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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初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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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裕处理完酒店的事,孟贺钊已经在车里等了一会。车门被拉开,寒风裹挟着湿气钻进车厢,他抬眼看向窗外,雪下得比刚才大了一些。
车里没开灯,方裕隐约看出老板在把玩一张薄薄的卡片。上车后他才看清那是张很普通的储蓄卡,卡面印了一只脑袋很圆的棕熊,这种卡通可爱风跟冷面冰山的老板实在不搭。
“孟总,送您回公寓吗?”
“回城南别墅。”
这段时间江城和南城的宠物酒店陆续落地,孟贺钊忙着出差,暂时把wish寄养在公寓楼下的宠物店。这两天把它接回来送到了老太太那儿,城南院子宽阔,有助于它缓解心情。
“孟总,那位林先生已经按照您的指示处理了。”
方裕在大厅疏散完人群,林先生面色铁青地回了前台。嚣张的气焰不再,也没提续住的要求,只是拉着女友回去收拾了东西,一言不发地退房。
按照孟总的指示,以后屿枫旗下所有的酒店,都不再接受林先生的入住。
换言之,这位林先生被拉黑了。
他家老板向来看不上私德有亏的人,这样的处理方式方裕并不觉得意外。
“她说里面有三万块。”
孟贺钊突然出声,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方裕有些摸不清老板的脑回路。
他透过后视镜瞥了一眼,老板情绪平淡,视线却一直落在那张卡片上。方裕仔细回想了一番,老板是跟着那位以泪掩面的宋小姐出门的,这张卡应该是宋小姐的。
“宋小姐好像还在读书,三万块对学生来说确实挺多的。”
方裕在孟贺钊身边待了这么多年,一眼能看出宋小姐不是这个圈子里的人。普通学生的经济来源,除了家里给的生活费,大概就是兼职或者奖学金。
宋小姐能存下这三万块,估计挺不容易。
孟贺钊摩挲着芯片上的磨损痕迹,想到她刚才强颜欢笑跟他道谢的表情。这张轻飘飘的银行卡,突然就沉重了起来。
“元旦前你去趟连森,告诉他们给宋柠发个优秀员工奖,奖金三万。”
“好的,孟总。”
方裕恍然大悟,原来这位宋小姐就是宠物店那位见义勇为的员工,怪不得刚才在大厅老板一直盯着她看。
wish是在宋小姐手里出了意外,这三万块大概是宋小姐给老板的赔偿,他们老板又寻了个由头打算给她还回去。
宋小姐自己受了伤,却主动提出赔偿;老板明明没责怪她,却不发一言。
这两人可真有意思。
到达城南别墅,地上已经铺了厚厚一层霜白,不到明天这座城市就会换个面貌。
孟贺钊将手机和银行卡一起放回口袋,接过了方裕递过来的伞,“明天不用来接,我自己开车。”
从城南到市区来回要三小时,老板给减轻工作量,方裕求之不得,“好的,孟总,您早点休息。”
孟贺钊撑着伞,皮鞋在雪地上摩擦,发出沙沙的踩踏声,接着院子里就传出wish兴奋的叫声。
管家李叔打开门,wish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窜了出来,甩着尾巴就往孟贺钊的怀里钻。孟贺钊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他将wish捞进怀里,轻笑出声,“院子里撒完野,开心了?”
李叔接过孟贺钊的伞,也跟着笑,“昨天还恹恹的,今天精神好多了,白天医生来看过说它恢复的很好。”
wish在孟贺钊怀里钻来钻去,皮毛沾上的雪花在他的大衣上化成了水珠,留下了潮湿的斑点。
“先生,我来抱吧。”
“没事,我来。”
这段时间他频繁出差,再加上前几天的事故,wish有点缺乏安全感,黏人得很。
“先生,老太太给您留了汤,在厨房温着呢。”
“给它擦完再喝,李叔你也睡吧。”
他脱了大衣,接过李叔递来的毛巾,在门厅给wish擦拭身体,没一会白色的毛巾就沾上了灰尘。
wish十分享受地翘起前爪,伸着鲜红的舌头往孟贺钊颈窝里舔。室外卷着的寒意未退,wish呼出的气息温热,孟贺钊起了一阵寒颤。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孟贺钊摁住wish不老实的脑袋,解锁了屏幕,是江城本地的陌生号码发来的消息。
【孟先生,我是宋柠。谢谢你的晚餐,也谢谢你派人送我回学校。】
孟贺钊收了手机,抱着收拾好的wish上楼。
夜已深,雪还没停。
这样的雪夜,任何安慰的话语都不如一顿餐食来的实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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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里的温度调的很高,胃里的暖意流遍四肢百骸。街景在车窗中倒退,宋柠看着白茫茫的天与地,冻僵的身体慢慢回暖。
到达学校大门已经快十一点,宋柠给门卫看了学生证,顺利在门禁前回到了学校。
路灯昏黄,在雪地投下斑驳的影子。厚重的雪在脚下发出“咯吱”声,棉絮一般的雪花落在脸颊,温度是凉的。
不同于刚才孟贺钊朝她伸出的手,干燥又温暖。
如果今晚孟贺钊不出现的话,宋柠本该姿态昂扬地享受成为胜利者的满足感。但那些污蔑她继而诋毁孟贺钊的话语,一字不落地落进他的耳朵里,宋柠只觉得难堪。
宋柠羞愧地不敢看他,是她借着孟贺钊的身份当众摆了林乾一道,才拉他趟了这浑水。
她以为凭孟贺钊的涵养,听到那些不堪入耳的话语会动怒,会斥责。但他只是站在路灯下,平静地要求林乾向她道歉。
然后朝她伸出手,说要带她回家。
孟先生又在帮她解围。
宋柠在那一刻溃不成军,忍了许久的泪落下,又被扑面的寒风吹干。她不知道是林乾什么时候离开的,只知道等她平稳了情绪,孟贺钊还在。
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谢意,只是从包里翻出银行卡递了过去,心虚地不敢直视孟贺钊的眼睛,“孟先生,卡里有三万块,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今晚闹了这出,宋柠不敢想会给他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但她也只有这么多钱了。
孟贺钊没接,也不打算接。
对方迟迟没有动作,宋柠抬起头来,撞上了孟贺钊冷峻的眉眼。他微低着头,眸光深沉地像是一汪清潭。不到一米的距离,近得能闻见他身上的松木香气,夹杂着风雪,干净又冷冽。
宋柠将银行卡往前递了一寸,原本细白的手指冻得发红,孟贺钊这才接过了那张有些稚气的银行卡。
骨节颀长,青筋脉络分明,他的手很好看。
“不是因为你。”
孟贺钊将卡收进掌心,他只是看不惯这样些上不得台面的做派。触及到他的底线,换作是别人,他也会这么做。
干燥修长的手指拂过宋柠的指尖,她微微愣神,耳后爬上了一朵红晕。她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也根本不会自作多情。
成年人以利益当先,今晚林乾闹得这一出,对君湖澜廷肯定会有影响,所以他才出手平息了这场闹剧。
也是因为如此,宋柠才执意要把银行卡给孟贺钊。这些钱对他来说,无异于杯水车薪。但孟先生帮了她很多次,宋柠的良知使她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些善意。
宋柠小幅度地别过脸,悄悄呼着气,按下了心头那么点躁动。眼看着雪势渐大,她想赶紧先回学校。心理的包袱轻了一点,至于孟先生的人情,她有机会再还。
这时方裕来电,请示自家老板该怎么处理林先生的事。那些尖锐的言语犹在耳侧,孟贺钊冷声强调不想在屿枫看见这个人。
他处理工作时面色沉默,眼神犀利,跟刚才那个温情柔和的孟贺钊完全不一样。挂了电话,他的脸色缓和许多,声线还是凉凉的,“等会酒店司机会送你回学校。”
眼下天色已晚,又飘着大雪,地铁跟公交都不太方便。宋柠不打算矫情,她欠孟贺钊的人情也不止这一件。
孟贺钊走后,一位中等个头的司机寻了过来,说是孟先生让他先带宋小姐去吃饭,然后再送她回学校。
宋柠本来是不饿的,但是提到吃饭,肚子不争气地咕噜了两声,她的耳朵又热了起来。
她去寻孟贺钊的背影,想为他的考虑周全道谢。她的那句“谢谢”被北风吹散,那人迈着修长的腿,青松般挺拔的身姿很快消失在纷飞的雪里。
宋柠在酒店餐厅吃了一碗热汤面,温热的汤汁将她心中所有的不痛快抚平。过去她经历过的所有不愉快,都在今天翻了篇。
宋柠在熄灯前赶回了寝室,她搓了搓冻得发红的鼻尖。室内温暖,少女的心事在喧嚣沸腾。
她翻来覆去地回想跟孟贺钊的对话,短短几句,什么都没琢磨出来,却让自己红了脸。她窝在不见光亮的被子里,悄悄在想象中描绘孟贺钊的样子,身材挺拔像林中竹,气质清冷似山间雪。
心跳在黑暗中掷地有声。
江城的初雪整夜未歇,每一片雪花都有了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