧合。巧合之处并不在于本来他道了别之后就要坐船去南京，并且很长一段时间都不打算再来上海，即使回来也不会再逗留很久。但彼时戚少商刚下船，他们在船坞碰见是理所当然，特别是戚少商还是当年的山寨打扮在上海的街道上不可谓不扎眼，想不注意到也困难得很。所以他顾惜朝理所当然地会在人群中一眼认出戚少商，并不能装作没看见，然后两个人就重逢了。
　　也许碰巧的只是戚少商就在这一天的这个时间到了上海，他又在这一天的这个时间离开上海，否则的话，也许就再也见不到。
　　不过既然遇见了，顾惜朝就不打算马上走了。他临时改换了船票并在路边找了个电话打去南京说自己有些事耽搁恐怕要晚几日，他说南京那边巴不得他晚点儿回去，至于为什么他就没跟戚少商解释。然后他介绍了一下为他送行的女子。她叫傅晚晴，他们的关系说来话长，所以他就只说是朋友。
　　傅晚晴一看就是典型的城市里的大家闺秀。戚少商虽然这么想，其实倒也不知道城市里的大家闺秀该是个什么样子。只觉得她确实端庄大方，虽然话没说几句，倒也觉得彬彬有礼得体得紧。傅晚晴看他们似乎还有话要说，便支应几句转身离去。
　　戚少商看着她的背影说：“倒是个好姑娘。”
　　顾惜朝微微一笑，然后跟他说：“这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出去再说。”
　　戚少商点点头就跟着顾惜朝穿过人群离开了船坞。他在后面看着顾惜朝熟练地穿过一条条大街小巷，忍不住说了一句：“你对这里很熟啊。”
　　“我说过我在这儿念过书。你不记得了？”
　　“记得。只是想问而已。”
　　顾惜朝乜了他一眼，又笑了：“到了。”
　　“这哪儿啊？”
　　“给你买件衣服。我看这你都热。”
　　“热吗？”戚少商看看自己一身打扮，“可是现在是冬天。”
　　“在这儿冬天也没有穿成你这样的。”
　　戚少商看了看店里的衣服：“这衣服都怎么穿啊？”
　　“习惯就好了。你看我不也穿得好好的。”
　　“可是很贵吧。”
　　“有我呢。地主之谊嘛，你不是也请我吃了一碗面？”
　　戚少商很意外顾惜朝居然还记着这件事，因为太意外，所以都忘了说一碗面才值多少钱。
　　顾惜朝拿起几件衣服在他身上比了比，然后丢到他身上：“那，进去换。”
　　“啊？”
　　“啊什么啊，进去换。”顾惜朝指了指店里面的隔间，“难道让我陪你进去？”
　　“那就陪我吧。”戚少商眉头一皱，随后粲然一笑，“要不然我也不知道怎么穿。”
　　顾惜朝哼一声：“笨死你得了。”
　　等两个人结了帐出来，戚少商一路都在抱怨：“这衣服怎么这么硬？还有这是什么味儿？”
　　“习惯就好了。”顾惜朝一路都在重复这句话，“还没吃饭吧。想你这一路要是坐船来，怕是半个月前的粮食都吐出来了。”
　　“你怎么知道？”
　　“我第一次坐船也是。”顾惜朝笑了，“虽然那时候我四岁。”
　　戚少商于是也不知道这是安慰还是讽刺。
　　顾惜朝带他走了颇长一段路才找到一家吃饭的地方。他说一来船坞那一带多是西式餐厅，戚少商肯定吃不惯，小门脸的中式餐厅都太吵，而且怕有人监听，现在在哪儿都不能不小心。这家店他来过很多次，东西好吃环境也不错，不太有人来。而且多走一段路也可以带着戚少商认认上海，否则以后人生地不熟也不知怎么办才好。
　　虽然来的人很少，不过戚少商从装潢从价位就知道这里就算不是高级餐厅也低级不到哪儿去。顾惜朝看来是熟客，他一进去就有人领着他到一个特定的房间去。所以戚少商估计顾惜朝该是个大官，至少比他知道的官都大多了。看来离开连云镇之后他过得很好。不过他觉得顾惜朝似乎不想说，他想说的话也许不用他问他也会说，所以他干脆不问。
　　顾惜朝跟带他们进来的人说“一切照旧”之后那个人就退了出去。然后他看了看戚少商，忽然就笑了：“你居然真到上海来了。”
　　戚少商想顾惜朝不知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笑，想来是最近意气风发又有佳人相伴，整个人都与以前不太一样。他想了想说：“你的意思是我不该来？”
　　“当然不是。”顾惜朝摸了摸手边盘子的边沿，“还是你来上海有什么事？总不成是为共-产-党做事吧。”
　　“你还在生气？”
　　“我不是在生气，我是懊恼自己那么笨。不过当时我倒是也劝你投军，所以这种事说不清楚。而且让你这么说好像你欠了我什么一样。”顾惜朝倒也不是觉得自己欠了他，这种事情说不清楚，在其位者谋其政，谁也没办法，所以他一摆手阻止了戚少商的解释，“都不重要了。而且我也知道你不是，否则的话你不会穿成那样进城。”
　　“他们不是没找过我，只不过的确跟他们没关系。”戚少商说完就后悔了，他想自己何苦说这个，反倒好像欲盖弥彰一样。
　　顾惜朝似乎没太在意：“没关系就好。现在我不管这方面的事。反正我也没有剿杀戚少商的义务，倒不如跟你直说，上海可不是什么好呆的地方，没什么事就还是走吧。”
　　“我才来你就下逐客令？”
　　“至少对你没坏处。你可是有通共的前科，这么敏感的时候你倒上海来，还不是自己找晦气。”顾惜朝自顾自地开了瓶酒给自己和戚少商倒上，然后补了一句，“也给我找晦气。好在没多少人认识你。”然后他低声说了句，“格外小心，这里特务很多。”
　　戚少商微微点了点头，然后笑道：“你倒是能喝酒了？”
　　“我以前也能喝啊。”
　　不屑地笑：“说的真事儿一样。”
　　“的确啊，就是喝一点儿就醉而已。”顾惜朝笑了一下，“不是烈酒，可以多喝一点。”
　　戚少商喝了一口，眉头就皱了起来：“跟水一样。要说酒，还是得说咱连云……”他说了一半就没再说。
　　可是顾惜朝还是附和了：“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可死去的人都活不过来了。
　　所以趁着菜上来，他们就都不怎么说话。戚少商其实有很多话想问，但没有一句问出了口。比如他是不是知道连云镇大屠杀的事，或者还有其他的一些事。不过戚少商想也许他知道很多事，只是什么都不打算告诉他。那时他才觉得也许他真不该来上海，特别是不该再遇到顾惜朝。
　　后来顾惜朝替他安排了住处，他临走的时候回头问了戚少商一句：“对了，记得你之前跟我说过有个青梅竹马的朋友，她叫什么来着？”
　　“你说息红泪？”
　　“息红泪，”顾惜朝重复了一遍，然后点点头，“好我记住了。”
　　“你问她干什么？”
　　“记得好像听说她在上海。如果遇到了的话，怎么也该让你们见一面。”顾惜朝微微一笑，不知为什么戚少商就觉得他笑得很诡秘。所以他就没说不用了，说了也是白说。
　　然后顾惜朝微笑着告了辞匆匆离开。那时候戚少商忽然感觉到也许自己再也留不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