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天在水（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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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铛、铛、铛……”
万籁俱寂，晨光熹微，月宫中突然响彻金钟之声。
钟声威严悠长，荡清宫中薄雾，余音入耳，令人神清气朗。
第一声传来，竹牧便从梦中惊醒，他推开窗子，在心里默数。
片刻后金钟声歇，他正数到十二。
——金钟十二响，正神归位，这月宫终于有了新主人。
竹牧忙从榻上起身，他捏诀换上常服，带上处理好的文牍走出洞府。
一路仙官寥寥，只路过镜湖时，有几个小灵官在打捞河灯。
月宫掌管凡人祸福，为示神仙仁爱，除去依据今生功德定来世祸福之外，月宫特在人间四渎十二溪中设下阵法，让人间河灯在上中下三元日有机会穿过水中结界，飘入月宫镜湖。
能顺利到达镜湖的河灯，上面载着的心愿大都会被神仙实现，那些着实不着调的，神仙会托梦敲打放灯人，好让他迷途知返。
有灵官似是打捞上稀罕玩意儿，忙叫了周围仙官一起欣赏，众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显得朝气十足。
竹牧笑着收回目光，衣摆一撩踏上霄云殿前丹墀。
霄云殿的雕梁画栋在彩色烟霞间若隐若现，神鸟绕梁而飞，不时发出长鸣。
与半空的祥瑞之景对比，殿庭却显得有些冷清了，空旷的大殿外唯有天府星君一人负手而立，背影莫名透出些萧索。
“见过星君。”竹牧上前行礼。
天府听到声音才回过神来，见来的是竹牧，脸上露出勉强的笑意，“是竹牧啊。”
她面色中带着惆怅，竹牧内心不解，还不等他发问，天府便主动说道：“纤阿神君自请离宫了。”
竹牧当即愣住，“这怎么会……”
纤阿神君代管月宫两百多年，道君一直未提封她为月宫正神，阖宫上下皆以为道君是在等太阴星君归位，因而纤阿神君虽没有正神名头，但因为她是太阴星君的弟子，月宫众仙都愿意给她几分薄面。
今日听到金钟十二响，天府起初和竹牧一样，以为道君突然想通，终于封了纤阿神君做了月宫正神，结果到了霄云殿才发现神君留下手书一封，人却不见踪影。
“正神并非纤阿神君，她已上书道君自请离宫，昨夜便离开了。”
竹牧难免想到纤阿神君此举是不满道君法旨，但想到她的行事风格，又觉得离宫之事另有隐情，“神君可有说为何离宫？”
天府摇头，“她未曾言明，只交待让我协助新正神重振月宫……”
她说到最后，一声长叹。
两人一时无言，片刻后，竹牧问道：“不知新正神是哪位神君？”
纤阿神君的信中未提及，天府也不清楚，如今只能去月宫东侧钟楼一查——碧华钟已响，说明月宫已与正神结契，钟上必然有正神的道号。
天府望着远处，“我先去钟楼一趟，等我回来，便召集阖宫来霄云殿，传达此事。”
不等竹牧颔首，她便化作流光而去。
竹牧迈进霄云殿，将随身携带的文牍归档后，他原本打算整理书案的书，一转身却看着博古架上的一柄拂尘陷入沉思。
这拂尘名为涤妄，是月宫正神的法器，因正神之位空悬，它也闲置了许久。
也不知道新正神是哪位神君，能不能催动这法器……
殿外传来动静，竹牧以为是宫中仙官，因而并未上前。
片刻后，一个陌生身影身披霞光，行步如风，竹牧才见一只脚踏入大殿，转瞬那身影便到了面前。
来人头戴璎珞宝冠，身穿五彩兽纹甲胄，腰间双花结彩绦垂地，周身帔帛流动，华美不失威严。
来人法力远在他之上，但这样的武将打扮在天界并不少见，竹牧一时猜不出她的具体身份。
不过行礼总归没错，“见过神君！小仙冒昧，敢问神君所来何事？”
灵鉴原本打算先自报家门，但她一靠近博古架，就察觉到掌心微微发热，于是目光落在博古架上的一柄拂尘之上。
她心念一动，伸出两指尝试运气，那拂尘果然动了起来。
它摇摇晃晃地从架上升起，灵鉴双指再一转，拂尘调转方向，尘束绷得笔直，如一只穿云箭，嗖的一声直冲她而来。
竹牧以为涤妄出了异样，情急之下只能大喊一声：“神君小心！”
灵鉴却不慌不忙，脚下步伐微动，滑至一侧。
竹牧还来不及感叹一句万幸，却见那神君竟然伸出了手，似乎打算拽住涤妄。
那是正神法器，是纤阿神君都催动不了的正神法器！
竹牧一颗心又提到嗓子眼。
但想象中的法器排斥没有出现，涤妄的尘柄被那神君牢牢握在手中，它紧绷的尘束在被握住的瞬间散落，如同风中飘拂的马尾。
“芑木为柄，huan疏为尾。太阴星君留下的，果然是好东西！”
灵鉴感慨一句，涤妄有灵识，明白是在夸它，抖动洁白的尘束摇了摇，像只白毛狗谄媚地摇尾巴似的。
竹牧此时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上前一步郑重一拜，“见过正神！”
灵鉴回头看他，“不必多礼。”
殿外又传来脚步声，这一次却匆忙许多。
“竹牧，快传信给其他掌事，就说——”
天府火急火燎，一踏入殿却正和灵鉴目光撞个正着，嘴边的话戛然而止。
“见过灵鉴元君！”她说出口又察觉不对，改口道，“见过正神！”
灵鉴知道她是月宫总掌事，于是摆摆手，“无妨，叫什么都一样。”
天府勾着头，碧华钟上看见灵鉴的道号她还不敢信，此刻见了本尊，终于认命。
如今的天界要论起战功，少有神仙能与灵鉴匹敌，她在救世之战前就以骁勇善战闻名，守界一役更是力挽狂澜立下汗马功劳，后来灵鉴带兵驻守天极之境，一年不到就扫清邪灵残部，令许多神仙敬仰。
但也正是因此，天府才内心打鼓。
灵鉴元君初露锋芒便是在军中，赫赫威名是靠一战又一战打出来的，千余年的时光，她从未做过文职，更别提是在月宫这种“神仙打架”的地方……
最重要的是，她明明听闻灵鉴元君已经准备挂冠解绶，道君不想让她归隐也就算了，怎么还偏偏选她做了月宫正神，天府越想越疑惑。
但事已至此，多思无益。
“元君是独自来的？”没看到灵鉴的随从，天府难免好奇。
“是。”
她轻飘飘的一个字让天府面露难色。
灵鉴也能猜到几分她心中所想，按理说正神归位自有典仪，她这么悄无声息地来确实不合规矩，但来都来了，没道理再出去等他们去迎接。
“我既然来了，有些典仪能省则省吧！”
天府只能应下，“元君初来月宫，不如我派几个仙侍过来供您差遣？”
“仙侍便免了，找个机灵的仙官协助我尽快熟悉宫中诸事即可。”
天府正想着派谁合适，余光瞥见竹牧，顿时有了主意。
“元君若是不嫌弃，便让竹牧暂且跟着您，他是宫中掌书灵官，对宫内上下颇有熟悉。”
灵鉴惜字如金，只回了个“好”字。
一旁的竹牧冷不丁听到自己的名字，交握的双手不自觉握紧。
任竹牧想破天，也想不到道君居然会封灵鉴元君做月宫正神。他也没料到这位威名赫赫的灵鉴元君行事如此低调，悄无声息地就出现在月宫了。
当然以她的法力，这本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但道君居然封了灵鉴元君做月宫正神！
竹牧飞升不过一甲子，从未见过常年驻守天极之境的灵鉴，他和许多神仙一样对灵鉴有过好奇，但他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能成为灵鉴的部下……
此时闻言要跟随她左右，竹牧内心更是激动，只是他惯会掩饰情绪，面上不显露分毫，只恭敬地朝灵鉴一拜，道：“但凭元君差遣。”
天府估摸着时辰，提议道：“元君不如今日稍作休整，明日巳时正我安排宫中诸仙谒见如何？”
灵鉴做事不喜欢拖拖拉拉，“休整要不了那么久，安排在今日未时正吧！。”
她似乎十分随性，也不拘泥于虚礼，至少看上去极好相处，天府内心悄悄松了一口气。
“那便听元君的。”
几人说话的功夫，道君的法旨传遍天界。
灵鉴元君被封为月宫正神的消息引得天界议论纷纷，月宫诸仙后知后觉，终于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也和最初的天府一样，百思不得其解。
道君此举，当真是没人能看得透。
再等诸仙得知纤阿神君已自请离宫，脸上表情更是异彩纷呈，内心更是对这位新正神生出几分忌惮。
为着这个，以往霄云殿发召集令，仙官们总是懒懒散散，没有一时半刻总是到不齐，但这一日未时正一到，霄云殿外仙官林立，来得倒是整齐。
好歹是第一次见面，万幸没在正神面前出差错，天府心想。
其实许多仙官都是带着好奇来的，他们原以为灵鉴元君常年征伐邪灵，身上难免杀戮之气浓重，今日一见才发现她英姿飒爽之余不失清朗明净之风，引得不少仙官偷偷议论。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战场待久了，这正神的脸色瞧着冷了些。
阖宫参拜后，天府为灵鉴引见宫内其他掌事。
眼前的掌事仙官自报家门后便说起了纤阿神君，许是不满纤阿神君自请离宫，又或者是在向新正神纳投名状，揪着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情说个没完，天府几次打断他未果索性任由他喋喋不休。
但灵鉴也渐渐没了耐心。
她此刻本该在西海的凤麟洲过隐士般的逍遥日子，而不是在这里听这仙官的连篇废话，也不知道君到底对她有何不满，居然给她找了这样一份“好差事”……
真是可惜她为修复战后焚毁的凤麟洲所耗费的灵气！
她心不在焉，灵识便悄无声息逸散开来，本是无意识之举，却意外发现这月宫还真是能人辈出。
殿前林立的仙官中，有人对她的打扮颇有微词，说她如今不在军中任职，武将打扮于理不合。他们自以为传音入密，却不想被她听得一清二楚。
有个小仙官许是和她一样无聊，居然在袖中藏了只鹦鹉，还偷偷给它喂食。
左侧有个心不在焉的仙官长得像华晔两姐弟，眼睛像石华，嘴巴像石晔，但只是长得像，原形并非梁渠。
还有最后一排那个躲在小仙官发髻里的残魂，周围这么多仙官，它竟躲得这样好，一丝死气都不曾泄露……
这月宫，可当真是有趣！
“孟殊神君，与其发牢骚，不如我给你两天，你写个整改章程出来！”灵鉴打断他的话，“此刻我先来拆个贺礼！”
孟殊没想到自己逞一时口舌之快，结果给自己拦了个大活回来，也不知灵鉴是不是在开玩笑。其他人则摸不着头脑，“什么贺礼？”
但灵鉴并没有作答，她已祭出法器涤妄，动作之快如星驰电走。
她出手的瞬间众仙皆惊，即惊讶于涤妄居然为她所驱使，又不懂她为何突然发难，只能眼睁睁看着涤妄如游龙携风带雨冲入仙官队伍之中。
涤妄所过之处，仙官们纷纷闪避，它一路冲到后排一位女仙面前，掀起的疾风吓得女仙惊叫一声跌坐在地。
涤妄顺势而下，悬停于女仙眼前。
周围仙官都忘了反应，屏住呼吸盯紧涤妄。
眨眼间，只见涤妄一个急转，绕到女仙后颈，而后一勾一拽，一团混沌之气便从那仙官的发髻中被拖了出来。
这古怪的东西引得周围仙官议论纷纷。
“这是什么？”
“好像是个残魂？”
“什么残魂？神鬼的？还是邪灵的？”
“邪灵”两字一出，仙官们纷纷后退，生怕那东西近身。
见行踪暴露，那残魂作势要跑，灵鉴手指划了半圈，涤妄的尘束猛然变长，将那残魂如裹粽子一般死死缠住。
残魂没有挣扎的余地，被涤妄带到灵鉴面前，重重摔在地上。
“这难道不是给我的贺礼吗？”灵鉴一声轻笑。
天府的眼皮跟着她的笑抖了一抖，她早该知道，哪有那么顺利的事情！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天在水（一）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