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里走燕陲》杯酒怀玉

16、上山

　　院门打开，伍珂玥从里走出。

　　伍越皓拦着她“做什么去？”

　　“她又没醒来，我守着她也没用。”

　　“就该醒来了，快回去。免的父亲看见又要训斥你。”伍越皓温声劝着伍玥珂，将她推回院里关上门。

　　伍珂玥只好回到屋内，榻上的平乐睁开眼，顺着声音看过去。只是微微愣了愣神，便从榻上起来。

　　伍珂玥有些意外“你怎么也不问问是怎么一回事？”

　　平乐笑着，面前的小姑娘看着十八出头，双手抱臂手中还拿着长剑，剑穗都是精心选出的冰丝材质，一看便知是家中疼惜的女儿，既然能将这个小姑娘留下照看她，自然是没有什么危险。

　　“我不是还好好的吗？”平乐整了整身上的衣服，不客气道“打些水来，我要梳洗。”

　　伍珂玥捏紧了剑，出了屋内，不一会又端着水进来。

　　平乐洗过脸，又叫伍珂玥“你叫什么？”

　　“伍珂玥。”伍珂玥冷冷说完，现在的样子倒是和冯若有几分相像。

　　“珂玥，帮我梳头。”平乐坐在矮凳上，看都没看一眼吩咐道。

　　伍珂玥恼怒转身而出，她可从未被像个丫鬟似得来去使唤。

　　平乐听见离开的脚步声，没有动作依旧静静坐在矮凳上。不一会，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响起。

　　伍珂玥将妆奁摆在平乐面前，弄出不小的声响，见平乐没有反应便觉无趣，怏怏从中拿出梳子。梳齿顺着平乐的长发划下，重复的动作让伍珂玥也失了刚才的恼怒。

　　镜子中平乐闭着眼，和伍珂玥五年前见到的那个新娘子很难联系在一起。

　　镜中的人面色泛白，整张脸上不见一点血色，看着羸弱不堪。“你怎么会病成这样？”

　　平乐依旧没有睁眼“你从前见过我？”

　　“嗯。”

　　“你和思周哥哥成亲那日，我偷偷跑去了陵都。”思周是苏虞的表字。

　　头发已经盘好，伍珂玥放下梳子。

　　平乐好像并不在意头发盘的如何，她还是没有看镜子，走到月桌边坐下，随后看向伍珂玥。

　　纵使成亲五年，她对于苏虞还是知之甚少。

　　她从前倒是不曾了解过苏虞竟然在远隔千里的余州培养了自己人“原来是苏虞让你们来的。”

　　院中传来敲门声，伍珂玥走出开门后提来一个食篮，她将饭菜摆在月桌上，自己也坐下来。

　　“你喜欢苏虞？”平乐淡淡问道。

　　伍珂玥夹菜的动作顿了顿，慌忙摇头。

　　“那你还要在他成婚那日特意去看新娘子。”

　　伍珂玥默然，在她四五岁的时候，苏虞曾在寨中住过两年。苏虞性格温和长相清俊，伍珂玥犯了事总躲在苏虞身后，寨中讨厌的小鬼取笑她的时候她也总找苏虞撑腰。后来苏虞离开寨子，写给父亲的信中也常问候她。她长大些情窦初开的时候，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苏虞。

　　她让父亲把苏虞与父亲信中提到她部分裁给她，虽然都是只言片语，小纸条的数量也少，她还是细心收藏着，直到她十四岁那年苏虞成为驸马，她偷偷去了陵都，看见平乐。自此少女心事付之东流。

　　平乐的眼神十分肯定，伍珂玥有些尴尬道“都是我小时候的事了。”

　　好在平乐没再问什么，两人吃过饭平乐让伍珂玥拿来针线和布料，平乐裁出手衣的大小。

　　伍珂玥看平乐一时半会也不会找她，在院中练起剑。

　　房门未关，平乐正对院中，能看见伍珂玥挥剑的身影。她的剑势轻灵，每一剑都挥得充满底气，她信自己和手中的剑。

　　“剑使得不错啊！”

　　伍珂玥收剑“你懂剑？”

　　平乐的视线落回手上的针线“我不懂，但我身边有个同你差不多大的小姑娘，她剑使得很好。若是她愿意去试剑大会，二十年内天下无敌手。”

　　伍珂玥不以为然“你久居陵都，试剑大会高手云集，你怎能这么笃定？更何况，若是有天下第一的剑术，怎会不愿去试剑大会一展身手。”

　　平乐只是看着伍珂玥“你不也不曾去过试剑大会吗？她亦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未曾去过。”

　　伍珂玥语塞，他们不能随意出寨。是以试剑大会，她也只能在梦里想想。

　　她一时心中有些惆怅，只好同平乐聊些别的，看见平乐正在缝制的手衣，伍珂玥问道“你怎么想起做这个？”

　　“那个剑术很好的姑娘手被冻伤了，做给她的。”

　　平乐嗯声，片刻后猛地抬头，惊喜道“她和你一起来了？”

　　平乐被她吓了一跳，随后慢慢点头，伍珂玥激动握剑“等她来，我定要与她比试。”

　　见伍珂玥这幅样子，平乐只是笑道“那你得等她来同她讲。”

　　“她叫什么？”

　　“冯若。”

　　冯若让李涤流先下山将马车停好等她，她自己顺着山路一直爬到山顶。寨子并不在山上，冯若所占山头对面也是一座纵向的山，两山之间形成一狭长山谷。

　　冯若沿着山谷下坡，在山腰处又朝下走了数公里，渐渐听见有人群活动的声音。

　　寨子就建在此处，从高处看这里狭长逼仄，难以生存，也因此舆图中并未出现过此地。近处看，一道足够养活寨中人的溪流从中穿过，溪流两岸被冲刷成天然的平地，足够人耕种生活。冯若埋伏着，只能看个大概，寨子的规模并不小，一眼望不见头。

　　山寨中显然戒备外人到来，冯若藏了没一会便看见巡逻的守卫。他们看着像模像样，不似一般匪寨中耍勇斗狠的匪徒，那群人警惕地看着四周即便在外巡山也不多说废话，显然经过周密的训练。

　　冯若没有轻举妄动，等那群人走后又向山下走。

　　她找到一好藏身处细细观察寨子，寨子虽然大，可寨内人关系异常紧密，皆是相熟之人。若是她伪造身份，根本不可能混入寨中。

　　冯若正犯着愁，到了两个巡山队交接的时候。先前冯若撞见的那堆人下了值，三言两语的聊起来。冯若注意到其中一个身形与她大致相似的男子，此刻正搂在身边人脖子上“今晚我还有一趟巡山，到我那喝几杯，兄弟我得暖暖身子。夜里山中风楞大，不整点不行。”

　　“你可注意点，寨主可是说了最近要小心些。”

　　“放心放心，我有分寸。来不来？”

　　“来呗，我又不当值。”

　　得了话，几人一块进了寨子。冯若也悄悄折返。

　　回到昨晚停轿的地方，只剩下李涤流的那辆马车。

　　听见脚步声，李涤流打开车门，坐到车辕上。冯若坐到另一侧。

　　李涤流驾起车“怎么样？”

　　“防守很严，寨中人不是单纯地匪徒，今晚我混进寨子才能清楚情况。你到时候和我一起上去。”

　　李涤流将马车驾到身前树影重重的巨石后，前面是冯若她们的车。石头与树枝恰好遮住两辆车，很难被人发现。

　　冯若回到她们车上，转头向李涤流招手。

　　进入车内，冯若手上拿着一张淡黄的软膜。

　　冯若看了李涤流一眼，“坐。”

　　“易容术？”

　　“嗯，昨夜掳走阿姐之人知道咱们的长相，易容更安全。”她走到李涤流身前俯下身子，没等冯若开口，李涤流便仰头闭上双眼。

　　他身量高大，坐下后宽敞的车内瞬时变得狭小。

　　这样体型上的差距让冯若感觉李涤流的气息从四面八方绞住她，清雅的药草香散开，却像藤蔓一般肆意挤压着车内本就局促的空间。

　　闭上眼后对触觉的感受要敏感许多，冰凉的指尖先贴上李涤流的脸侧，顺着他骨骼的走向一一抚过。在经过下颌时，李涤流感觉到冯若五只呈卧杯状，另外三个之间顺着拇指与食指的动作，勾过他的脖颈。

　　冰凉的指尖放大脖间的痒意，李涤流喉结上下滑动着。

　　冯若顿了顿。

　　“有点痒。”

　　冯若嗯声，拿过软膜盖在李涤流的脸上。他的骨相和皮相都好的不像话，盖上那层软膜遮住了他的脸，可软膜贴合上他的脸骨，即便她还没刻画五官，单就一张模糊一团的面皮也能感觉出他的潇洒俊然。

　　冯若轻叹了口气，找出软泥调整他骨骼走向。

　　李涤流听见冯若的叹息，声音中带着笑意“这张脸确实让人伤脑筋。辛苦冯姑娘了。”

　　冯若白了一眼，意识到他看不见，开口道“别说话。”

　　李涤流笑意更明显，故意又道一声“好。”

　　他的眉弓山根鼻梁都完美的不好下手，冯若只能将颌骨垫长垫宽，眼窝处薄薄垫上一层不影响他眨眼，显得他的脸稍稍寡淡一些。

　　“睁眼试试有没有影响。”冯若出声，盯着他双眼。

　　浓密纤长的睫毛颤了颤，那双眼眸就像盛着要外溢的情语看着她，这一刻冯若的视线、听觉、气味全被李涤流抽离，她整个人都怔愣了一会。

　　“闭上吧。”

　　李涤流闭上眼。

　　冯若才想起自己要干嘛“有不舒服吗？”说完，想到刚才自己的呆愣，在心中暗骂自己，深觉丢脸。

　　“没有。”

　　冯若开始描画更改着他五官。她拿着笔正要勾画，李涤流的头向后一退，他闭着眼问道“我现在能睁眼的，是吗？”

　　“睁吧，到画眼那步闭上。”

　　描画五官是很考验手上功夫的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又近了些。冯若稳下心思，注意力全部放在笔尖。这次，倒是李涤流不太自在。

　　两人实在太近了，李涤流只能试图将视线转移。

　　感受到冯若的认真，李涤流收起不自在的感觉，视线不自觉的放回她脸上。

　　冯若的眼神专注，唇角轻抿。他想起刚才冯若看着他愣神的片刻，心中有些好笑。

　　她的美有壁立千仞的险与绝，可冯若自己对此却一无所知，她是个不在意这些的女子。

　　唇上的触感让李涤流回神。

　　冯若见他的唇角扬起，不满道“笑什么？”

　　李涤流笑的更明显“笑我自己，什么债也不拖欠。”

　　冯若看他愣了多久的神，他刚才看着冯若就愣了多久的神。

　　“那你笑吧，先画眼睛。”

　　冯若将他上扬的眼位拉下来，这样显得聋拉着的眼尾能挡住他双眼的些许神采。

　　嘴唇则画厚，唇角也下拉着。

　　冯若满意的端详着李涤流被夺去精气神一脸苦相的“新脸”。

　　“好了。”

　　说完冯若又去准备东西给自己易容。

　　李涤流对着镜子评价道“这张脸，没个数十载苦读长不出来。”

　　“这样显得你无害些。”

　　李涤流笑笑“我在外面等你。”说罢下了车。

　　冯若的动作很快，一盏茶的功夫便以上午见到的邀人吃酒的守卫的样子露面。

　　从车内走出，李涤流上前仔细看了看眼前身量同他一致的清秀男子“冯姑娘易容的手艺倒真是炉火纯青。”

　　冯若清了清嗓，开口时便是另一道陌生的男音“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