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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3、番外:穗随风起,皆因心动(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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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已到了年关,张大娘年纪大了,早早地睡了,只有他与楚穗在守岁。
说起守岁,不过是堂屋里燃起一个炭火盆,木柴堆得高高的,火焰烧得旺旺的,一直要烧到第二日,昭示着来年红红火火。
但屋门也不能密闭,怕炭气太浓。于是敞开着大门,屋子外头一阵阵冷风吹入,晃动着火焰。
对于乘风而言,烧篝火那是家常便饭,只是今日这火似乎格外与众不同,他守得也极为认真,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开始希望习俗的祈愿是真的,他真的希望楚穗将来能够红红火火呢。
“小孩,别冷着。”她将一件大氅披上他的肩头,今日乘风穿了她买的衣衫,整个人格外的明艳,犹如炙热的火焰般,漂亮地让人挪不开眼。
他梳着大漠男儿的小辫,却让他平添了些许张扬和跳脱,面容被火光熏染地有些红,好看极了。
他没有反驳她,他在大漠长大,极寒的天气也不知道过了多少,“烈焰”京师这点寒冷根本不算什么,但他不愿意开口,默默地拢了拢身上的大氅,大氅上还沾染着她的气息,和她的人一样,柔和而舒服。
“要不要喝酒?”桌子上还有晚饭剩下的酒,也是“烈焰”独有的佳酿,柔和而清甜,她将酒递给他,“来,暖暖身子。”
他没有拒绝,两人一人一壶,悠悠然地喝着。
忽然,门外窜起一支烟火,炸开了空中,乘风看着空中绚烂而华丽的光芒,不自觉地露出惊奇的神情。
“没看过?”她在身边问着。
他默默地点头。
大漠里,是不会有这种精致而绚烂的烟火的,也只有繁华到极致的“烈焰”京师,才会这般庆贺着丰年到来。
她笑着牵上他的手,“走,去院子里看。”
他被她牵着走出屋子,低头看着她牵着自己的手,神情乖得不得了。
直到两人跳上屋顶,坐在瓦片上,他还在回味那一刻的感觉。她的手很有力,也有着从军多年的粗糙,但是很暖。
“今夜的烟火会放一夜呢。”
他的眼中露出了开心的神色,那他可以看一夜了,这么美的烟火,回到大漠可是看不到了。
他抬起头看着天空里不断炸开的烟火,有时候在东边,有时候在西边,有时候彼此交错着,照亮了半个夜空。
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孩子气的神色,惊叹地望着夜空。忽然听到一个声音在炸裂的烟火中叫嚷着,“小孩!”
他低头看去,楚穗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院子里,冲着他挥着手,手里拿着一根香,香头的火明明灭灭的。而她的脚边,放着一个筒状的东西,她伸长了胳膊,拿着香头点燃了引信。
随即,身体一窜飘落在了他的身边,“这个,是给我们家小孩放的。”
话音落,引信燃尽,一道火尾窜上了天空瞬间炸开。天空中五彩斑斓的光芒闪烁。
乘风忍不住站了起来,眼底满是开心,“你、你什么时候买的?”
“我说了,别人家小孩有的,我们家小孩也得有。”她将香放进他的手里,握住了他的另外一只手,带着他落回院子里。他这才看到,地上整整齐齐放着好几个一样的竹筒,“去放吧,给你准备的。”
他拿着香,小心翼翼地将香头触碰着引信,身体微微后仰着,在看到引信火花呲燃的瞬间,快步地蹦开跳到她的身边。
她看着他的动作,忍不住笑了。
谁说这样的他不是个小孩的?
烟火窜上了天空,照亮了她的眼底,也印出了她眼中他的身影。
“好不好看?”她问他。
他侧脸,她的身影撞入他的视线里,天际一枚烟火闪亮,她亦是同样跳跃在他的眼底。
他忽然转开脸,袖子胡乱地擦了下眼睛。她上前关切地询问着,“怎么了?被风迷了眼?”
“不是。”他的声音哑哑的,带了些许的哭腔。
她扒拉开他的手,看到他眼中红红的,还有些水光。唇色鲜红微微颤着,无声地吸着气。
她顿时明了,指尖擦过他的眼角,“傻瓜,大新年的不准哭。”
“嗯。”他轻轻应着,又乖又软。
小小的院落里,他点燃一个又一个焰火,她则坐在角落里,喝着酒看他玩闹,那明艳的身影在雀跃,小辫儿随着他的动作跳动着。
小孩真好看啊,她不禁感慨着。
他放完了焰火,就和她一起在屋顶上看别人的焰火,两个人紧紧挨着,象是廊下的两只小燕子。
不知不觉里,酒也不知道喝了多少,直到后半夜焰火渐渐稀少了,寒气也越来越浓了。
她看着身边,乘风已经不知不觉靠在她的肩头睡着了。她在他耳边低声说着,“小孩,回屋去睡了。”
他一动不动,依稀是睡得香甜。细密的睫毛长长的,俊美的脸上不复往日的冷峭,一双唇朱红水润诱人极了。
她被那双唇吸引了所有的目光,不自觉地靠了过去,他的呼吸细细的,带着酒香的清甜味。
她心跳急速,又一次靠近了,近到几乎能感觉到他的甜美了,只要再一点,她就能彻底品尝到他的滋味。
可她停住了,狠狠地转开了脸,甚至挥起手扇了自己一个巴掌,低声咒骂着:“禽兽。”
趁人之危,可不是禽兽么?人家这么信任她,她可不能借酒装疯亵渎了他。
深吸几口气,她再度低声叫着他,“小孩,起来回屋了。”
他动了动,却还是慵懒未醒的模样。
不能再这么下去了,这家伙实在太诱人了!楚穗扶起乘风,将他架在自己肩头,带着他回了屋,将他小心地放在床上。
她拿过被子盖在他的身上,仔仔细细地掖了掖,这才轻轻地走出屋门,将他的房门带上。
房间里没有了她,仿佛瞬间冷清了许多。床榻上的人睁开眼睛,眼底却是一片清明。
大漠里的烈酒,他也不知道喝过多少,一个在狼群里长大的人,半点风吹草动便会骤然惊醒,他方才始终未睁眼,只是存了点见不得人的心思。
他想亲近她,可他怕她推开他,所以借着酒意靠在了她的身上,本以为这只是他的私欲,却没想他发现了另外一个秘密。
也许他真的可以起一点点心思了,他枕着枕头,嘴角露出了微笑。
之后,他留在她的身边陪着她,赖着她。两人就这么心照不宣地住着,处着。
如果可以,他不介意一直这样等下去,等着她有朝一日开口。
如果……拓跋夏不曾再出现的话。
如果……拓跋夏没有说出他们之间的往事的话。
如果……拓跋夏说出那段肮脏过往的时候,她不在身边的话。
他不在乎那些事被重提,不在乎南宫珝歌与楚弈珩听见,可他在意楚穗在这里。拓跋夏每说一句,他的心便沉落一分。
楚穗知道和楚穗亲耳听到,那是两回事。他自以为尘封的不堪过往,那个侮辱过他,占有过他的女人,就在她的面前。
他知道她在为他出头,甚至不惜违背南宫珝歌的命令,他也知道她被夺了中郎将的身份,那也是因为他。
当他手起剑落的时候,他就知道他与她再也回不到过去了。他不是那个穿着明艳衣衫,梳着小辫在她院落里放烟火的小孩了。
他还是大漠里那个冷血无情,杀人夺命的狼孩乘风。
他所有最不想让她看到的一面,都被她看了个彻彻底底。那些肮脏的、难以启齿的、不堪而污秽的过往。
她即将接任楚弈珩的位置,镇守一方城池,他们之间的鸿沟,也在这一刻深得看不到底了。
乘风将黑山的走势图,和圣器所在的位置,绘在了纸上交给了南宫珝歌。他换下了那身明艳的衣衫,重新穿上了大漠里粗糙的皮毛,孤身一人走入了茫茫黑夜中。
他还记得那夜守岁的火光特别的旺盛,所以他的愿望是实现了对吗?她今年真的红红火火了呢。
那他是否还能许一个愿望,将来她能娶一个身姿好,屁股翘的小夫君。人丁兴旺,米粮满仓。
如果可以,他多想回到那一夜的屋檐上,她真的亲了那该多好。至少他的往后余生里,还可以有一个念想。
城池在黑夜中越来越远。
地上只有他留下的两行脚印,在风沙吹过之后,逐渐被掩盖,湮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