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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复仇计划 ...

  •   公主怀孕了,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无论男女,阿洛希望孩子的到来会使她们的日子好过一些。

      但比她年纪都要小一岁的公主,身上正在发生一些触目惊心的变化。她变得容易疲倦,时常恶心头晕,肌肤的温度也变高了。

      阿洛几乎彻底抛弃了原来的职责,和公主同吃同睡,像她做内史时侍奉自己的事业一样虔诚恭谨地对待这位将要变成母亲的少女。

      可惜她们的境遇并未好转多少。公主这几日吐得厉害,宫里的医官依旧糊里糊涂看不好,大公子也像耳朵聋了一样,自去偏房里睡。休沐日的这天,她不得不出宫去找望舒,让他去帮忙配些药材。

      郢都依旧暴雨如注,她批蓑戴笠,乘车到望舒府上去。

      谷梁婴为了和望舒一齐休息,特意昨晚值了晚班,现下正抱着驿马送来的塞得满满的包裹,迫不及待地快走进乐声袅袅的庭院。

      “复关,复关!上庸来信了!”他这么一喊,庭院里的橘树叶子都颤了几下,落下一场骤雨。

      雨帘内,宋玉和望舒对面坐着,一笔笔教夏沅练字,旁边写过字的竹简已经堆得像小山一样。他本想让夏沅练些先生写过的辞赋,可夏沅坚持要写《论语》。

      “下面写这一句:‘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好不好?”

      “不,我要写‘发愤忘食,乐以忘忧。’啊……是阿婴回来了。”

      悠扬的编磬声渐渐停了,望舒放下木槌,从谷梁婴手中接过粗粗的一卷竹简和一张帛书。上庸的信月月都有,有时是问他安好,有时是寄一双手套,一张手帕,他变得越来越期待这些东西。

      谷梁夫人话很多,关心他吃得好不好,睡得香不香,有没有酗酒。这次又寄来两件居家的衣服,一件是夏日的苎麻长衫,一件是秋冬夹丝绵的内袍。

      谷梁偃的信里只用帛画了几个舞剑的小人,再次叮嘱望舒练剑的时候注意姿势。顺便提了一句,那两件衣服是他亲自缝的。

      谷梁婴迅速看完了父母极其敷衍的信,又去扒拉那两件衣服,发现没有一样是给自己的,便探头去看望舒手里的竹简。

      望舒转过身去,用胳膊挡着不给他看。

      “有什么是我不能看的……” 谷梁婴不依不挠,又换了个角度,钻到他面前去。

      望舒脸上浮现出一种意味不明,似笑非笑的表情,将竹简慢慢卷好,放到案几上。

      “复关,到底是什么事情?”谷梁婴心虚地问,他以为母亲又来斥责自己不认真上进了。

      “谷梁夫人说,要我帮你定一门亲事。”

      “阿婴,你要结婚了?”夏沅听说有信来,心思早就不在练字上,又听见“亲事”这样的字眼,当即搁下毛笔,吧嗒吧嗒跑过来凑热闹。

      她在这里住了大半年,早就不是刚来时瘦小的模样,脸变得圆圆的,个子也长高了些。

      谷梁婴瞟了夏沅一眼,立刻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主君尚未娶亲,我做臣子的……不能……”他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被倾盆的雨声掩盖。

      “宫里的女官,其他宗亲族中家臣的女眷,你有满意的,我去提亲。”望舒看他窘迫,还以为他正有此意,立刻许诺道。

      “我……其实……”谷梁婴梗着脖子,脸变得越来越红,愣是说不出来:“我……”

      宋玉本来竖着耳朵听他们玩笑,一手改文章,一手在桌面上敲打。听到谷梁婴急得说不出话来,他揉揉肩膀,放下笔,云淡风轻地走到三人面前,轻笑道:“谷梁公子,终身大事,还需三思而后定。”

      “我知道急不来,用你管!”被宋玉横插一句,谷梁婴气不打一处来,又不敢在望舒面前发火,只能嚷嚷着叫阿度帮他烧水沐浴,自己钻进房间里等水烧好,再不出来。

      夏沅仰起脸来问宋玉:“阿婴最近和我没说几句话就脸红,是犯了什么病?”

      “谷梁公子肝火旺,你千万劝他多喝些连翘水。”宋玉温和地笑笑,引她又回到几案前:“来,写字吧。”

      二人刚刚坐定,便听得阿度立在堂下,扬声报道:“公子,派出去的人托行脚商人带回了口信:湘水渔夫说,似乎曾在罗城附件的江上见过三闾大夫。”

      宋玉闻得此言,当即放下笔,快步走到堂前,问道:“那人走了没有?”

      他顾不上拿外袍,跑出门去,所幸商人还没走,正在偏门处的屋檐下避雨,他挑的扁担搁在一旁的地上,里面满满装了肉干果干之类,还有些绣品,酬神面具等,一看便是从南边北上的模样。

      “阁下,敢问那口信里还说了什么?”宋玉向他行礼。

      商人思索片刻,答道:“日子久了,小人也记不太清。似乎渔夫见到的那人个子很高,着高冠,配长剑,脖颈上还戴花环,边走边唱。”

      宋玉谢过了商人,给了他一些盘缠,打发他到别家屋檐下去避雨。

      看商人远去,宋玉深吸一口气,努力让心情平复下来。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都在发颤:“复关,我要动身去罗城。”

      他等了三年,没从上官大夫那里听到一点先生的消息,如今总算是有了音讯。

      先生被逐出郢都那天,郢都正下着十年不遇的暴雨。耳顺之年的先生,浑身湿透,衣裳被宫里的卫兵扯得破破烂烂的。他花白的头发贴在瘦削苍老的脸颊上,水顺势流下来,整个人因为愤怒而发抖。尽管双手被反剪在背后,先生依旧怒骂不已。

      那天清晨,先生和望舒的父亲去朝会之前,将他叫到中庭,说自己若遭不测,需立即去投靠上官大夫,以期留着性命,来继承自己的事业。

      宋玉跟着寿陵君,在一旁的车上坐着,华盖很宽广,雨水淋不到他身上。先生只看了他一眼,便停了怒骂,嘴唇动了动,什么也没说。先生最终没有对他露出那一贯的,慈爱的微笑来。

      寿陵君或许是觉得先生可怜,让卫兵放开先生,摆摆手,让先生自行离开,又送给先生一些钱。末了,又觉得不足,脱下自己的蓑衣,递给先生。

      先生不领情,浑身颤抖着,将钱和蓑衣扔到地上。“噗”地一声,溅起一丛水花来。

      先生的鞋子掉了一只,他瘦弱的脚背上伤痕累累。在雨水的冲刷下,那些伤口的外缘被泡得发白,里面粉色的肉像没成熟的石榴。

      这一刻,宋玉决定背叛先生的理想。

      他头也不回地,踩着郢都泥泞不堪的路,拼命往上官大夫的府邸跑,一路上摔倒了很多次,膝盖和手掌都变得破破烂烂。路上,他遇见了跪在紧闭的鄢陵君府门前求情的望舒。

      “玉哥哥,你帮我想想办法,我父亲被人抓去了……”望舒拉住他,哭着求他帮忙。

      宋玉沉默地甩开眼前的少年,继续跑向他的目的地。管他什么变法,管他什么抗秦,跟他宋玉没有关系。望家?他是有心无力。况且,若不是望舒的父亲太过激进,先生也不会那么快要力行变法。

      他必须保全自己,为先生平反,接先生回来。

      那时他是这么想的,可如今他早已不奢求平反,只求将先生接回来,不让他再受外面的风刀霜剑。哪怕先生骂他没出息,骂他软骨头,都无所谓。

      “复关,你借我一些盘缠。”宋玉的声音闷闷的。

      望舒仰头注释着他,毫不犹豫地说:“我同你一起去。让阿度准备钱。”

      一瞬间,宋玉为自己对望舒的冷漠而感到愧疚。他不能让望舒去,否则自己带着先生回到郢都后,无名无钱,拿什么立足?

      “二位大人,是要去哪里?”阿洛从车上跳下来,先去拥抱了夏沅,见望舒宋玉似有出门的打算,忙迎上去问道。

      “罗城有人见到了三闾大夫……”望舒见她来,脱口而出,宋玉猛拉他衣袖,望舒才意识到确实不该透露那么详细。

      阿洛心眼转了转,结合她在宫里听到的经年旧闻,大概猜出这两人是要去罗城找三闾大夫。如今正需要人的时候,她可不能放望舒出去,宋玉最好也留在城里。

      她装作没看到宋玉的小动作,劝阻道:“三闾大夫年迈,脚力可否到罗城尚不知。大人的消息是哪儿来的?万一是上官氏散布谣言,引你们去罗城,等回来的时候,不知道多少条罪名要安到头上了。”

      见二人不语,她顺势劝他们坐回到前堂里,将蓑衣斗笠脱下来抖水,露出下面的宫装,喝了一口热水,再次劝阻道:“此事需要细细去查证才行。”

      “阿洛,你怎么来了?”望舒像是慢半拍似的,又对着宋玉说道:“阿洛言之有理,宋玉,你在郢都留侯,我去罗城看看。”

      “我了解先生,我去。”宋玉立刻反驳道。

      阿洛恨不得给这两人一人一个耳光:“宋先生一介白身,不会剑术,一出郢都的城门,上官大夫立刻从后面砍了你脑袋下来。”

      “至于望公子,你如今已经协领郢都城防,不再是清闲贵族了。一旦职守上出了差错,楚王怎能饶你?公子不想报仇了么?”

      二人沉默下来。

      “复关,是我思虑不周。”宋玉其实早琢磨清楚了背后的道理,但哪怕是个假消息,他也绝不能作壁上观。过了半晌,他继续说:“先生尚有姐姐隐居在归乡,可命人寄信去,请她一同寻找。”

      望舒点头应允,当即起草了一封信,让下人寄到秭归去。

      宋玉想,五日后的端阳节望舒要去夷陵祭祖,为时三天,那时他自己趁机去一趟便是。他一低头,发现夏沅正拿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盯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毛。

      他岔开话题,向阿洛笑道:“阁下怎么到这儿来了?宫里的差事可不清闲吧。看阁下瘦了不少。”

      阿度烧好了水,又给他们端上了瓜果蜜饯,还有一些冰镇的荔枝来。

      “宋先生这话说的,好像我没事不能常来坐一样。”阿洛先抛出了她带给二人的消息:“昨日上官大夫来公主这里,言语间似乎是说,国君在朝上申斥了大公子,让公主多开解。说什么国君到了知天命的年纪,难免有偏安之心。”

      “好端端的,怎么申斥他?”望舒吃了一颗荔枝,不解道。

      宋玉提醒他:“复关,你忘了?国君召见了一位善用微弓细绳射鸿雁的隐者,那隐者向国君力谏合纵抗秦之策。国君没说什么,大公子却慷慨激昂陈词一番,谁知当即就遭到申斥。国君爱游猎,喜安定,这是举国皆知的事情。大公子性烈,有怀王之风,这也不是秘密。”

      他突然想到阿洛是秦人,忙欠身道:“言语间冒犯了阁下母国,还请见谅。”

      阿洛一笑置之,说:“莫非是上官大夫见楚王老了,想要提前为自己后半生铺路不成?”

      “楚国没有立长子的传统。”望舒愤恨道:“老贼哪来的后半生?”

      “别急,别急。”阿洛拍拍他的后背,让他把气顺下去。

      “国君虽宠爱少子,但大公子的确是历练得多的那位。”宋玉想拿颗冰荔枝来吃,手探出去,却摸了个空,低头一看,荔枝壳在阿洛和夏沅的面前堆成了小山,于是只好夹了一块儿甜瓜:“莫非他想挑唆国君与大公子反目,从而拥立少子?二公子的母亲是上官大夫的族亲。”

      阿洛的思绪渐渐明晰了,她熟读史书,知道楚国有送太子去强国为质子的传统。如今上官大夫或许动了拥立少子的心思,那么为今之计,她得想办法消除楚王对大公子的疑虑,尽快促使大公子成为太子,自己归国的日子便不远了。

      “二位大人若想报仇,可反上官大夫之道而行,竭力使楚王父子和好如初,厌弃老贼才是。”阿洛提议道:“可惜我居于深宫,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到什么法子。”

      “这消息已是弥足珍贵,朝堂之事,有我和复关来办。”宋玉冷不丁问道:“阁下的来意,现在可以明说了吗?”

      真是老狐狸。阿洛叹气道:“我此番前来,正是有事相求。”

      “公主怀孕,吐得厉害,还需请二位帮忙寻一位宫外的带下医[1]来看。”

      思忖一番,她又觉得不妥,改口道:“不行,请宫外的医师怕拂了大公子的面子,我带了公主的医案来,不如将医案拿给医师看了,看有什么汤药针灸之法,再让宫里的人调试。”

      说话间,谷梁婴握着湿乎乎的头发从后堂出来,见到满桌的荔枝壳和空空如也的冰鉴,哀嚎了一声:“吃荔枝为什么不喊我!”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复仇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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