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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

  •   天色熹微之时,顾惜朝听见了远处的一些响动,便连忙坐了起来。听动静应该有不少人,动作也很干净利落,想来不会是村民。但如果是日军,应该正忙着赶路,还顾不上搜缴他们。还是说鬼子的援兵这么快就到了?也或者是自己的军队就在没有自己的情况下莫名其妙地赢了,现下开始清剿逃亡的山贼。不论是哪一种状况,都对自己非常不利。
      顾惜朝摸摸自己的腰间,除了之前戚少商给他的匕首之外空无一物,才想起家伙已经给了穆鸠平。然而匕首这东西在这种状况下也没什么用。顾惜朝左右看看,看见了被戚少商插在地上的刀,便将它拔起来握在手里,刚要站起来,便被戚少商抓住了胳膊:“别急。”然后戚少商也坐了起来,拉着顾惜朝往山洞旁边的树后退,“跟我来。”
      山洞口的树木有些稀疏,实在挡不住两个人。戚少商不由分说就将顾惜朝先推到了里面:“反正里面太窄我也进不去,不如你先进去。我看要是找,也是找你。”然后戚少商堵住了树的边沿,索性棕色的大氅同斑驳的石壁有些混同,不仔细看一时也发现不了。
      “你倒不怕是来找你寻仇的?”
      “想我死的人多了,多了就不怕了。嘘。”
      从树影里能依稀看见来人的身形。是个铁匠打扮的壮汉,脸和手上都有些被烟火熏黑的痕迹,不过步伐轻盈稳健,顾惜朝一看便知是行伍出身。然后他听见身边戚少商从藏身处爬出去的响动。
      “铁兄弟,你怎么在这儿?”
      那个铁匠打扮的人快步迎了上来:“啊,戚老弟,我还在到处找你。原来你在这儿。”
      “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我看这次死了不少人,还以为老弟你也……结果兄弟们打扫战场的时候怎么也没找到你,我想八成是逃出来了,就带着几个兄弟出来找。刚看见山这边有个豁口,好像有人刚走过,想你说不定是躲在这里,就进来看看。看来我运气还不错。我还担心要是鬼子的伏兵在这儿该怎么办。”
      “那你们打赢了?”
      “没赢怎么会有精力出来找你?只可惜让竹山跑了,就怕他搬救兵来。不过伤亡成这样,我看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那铁匠拍了拍戚少商的胳膊,“这次得谢谢你,还害得你损失了这些人马,我真……”
      “同仇敌忾,本来就是应该的事,更何况鬼子也搅得我们不得安宁。我们也没帮上什么忙。死了这么多人,说到底,也都是我的错。说来话长,不说也罢。”
      铁匠叹了口气,又拍了拍戚少商的肩膀:“戚兄弟脸色不好。死者已矣,还请节哀。”
      戚少商没说话。因为没人说话,所以身后树丛中的声响便格外清楚。戚少商还没来得及阻拦,铁匠就走到树丛前拿枪指着后面的人说:“什么人?出来!”
      枯黄的树叶沙沙作响,因为树后人的动作而落下,踩在脚下还有些咯吱咯吱的响动,听着就有些磨牙。那时戚少商在想不知是不是周围的颜色都太过枯朽,所以顾惜朝的脸色才蜡黄如纸。
      铁匠看见不是鬼子,脸色变缓和下来。再一看戚少商的神色,大概也猜到几分,便笑着伸出手去:“这位莫不就是戚兄弟常提起的顾惜朝,幸会。我是铁游夏,不过因为打铁打得手指焦黑,大家都愿意叫我铁手。”
      顾惜朝看了看铁游夏伸出来的手,没有理他,只乜了戚少商一眼,叹了口气:“枉我自以为了解你,倒没想到你真的通共。”
      能说出“通共”这种话的人只可能有两种身份,戚少商既然收留他而且到现在还没有下杀手,至少说明顾惜朝不是汉奸,那他的身份就很明显了。铁游夏微微一笑,依然很友善地说:“如今日寇盘踞中国,国共两党当合力抵抗外侮,何必分彼此呢?”
      顾惜朝冷笑一声,眉毛就挑了起来:“我军将士在前线奋勇抗敌,你们也不知道躲到哪儿去了,就说在后方发动群众,等我们两败俱伤你们再捡个现成便宜。我怎么会和你们不分彼此?”
      “惜朝……”戚少商本想劝顾惜朝两句,然而顾惜朝只瞪了他一眼,又冷笑一声:“我跟共-产-党的人可没什么话好说。既然大当家早就已经找好了靠山,惜朝之前说的那么多话就权当放屁好了。恕不奉陪,后会无期,告辞。”顾惜朝以他最后的气度对两个人分别行了礼,然后把一直握在手里的刀扔在地上,转身离去。
      这次戚少商没有叫住他。真的了解他就知道叫住他也没有用,其实他并不懂自己怎么就让顾惜朝生了这么大的气,气得在那一瞬间似乎有些绝望。他只知道他生了气,并且这一次恐怕是真的叫不回来了。
      铁游夏对顾惜朝的反应也有些意外,不过他也见过太多这样的国民党,所以也见怪不怪。既然已经找到了戚少商,那么接下来他只希望赶紧找到竹山次长,以防有任何意外。因此他跟正弯腰捡起地上的刀的戚少商说:“既然已经确定戚兄弟没事,那我就先行一步。或者如果戚兄弟愿意跟我一起找竹山当然更好……戚兄弟!”
      戚少商弯腰弯到一半时忽然整个人栽在了地上,他试图用手将自己撑起来,撑了几次都失败了,随即伏在地上急促地喘着气。那时铁游夏才发现他不只是脸色不好,简直是糟透了。他连忙过去将他扶起来:“戚兄弟,戚兄弟,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戚少商摆摆手又想自己站起来,不过这次更加徒劳,他几乎连一动都没能动得了,支撑身体的胳膊在地上打了个滑,就软了下来。戚少商只好苦笑了一下说,“想来是昨天被鬼子的流弹打中了。”
      “打中了你还能不知道吗?”铁游夏终于发现了戚少商后腰上的一片血迹,因为他大氅的颜色太深,加上沾染了很多山壁上的泥土,实在是不易发现,难怪顾惜朝一直跟他在一起却都没发现他受伤。
      “以为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前也不是没被枪子儿打过,过两天就好了。”
      戚少商虽然是笑着说,但身体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铁游夏不懂医术,但看这架势显然伤得不轻,便忙将他架在自己肩上,说,“我先送你去镇上治伤。”
      “那竹山呢?”
      “先把你送到了再说。以后要小心,受伤要治,不能硬挨着。”说这些话的时候,铁游夏想起了一个很多年没见的朋友,那个人也总是让人不省心,不自觉地就要耗费比正事更多的精力去照顾他。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当镇上的大夫将戚少商后腰上的弹片取出来时,顾惜朝遇到了竹山次长。那时的竹山次长已经在山上游荡了半日,仍然没有找到出路。他开始后悔当时太过冲动杀了尤知味,其实他动手的时候他就已经后悔了,但很多事情只要做了个开头就不能不继续,动摇往往造成军心大乱,到时就是更大的灾难。不过现在他杀没杀尤知味已经无所谓了,现在兵败如山倒,就算他回去向上峰报告此事,上峰大概也会逼着他以死谢罪。既然如此,唯一不受辱的办法或许只有他自己先做了这件事,也谢辜负天皇厚望之罪。
      切腹说起来是件壮烈的事情。说起切腹竹山就会想起很小的时候父亲讲给他的赤穗四十七义士的故事。因为赤穗藩大名浅野遭到了大名吉良的羞辱,在天皇面前持刀刺伤了吉良,而触犯了不得在天皇面前动刀刃的禁令,被勒令切腹。因为行刑草率,浅野甚至没来得及留下遗言,当他的心腹赶到时,他已无力言语,然而他愤怒的眼神让心腹知道了他的大仇未报。赤穗藩的武士们得知此事,决议为大名报仇。为了不引起吉良的怀疑,他们不惜表现得玩物丧志、自暴自弃,即使被人斥责也不表现出自己的意志。经过了几年的时间,他们终于做好的准备,在一天夜里手刃吉良为浅野大名报了仇。但是因为刺杀大名是死罪,参与此事的四十七位武士均被判处切腹之刑。然而这四十七人安然赴死,并得以与主公浅野合葬。
      每当父亲讲起这个故事时,竹山就仿佛能看见他眼里的光芒。可惜父亲自幼体弱,终不能驰骋沙场以酬报国之志,自己便承担了父亲的期望,纵是不能凯旋而归,至少也可以为国捐躯,是何等的荣耀。如今战败却未死,至少也要以切腹谢罪,也算不辱英明。所以竹山定了定心神就从怀里拔出了腰刀。
      腰刀并不长,也不锋利。长而锋利的刀在战场上已经被打断,只剩这把防身的刀。按说这不符合切腹的礼仪,不过如果真的刻板地追究起来,他也缺了很多工序,特别是少了监督并帮助他超脱的介错人。然而毕竟输的如此不光彩,也许这就是他应得的惩罚。竹山吐了一口气,将衣服脱到腰间,举起了刀。
      想起来,收到妻子的信也不过是前两天的事。直到昨天晌午,自己还想着回家看看已经长大了不少的儿子。
      刀尖触到腹部时有股冷漠的凉意。竹山忽然就下不去手了。他狠狠地骂了自己几句,然而握刀的手却越发无法抑制地颤抖。僵持了许久之后他慢慢放下了刀。汗水顺着额角流了下来。然而那时已经快入冬。
      然后他忽然看见了早已站在他身后的人。那个人他昨天刚刚见过。那个人是造成他败局的罪魁之一。
      那个人是顾惜朝。
      而那时的顾惜朝其实面对和竹山一样的问题,甚至更严重的问题。他违抗他上司的命令,并杀了他,已经没有退路可走。不仅如此,他违抗命令强行出兵导致全军覆没,如果再追究下去,他与山贼过从甚密,甚至有通共的嫌疑。虽然最后两项他可以辩驳几句,但他想换了他是上峰大概也不会相信。反正不管哪一条都足够他吃不了兜着走,所以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是出山带着剩下的残兵败将回去接受惩处,还是就这么跑了,以后每天都要小心不要被国军的人发现?
      他就是在这样的状况下遇到了竹山。
      当他们看到对方时,脑袋里闪过了一个同样的念头:如果拿对方回去复命,说不定可以将功折罪。
      而竹山手上有一把刀。顾惜朝摸摸腰间,只摸到了那把匕首。
      他唯一的优势是,他比竹山先发现了敌人。
      必须一击即中。

      戚少商醒来时发现自己趴在一张大床上,伤口伤在后腰,所以翻身都有些困难。而雷卷坐在自己旁边。
      “这是哪儿?”
      “咱家。你要非说是我家也行。别动!怎么也得卧床一个冬天。你就老老实实在这儿趴着吧。”
      戚少商就没动。他左右看看问道:“其他人呢?”
      “送你来的人已经走了,他只说要去远地里找找人,让你好好休养。刚有一男一女来看过女,女的好像也受了伤,她说这儿她不熟,还是去医馆躺着了。那男的听说镇上还缺你药方里的几味药,便急火火地去隔壁镇买,想是一两日回不来。”雷卷冷笑一下,“你倒是跟这些人很混的来。不过你以前也这样。”
      戚少商苦笑一下:“是啊。你说哪种人?”
      “你说哪种就是哪种。”雷卷吐了口烟,“肚子里揣块铁你都不嫌沉。”
      “习惯了。”
      雷卷乜了他一眼:“屁。”
      戚少商就笑了起来。
      “你也很多年没回来了。回头让你见见你嫂子和小侄子。她俩上街买菜,一会儿就回来。你还没见过吧?”
      戚少商摇摇头。其实他曾经远远地见过几次,但都没有上前。他想他们已经在过着两种不同的生活,谁也不该再打搅谁。可是自己还是被送到这儿来了。雷卷说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全镇大概只有他敢收留他。而现在的连云寨不过是个空寨子,回去也没什么用。何况他这个样子,又怎么动得了。
      “反正没什么事,你先睡一觉吧。等晚饭的时候我让边儿给你送进来。”
      戚少商没应声,只闭上了眼睛。他想起他刚才做了一个梦,梦里他身边的人们都回不来了。于是他苦笑了一下,也不知道是不是受伤的人就容易多愁善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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