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上而生》作者未时

3、离开

　　会客室内，夏禾坐在一张单人沙发上出神地看着地面。
　　周磊尚未离开，正专注的欣赏着墙面上一张张装裱精美的项目样板图画，眼神中满是羡慕的表情。他转过身在夏禾对面坐下，啧啧叹道：“牛呀，江南这么多重点电梯项目都被你们万东给承包了，实力真不是盖的。服气，服气，不服不行啊。”
　　夏禾就像没听见似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地板上某个中心点。
　　见她没反应，周磊有些尴尬。他轻轻咳了一声，话题一转地说道“对了，到现在还不知道你名字呢，我叫周磊，你可以叫我石头，私下里大家都这么叫，你呢？”
　　夏禾抬起头，刚想说些什么，突然被一阵开门声给打断了，林海和贺天美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周磊警惕起来，他直了直身子，仔细打量着进来的一对年轻男女。
　　林海一身剪裁合体的蓝色西服套装，身材笔直而挺拔，深邃的眼眸中透着锐利的精光，面孔冷峻而俊朗。
　　贺天美身穿优雅的职业裙装，浓密的棕色卷发披散在肩上，大眼睛高鼻梁一副标准大美女的模样。
　　夏禾反应过来，立刻起身走到林海面前，眼含歉疚地说道：“林海，今天实在对不起，我，我。。。”她渐渐哽咽了，到底没有把早上的意外事故说出来。
　　林海尽量保持着平静，轻声说道：“别着急，慢慢说。”
　　夏禾平复了情绪，转而关切道：“人民医院的那边？”
　　林海说：“人民医院的事总监和费总正在解决，先不用担心，都过去了。倒是你，早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手机和人怎么都联系不上，我真怕你出什么意外，还好人没事。”
　　林海的一阵关怀，反而让夏禾更加的内疚和自责，就在她思索着准备解释时，贺天美突然对着林海大声吼道：“你到现在还在关心她，人民医院对你到底重不重要？你还想不想升职了？”她凶历的眼神倏地盯向夏禾，“我的大小姐，今天开标呀，你居然迟到，咱能不能不要犯这么低级的错误。你知不知道这个项目对我们来说有多重要？花出去的钱不说，我和林海付出多少时间和精力，你。。。”
　　“天美。”林海立刻制止她道：“不要说了。”
　　贺天美狠狠瞪了林海一眼，高跟鞋一转，身子扭向了一边。
　　这时的周磊可算听明白了。看着满脸委屈却无法为自己辩驳的夏禾，他心里又急又气。他起身走到众人面前，看了一眼夏禾笑着说道：“二位，不好意思啊，冒昧打扰一下。这件事呢我看她也解释不清楚，我是知情人，那就由我替她说好了。”说到这里，他突然来了情绪，“还真不是她有意破坏你们项目，意外懂不懂？一大早她人就被困进了电梯，偏又遇到个不专业的电梯维保公司，2个多小时人才给救出来，能不迟到吗？为了赶着给你们送标书，她也是拼了，冒着大雨就往外跑，这不，衣服还湿着。”他顺手指了指夏禾尚未完全干的衣服，继续说道，“所以，站在我这个外人来看，这件事你们不能全怪她。”
　　林海早就注意到了周磊，他警惕地问道：“请问你是？”
　　周磊倒端起了架子，正了正身子，一本正经的介绍道：“本人姓周，单名一个磊字，江南恒远电梯公司维保部主管。”侧眼看了看夏禾，补充道，“人是我就出来的。先声明，我跟她没有任何关系，纯粹看不惯，喜欢打抱个不平什么的，替她说两句，没别的意思。”
　　当听到“恒远电梯”几个字时，林海和贺天美同时惊住了。
　　贺天美质疑的眼神看向夏禾，说：“我说夏禾，你到底有没有搞错，竟然和恒远的人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他们公司。。。”
　　“天美。”林海使了个眼色，打断道，接着看向周磊客气道，“周主管，既然事情已经解释清楚，我这边就不方便再留你，辛苦了。”林海将手伸向周磊。
　　周磊把头转向了夏禾。
　　此时的夏禾已难过的说不出话来，无奈又无助地眼神深深望了他一眼。
　　周磊理解她的为难，也就不再强留，与林海握手后便主动离开了房间。

　　周磊走后，贺天美像开了闸的洪流吵嚷道：“你胆子也太大了，不知道恒远是我们的竞争对手，居然还敢把人带到公司来，长点心好不好？”突然，她像想到什么似的，惊疑道，“哦……我知道了，一定是你跟他们串通好了，故意制造了这场闹剧，好让我们投标不成，是不是？”她向前一步，指着夏禾的鼻子质问道，“真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样的一面。说，恒远给了你多少好处？万东到底哪里亏待了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夏禾被她逼着后退，一个踉跄差点跌坐到沙发上，她张着嘴，反手扶住沙发椅背，完全愣在了那里。她没有想到贺天美竟然会这么说，那林海又会怎么想她呢？她不由得看向林海，急忙解释道：“林海，不是这样的，我跟他根本就不认识，更没有背叛公司是。。。”
　　“好了，都不要说了。”林海突然爆发道。他心情烦躁到了极点，倒不是真的就相信了贺天美的话，他只是无法面对让夏禾离开的现实。缓了缓，他避开夏禾的眼睛，犹豫许久，才低低地说道，“事情还没有解决清楚，最近你，就先不要来公司了。”说完，转身朝门口走去。就在他拉开门的瞬间心猛地揪了一下，一阵撕裂般的疼痛在灼烧着他。他眯起眼快速抚平心神，头也不回的摔门而去。
　　这一阵关门声，也同时关上了夏禾的心，她感到彻底孤立无援了。
　　贺天美踩着悠闲地步伐走到她面前，得意道：“有件事提醒你，总监已经向费总提名林海为销售经理，人民医院对林海有多重要你不会想不到吧？现在被你这么一闹，项目签不签得成不说，升职肯定会受到影响。你要真不想连累他，劝你还是主动承担责任，自动离职为好。”轻笑一声转身离去。
　　夏禾再也无法撑住，整个身子都贴在了沙发背上，她大脑嗡嗡乱响，仿佛全世界都在颤抖着。

　　恍惚间，夏禾已经站在了正和大厦楼前广场。此时的她就像一颗被驱逐的幽魂，完全失去了依存，回望这座承载了她三年回忆的大楼，心中滋味苦涩难忍。
　　“喂。”
　　这时，一个声音突然喊住了她。
　　夏禾转过身，周磊正笑盈盈地向她走来。
　　“我想着你就会出来，还真给我等着了。”周磊说。
　　夏禾冰冷地声音说道：“等我？等着看我怎么被逐出公司，还是等着看万东的笑话？”
　　周磊愣了一下，疑惑道：“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没听明白。”
　　夏禾怒视着他：“不明白吗？那我告诉你。因为你们的不专业，我被困在电梯里2个多小时。因为你，害得公司丢了项目。因为你，我失去了工作……现在你满意了吗？”她步步紧逼，终于把所有愤怒都吼了出来。
　　周磊急忙解释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误会？金林小区的电梯不归我们负责，今天我只是帮。。。”
　　“够了，不要再解释了。”她嘶哑着大声喊道。接着，她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周磊，疯了般向前跑去。
　　空气中，瞬间充满了咸咸的味道。
　　万东购买了整层物业，只总经理办公室就占据了四分之一面积，北面是办公区，南面是独立会客室与休闲场地，装修奢华，气派十足。
　　此时办公室内，一张价值不菲的木雕茶台前，总经理费文天和销售总监陈伟正围桌而坐。
　　费文天四十五六岁的年纪，虽人到中年，微微隆起的将军肚却仍不影响其挺健峻拔的体形。他着装考究，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天然的威严，让人不寒而栗。
　　费文天是90年代初就进入了电梯行业，拥有丰富的行业经验和营销管理手段，加上其强硬的做事风格，使他在万东创立之初就已经小有名气。
　　十多年前，董事长万锐锋投资涉足电梯业，并重金聘请费文天为公司一把手。之后，费文天充分发挥了企业经营方面的真才实干，并利用万锐锋在政商界雄厚的背景关系，将万东推向江南电梯市场难以超越的神坛地位，他本人在电梯界也拥有着较高的话语权，行业份量极重。
　　费文天将泡好的一杯功夫茶放到陈伟面前，难得地笑了笑，说：“尝尝，刚从家里拿出来的陈年老茶。”
　　陈伟欠了欠身子，略显恭敬地端起了茶杯，谦笑着说：“这我得好好品品。”说着将杯子凑到嘴边，先闻了闻才啜饮一口，眼神倏地骤亮，不觉大加赞赏道：“好茶好茶，果然够味儿，又醇又香，沁人心脾呀。”说着一口喝完了杯中的余茶，意犹未尽地慨叹道：“也只有到您这里才能喝到这么正宗的好茶了，呵呵呵。”
　　费文天一边为两人续茶，一边说：“老班章，放不少年头了，今儿刚拆了一箱，一会你拿几饼回去，放办公室留着慢慢喝。”
　　陈伟显然对费文天这种平日里的馈赠已经习以为常，自然也不客气，笑着说道：“这么好的茶放我那，又要便宜销售部那帮浑小子了。”
　　费文天“呵呵”笑道：“业务做好了，每人发他们几箱，管喝够。”
　　陈伟闻之大笑。
　　两人边品茶，边聊了起来。
　　费文天喝了一口茶，说：“昨晚见李玉民了。”
　　陈伟关切道：“怎么说？”
　　“重新招标，他要这个数。”费文天用手势比了个六字。
　　陈伟惊愕道：“60万？嗬！可真够黑的，吃这么多，也不怕撑着。”
　　费文天嘴角漏出一丝轻蔑：“各种找借口，说废标理由牵强，引起了其他投标公司的强烈不满，他不好操作。可劲儿在我面前哭诉，瞧他那个样子，跟真欠他多少钱似的。”从鼻子里冷冷“哼”了一声。
　　陈伟冷笑一声道：“油水吃惯了，嘴也就叼了。”他默了一下又说，“不过，这次确实有些棘手的情况，恒远走了副院长老瞿的门路，李玉民他俩本身就不对付，若给他们抓着还不下死了劲儿翻腾。”
　　费文天端起茶杯往桌下用力一甩便将茶羹泼进废水桶内，面无表情地说道：“一个混房地产圈的公司也想跟我们争，问问他们有这个本事吗，量他们也翻不出什么浪来，自讨没趣。”
　　陈伟认同道：“那是，公建项目一直是我们万东的专项，小虾小鱼的不足为虑。”他话题一转，继续说道，“李玉民这笔费用不算小数目，二次招标如果还按上次谈的价格报，公司利润肯定会折损严重，不管怎么说这笔钱最好还是能在项目上出。”
　　费文天说：“这方面不用我们操心，李玉民自然会想办法。他把预算提高，我们利润自然会增加，对万东不会有任何损失。”
　　陈伟这才放心地说道：“这就好说了，我安排林海和天美尽快跟医院那边对接，更改电梯型号，提高配置，方案，搞几台全进口梯把价格抬上去。”
　　费文天点了点头，突然问道：“上次提议林海任职销售经理，你觉得他能行吗？”
　　陈伟清楚费文天是在为林海差点失掉人民医院项目的事而有所隐忧，他理了理思绪，说：“林海是销售中业绩最好的，在公司也培养好几年了，成长非常快，做人做事都让人放心，还是很有潜质的。人民医院只是个意外，主要责任在那个销售助理，我已经交代开除了。所以我的意思是林海还是可以继续考虑的。”缓了缓，又说：“当然，我作为部门总监有不可脱卸的责任，按公司制度，我主动领罚。”
　　对于林海的业务能力，费文天其实也颇为看重，又加上有贺天美这个外甥女在他耳边整日的念叨，他几乎已经确定了心意。他大手一摆道：“那就不要再等了，抓紧时间出任命，让他好好盯住人民医院这个项目。尤其是马上开建的新院区，上亿的项目够他们好好玩一把了。”
　　陈伟暗自叹了口气，立刻答道：“好，我下去安排。”
　　半个月后，林海成功签下人民医院扩建楼电梯设备采购项目，并顺利晋升销售经理岗位。而这些荣誉却没能给他带来兴奋和一丝喜悦，因为他最想分享的人已经离开。即使在他多次求情下也只是为夏禾争取到自动离职的机会，他同时感到自己的无能，竟连自己喜欢的人都保不住，这使他心里极为失望和难过。
　　一个周末，临近傍晚的时候，林海驱车来到夏禾居住的金林小区，并拨通了她的电话。
　　林海望着小区大门方向，对手机里说道：“我在你小区门口，方便出来吗？”
　　许久，电话里才传出夏禾低落地声音：“我，想一个人静静。”
　　林海说：“见个面吧，我有事跟你谈。”
　　一阵沉默后，夏禾只简单回了个：“嗯。”字
　　等夏禾出了小区大门，一眼便看到伫立在车前的林海。她稍稍加快步伐，走上前去。
　　林海拉开副驾驶车门说：“上车吧”
　　夏禾眉头紧锁，问道：“去哪儿？”
　　林海说：“随便转转。”
　　夏禾咬了咬嘴唇，跟着上了车。
　　车子行驶十多分钟，来到一片茂密的森林公园，此时的天已微微泛出蓝黑色的夜光，空气清凉而舒适。
　　两人并肩漫步在绿荫花海之中，悦耳的虫鸣声接连不断。
　　漫长的一段沉默，夏禾首先开口道：“祝贺你。”
　　林海听得出她声音里的悲凉和苦楚，心里一阵难受。他不愿接这个话题，顿了顿说：“你，有什么打算？”
　　夏禾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接着找工作吧，总不能一直闲着。”
　　这时，林海从上衣内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递向她道：“一家电梯代理商，正在招聘销售助理，销售负责人是我一个同学，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你直接去就行。公司虽然不大，但发展还算稳健，等。。。”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住了。原本他是想说，等他有能力了再把她安排回来，但想想还是咽了回去。转而说道：“我想让你去试试，好吗？”
　　看着林海手里那张崭新的白色卡片，夏禾忽然有种说不出的心酸，有委屈，也有自尊受挫的感觉。她稳了稳情绪，将名片推了回去，说：“不用了，谢谢。”踏着昏暗的路灯继续向前走去。
　　林海追上一步，突然拉住她说：“你能不能听我的，不要逞强。”
　　夏禾突然被激怒，一把将他甩开，红着眼圈说道：“我说了我不去。我是一个有职业污点的人，谁愿意要我？我有什么资格逞强？”她擦掉眼角即将滴落的泪水，语气生硬地说道，“我不需要任何人的可怜，请收起你的怜悯，那只会让我感到更加的可悲。”
　　林海情急地想要解释：“我从来没有可怜你的意思，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因为心疼你。我不希望你受到外面任何人的排挤和欺负，哪怕是受到一点委屈。我的心，你还不明白吗？”
　　“我不明白，我不想明白。因为一场意外，你们就剥夺了我所有的希望和回忆。你告诉我，我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什么要抛下我？”夏禾情绪失控地大声嘶吼道，“我把那里当成家，当成港湾，当成了亲人。我不想离开公司，不想离开待了三年的地方，更不想离开你。”说到这里，她无力地蹲了下去，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流了出来。
　　望着如此悲伤无助的夏禾，林海整颗心都碎了。他慢慢将她拉起，紧紧把她拥在怀里，任由她在自己怀中宣泄和哭泣。
　　连日来的憋屈和悲伤彻底发泄完后，夏禾逐渐恢复了理智。她揩了揩余泪，挣脱了林海的怀抱。她说：“刚才对不起，我不该把怨气都发在你身上。”
　　林海温柔而歉疚地说道：“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那天晚上要不是我让你把标书带走，就不会发生后来这些事，你也不会。。。”
　　“犯错的人是我，你不要乱揽责任，对我的处罚也是应该的。”夏禾打断他道。她强打起一丝精神，笑笑说，“好在项目没有受到太大影响，你也顺利升了职，我打心里为你高兴。”
　　看到夏禾终于露出了笑容，林海紧张地心瞬间放松了许多。他慢慢拿出那张已经揉折的不成样子的名片，小心地问道：“我还是想你去这家公司试试，别的地方我不熟，也看不到，我不放心。”
　　夏禾依旧没有去接那名片，她骨子里好强，不想在自己最狼狈的情况下接受任何人的帮助，尤其是自己最景仰和在乎的人。她摇了摇头，说：“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能接受，我自己的事自己会安排，你不用为我担心。”
　　林海固执地说道：“我不想你为找工作那么辛苦，你先去看看好不好，说不定会喜欢呢……”
　　“好了，我不想再讨论这个话题，没有意义。”夏禾突然说道，“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我不能一直在你的庇护下讨生活，我自己可以的。你的坚持也恰好是我的倔强，让我一个人出去试试，或许意外会出现奇迹呢？”她仰头看了看夜空，繁星似锦，月光如水般透彻，她笑了。她看向林海，“我累了，送我回去吧。”
　　见劝说不动，林海只好作罢。他收起名片，点下头说：“好吧，但是你一定答应我，碰到任何困难和需要一定及时告诉我，千万别自己忍着。”
　　夏禾自然明白林海的心意，她内心是感动的，但暂时把这些都放进了心里。微笑点了点头。
　　两人趁着月光慢慢往回走去，一路无话，一路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