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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傻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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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音刚落,船上的两只鹊儿忽然飞走了,艄公摇着橹的手一停,他仰头望向周围:“怪了,怎么这山里突然变天了……”
“哎呦。”湖水倏地荡起浪来,艄公没站稳,打了一个踉跄,他惊诧,怪事!
怪事!这常年平静如镜的湖,怎今儿的起浪了!
西南山间,布满乌云。
视野前的湖间美景,转眼被昏暗覆盖。丹楚扭过头看向厉婴,“你……”
厉婴闭着眼胸口上下起伏,似乎在压制自己的愤懑。然而厉婴再睁开双眸时,眼瞳已是血红色。
丹楚愣然动了动唇,厉婴这,生气了?
厉婴的嗓音极其冷淡:“两三个仙侣?”
丹楚:“……”
厉婴整个人更冷了,他说的每一个字眼都能凝成寒冰:“丹楚上仙在天界果然逍遥快活,甚么事都能给忘得一干二净。”
丹楚听罢眉头一拧,厉婴怎么说话阴阳怪气的,还听不懂。遂道:“甚么事?”旋即又道:“你把话给说清楚了。”
厉婴盯视丹楚,他目光灼烧般:“……甚么事?”他重复了遍,可是话到嘴边却一副气愤得说不出来模样。
丹楚撇下一句:“莫名其妙。”
“——!”
丹楚骤然惊吓,她眉眼紧紧蹙起来。厉婴像头野兽般对着丹楚颈侧那颗朱砂痣的地方,狠戾一口咬下去——
可是厉婴又没真的狠狠咬下去,他的那两颗尖牙停在颈部肌肤上,控制在了不会见血的“咬”。
“……”丹楚急促呼吸了一下,不觉微微偏仰秀白的脖颈,脖颈修长,她极薄的肌肤感觉到了厉婴冷透的两颗尖牙,仿佛她稍微一动,脖子就会被厉婴的尖牙刺穿。她就这么被厉婴的利牙威胁着。
看湖景的好心情刹那间烟消云散。
丹楚觉得不明所以,恼怒漫上了她的心头。声音从她紧咬的牙缝里透出:“厉婴……你发什么疯!”
厉婴犟着那股怨气,他撑在船壁上的手蓄力太大,把那块木壁“咔嚓”给捏烂了。湖面的水浪愈来愈大,水浪“哗啦”连续拍打着,船体都跟着水浪震荡。
“不松口是吧?”
……
好!好!凶兽就是凶兽。兽性不移,化成人形也还是凶兽。胆敢咬本上仙?
因厉婴咬在丹楚的脖颈上,他们两个便近得无间。这距离近到丹楚能清楚数到厉婴的眼睫一根根细密地遮住血瞳,丹楚被他抵得后背就撞在船壁上,没有退路,逼到死路。
原本想着晚上再动手。
他们离得最近的一次,那么……
金光和血腥味同时迸现。
厉婴在丹楚颈侧的尖牙一震,神识感知到凶兽在虚空中的一声凄烈惨痛的嘶吼。
丹楚的耳膜传入厉婴嗓间极低的闷哼,极力忍耐的一声闷哼,霎时间,厉婴被冷汗浸湿了衣料,豆大的汗珠从上方滴落在丹楚的颈侧间。厉婴松开了口,低头看向丹楚手中刺入他心口的匕首。
匕首上面毫不留情地淌出汩汩鲜血。
厉婴不禁发笑,听上去很悲伤:“丹楚对厉婴真狠心。”
丹楚“呵”冷笑一声,然后更用力刺进去。
手一顿。
奇怪。
……
厉婴的心怎么是软的。
《天地经》上不是记载说“厉婴凶兽心如硬石”吗?
谁知就在这个时候——厉婴握住她的手腕。硬生生把匕首从胸膛抽出来!
“!”丹楚再想将匕首刺入,但她的力量到底还是比不过厉婴这头凶兽,手腕被厉婴死死控制着,动弹不得。
丹楚咬牙,刚才那短短一瞬的恍神,错失良机了。
“这才夫妻第一日,上仙就等不及要捕厉婴兽心?”厉婴冷道。
匕首上面的鲜血从尖刃倒流,流淌进了丹楚的指缝,她的手指微不可察抖了下。
厉婴左胸前暴露着匕首刺出的伤口,玄色衣服被血湮得颜色更深。丹楚望着他的左胸伤口……未语。
厉婴没有管自己的伤口,他仅仅把丹楚的腕握得紧,目不转睛盯视她的眼睛:“上仙根本没有夫妻三日的打算。”
他俊美无比的容颜失了血色,肌肤仅在转瞬间成了惨白到近乎透明的纸,薄凉的唇瓣成了白灰色,像个濒死之人的脸。显然,上古神器匕首的这一捅,大伤了厉婴凶兽的元气。
良久。
厉婴问:“上仙也从没打算,只对厉婴付出哪怕短短三日的真心。对吗?”
丹楚动了动嘴唇,终究偏过脸,避开厉婴的视线,没说出话。
她又一次,被厉婴看穿了心思。
“……”
她的确没有与厉婴三日夫妻的打算。
她本就计划在和厉婴相处第一日的当夜下手捕兽心。
只不过因刚才他们离得非常近,她便觉是难得的捕心机会,所以当即下手捕心——当时她的匕首已经碰到了厉婴的心。
就差那么一点,就能捕心成功。怪她。
怪她竟然走神了。
此时,厉婴嗓音很低,裹着凄凉之意。他叹息,道:“丹楚把厉婴骗得彻底。”
丹楚顿了顿。
骗得彻底。假装答应三日夫妻,对厉婴来说,已经严重到“骗得彻底”了吗?
天裂紧迫,丹楚上仙要尽快捕到厉婴的兽心。
此为天命,是她之使命。
骗得彻底。
不知为何,这四个字每一个字都像长了利刃,每说一个字,都在丹楚心间划一下。
丹楚沉默,四字回响。
但是局势摆在这儿,她怎可能对厉婴付出真心,与他成为“夫妻”?
假若她丹楚与厉婴是真夫妻,她又怎么可能再狠得下手,去生取自己夫君的心?
她必然,做不到。
答案很明显,她与厉婴三日夫妻,本就不可能、也无法付出真心。
想必厉婴不会不知道这一点。
与他夫妻三日也是在作戏,又何来“骗得彻底”一说呢……
丹楚想把这些话说出来,可话到嘴边,又旋即住了口,她想“罢了”。
厉婴说过,和他夫妻三日若他高兴了,便由她捕取兽心。
如今她捕兽心陷入僵局,自是没法再强取。
人界三日仅是天界的弹指之间,捕兽心不差这几日。
脑子里总想着补天裂,心里焦虑,静下来想,望捕到兽心,她只得与厉婴假扮夫妻三日。
只是她无法给厉婴付出真心……
丹楚后悔。她没有遵守约定,惹恼了厉婴,不知“三日夫妻”是否还作数……
丹楚想要收回匕首,但此刻厉婴死死握着她的腕,她手也抽不回去。
如何是好?
再者她碍于脸皮太薄——“不捕了,我这次真答应好好和你夫妻三日,别气啦”这种话,她又死活说不出口。
丹楚的沉默和视线回避,却被厉婴解读为对峙。
气氛就这么僵在这儿。
来自厉婴的凶煞之气湮没了船内,黑雾弥漫令人窒息。
西南山乌云密布,狂风呼啸,湖面波涛骇浪。
船体大幅晃动,船内淹进了湖水,刮进了树枝枯叶,艄公在外惊呼。
丹楚闻声视线投向船外的艄公,她正想对厉婴说“你先把风浪停下”,却正要张口说话的时候皱了眉。
厉婴打量丹楚:“怎么?”
丹楚深喘口气,她想一把推开厉婴,却使不出劲力。她只好偏过头,屏着气。
……喘也不是,吸气也不是。胃里翻江倒海,一阵恶寒,袭得她身上忽冷忽热。
厉婴手一滞,讷道:“丹楚?”
丹楚的手被他松开了,她推了一下厉婴,扭过头,避开他。然后靠在船壁边,闭阖双目再一次去深呼吸,试图平稳自己局促的喘息。
丹楚面色苍白,发间已冒冷汗。
厉婴看出丹楚的不对劲,他恍神了须臾。
血瞳当即散去,成了黑瞳。
下一刻厉婴立马去丹楚旁边,然后扣住她的手往里运气给她检查身体情况。
厉婴是凶兽,丹楚是神仙。
凶兽的气道天生是猛烈凶煞的,但是神仙体内的气道是纯澈干净的。
当厉婴的气道运入丹楚体内时,丹楚体内的仙气受到重重撞击——“!”霎时震得她经络疼痛!
神仙和凶兽体质相克。
兽气重浊凶猛,仙气轻清和缓。
何况厉婴还是头有着万年修为的凶兽,他气道中的煞气更重。
丹楚这人脸皮薄,所以她和厉婴一样亦是个从不喊“疼”的。
当厉婴那猛烈的兽气闯入她体内的瞬间——虽见冷汗涌出!一声不吭。只是蹙了蹙眉。
厉婴在她体内的气道感受到了她体内因此突然痉挛。他蓦然一颤,猝然意识到自己犯的错。
于是他连忙收回气道,停手松开丹楚,慌道:“丹楚对不起,我……”
丹楚拧眉摆摆手。
虽疼得说不出话来,但意思是“她没事”。
她甚至心里因此还好受了些。
她不得不捕厉婴兽心,到底是对不起厉婴。
虽然厉婴刚才无意,但给她气道来这么猛烈一下,算是给她对厉婴心口的那一刺,匀了点偿还。
胃里还是翻腾,冷汗不止,她换了个坐姿,用身体斜靠船壁,但是还很难受,遂又坐直,闭目深呼吸。
厉婴煞气消散去到丹楚身旁,他蹲了下来,伸手把丹楚额间的冷汗很轻抹去,手指碰上额头的时候,丹楚感觉到他的手在抖,厉婴平常讲话是沉稳的,现在的嗓音却很慌张和畏怯:“丹楚哪里难受?”
丹楚心下愕然,她垂眸,看向蹲在身旁的厉婴。
不计较她捅他心口吗?
她目光流转到厉婴的心口处,那里还在往外流血。
快止血啊!管她作甚?
丹楚忍不住开口:“你先好好顾你的……”
话音未落一股酸流猛然涌上来——
声音戛然收住,丹楚紧忙紧捂住自己的嘴。
她闭眼深呼吸,强行抑制这股难受。
厉婴在丹楚额前的手颤了下。似是倏然间,慌了神。
丹楚身形蓦地一晃,猛吓了跳,她道:“厉婴你做甚么!”
厉婴把她打横抱起来,仓促地往船外走,丹楚双腿带身子的全被抱进男人怀里,实在受不住,她简直整个人都僵了,舌头都连连打结:“厉婴,放我下来!”
厉婴不回应,刹那间他的所有情绪都似乎往内敛了。
连方才那畏怯的神情都看不到,他苍白的面孔无甚表情,令人脊梁生寒。
丹楚凝望厉婴的面庞,怔怔地想……但他为何眼眶红了。
忽然感觉胳膊一热,还湿答答的。
她便低头看向胳膊。
“!”
厉婴心口处的鲜血都淌到了她的裙上。
丹楚凝出仙气在掌,帮他止血,却立刻及时刹手——不行,她与厉婴体质相克。她撤回仙气。
她碰了下厉婴伤口边缘,思绪复杂。
这就是她下手干出来的。
血依旧往外流,从丹楚的手指沾着厉婴心口的血……
鲜红的裙被染得腥红。
丹楚深叹了一口气。她双手用上,捏出诀的手势,作出一个没有仙气的小阵,用指尖点在厉婴心口周围的穴位上,给他止血。
厉婴可能是失血太多已经麻痹,又或者是别的什么,竟是浑然未觉,只顾带她走,把她抱得紧。
丹楚心里止不住暗骂。
这头凶兽是不是傻啊?
厉婴往船外走,他身形闪了闪,带着丹楚,消失在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