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归云隐》时栀雪

1、楔子

　　魔渊。
　　春雪漫舞，长阶覆雪。
　　渊崖龟裂，淬火翻涌。浓云蔽日，烟腾雾横，不见春光。血瑰如簇，茫茫无垠，其尖嫣红，若血滴垂。漫渊孤魂游荡，怨声萦绕不歇，铮然入耳。罡风倏然裹雪而席，猎猎作响。
　　万魔于青阶之下俯首跪拜。
　　魍、魉二魔赫然立于长阶两侧，魔息滚滚，魔气汹涌。
　　骤见玄光密布于苍穹之上，与血瑰之赤光交错。
　　唯望一翻涌浊气自瑰海涌来，渐化成形。
　　“尊主，境茫将至。”魑魔急声言道，屈膝跪至于地。却见他神情仓促，几缕煞气于他身侧缠绕。
　　蓦然间，玄雷密布，声声轰鸣。血瑰须臾间喷涌滔天赤光，直冲云霄。
　　云霄下，高台上。
　　魔尊戾炎傲然背手而立。
　　其人身袭鸦羽赤袍，身形颀长，华发轻飘。却见戾炎赤瞳明亮，眉间赤印明灭。
　　玄雷之声于苍穹狂鸣，其声愈急。
　　戾炎拂袖转身，俯视众魔，眸中决绝。
　　他忽开口，其声洪如钟鼓：“众魔听令！”
　　“今日，誓与无虚神境那帮虚妄之徒决战至死！”
　　众魔振臂高呼，奋声高喊，士气磅礴。
　　戾炎凝眸，眸若寒潭。然他的眉宇间，却多添了几分神伤。
　　他深知，各族将经劫难。
　　元始神尊以上古神器作介，开辟新纪。至朔寒之战，元始神尊神陨。无虚神境易主，然本应继位的祖神赤兮决意避世不争。故境茫继位，掌管世间，力若神袛。奈何境茫贪欲过盛，欲征服六界。
　　各族混战，各派相争。
　　然为魔者，不曾作恶，亦不曾祸乱世间。其族亦甘愿安于一隅，不愿与各族相争。为神者自诩最怀仁心，然今，却道心丧尽，噬血狂袭，挑起事端与血战。
　　赤光冲天，狂风凛冽。
　　众魔共祭魔血，同施祭灵阵。
　　倏然间，却见一垂髫之童快步跑至长阶，伸手紧紧扯住戾炎的衣角。
　　戾炎垂眸，缓缓躬身。须臾间，犹见他眼眶之中，一层薄雾氤氲。
　　“父君……我要与你一起……”此子尚处年幼之时，见此情形，难免有几分哽咽。
　　戾炎拨开其子额前凌乱的发丝，抬手轻抚孩童的脸颊。
　　“阿夜，父君会一直伴你左右。”
　　说罢，戾炎遂旋手，唯望一道幽蓝之光自他指尖溢出。
　　刹那间，却见阿夜的四肢已被魔息紧缠，动弹不得。
　　“父君……”阿夜奋力挣扎，眸中满是惊恐与不解。然此术为至纯魔血所结而成，除非施术之人身陨，否则无解。故阿夜此举不过是一番徒劳罢了。
　　戾炎指尖轻颤，唯见他阖眼，魔印于眉间不停明灭。
　　罡风愈烈。
　　戾炎凝神运气，旋腕施诀。
　　九枚涤髓钉倏尔旋于空中，其光银亮，其尖锋利。其钉次第排列，所呈之图形如星盘。
　　此术乃魔渊秘术，可涤魔息，隐魔脉，断魔筋。然万年来，无人能抵筋脉寸断之痛。
　　戾炎此行径，不过唯求阿夜自此与魔族脱离干系，安渡余生。
　　一行清泪自戾炎眼眶滑落。
　　“父君……我……”
　　阿夜话音未落，戾炎却不曾踌躇，他旋手一转，涤髓钉迅如飞箭，长驱向前，仅一瞬便生生刺入阿夜体中。
　　嫣红之血刹时喷溅，亦飞溅至戾炎脸颊。
　　戾炎仍紧阖双眸，不忍睁开。
　　大片骇人的红自阿夜口中呕出，染红阿夜的青衣。其血痕如山脉盘旋纵横，其伤痕下可见其森森白骨。唯见阿夜眼底渗血，周身颤栗难控。煞气不断自他体中涌出，散发出焦灼之味。
　　筋脉存断与骨裂之痛遍布阿夜全身，他猛然倒于长阶之上。
　　鲜血横流，一阶一阶，亦流至戾炎脚下。
　　刺入阿夜体中的涤髓钉，亦如铮铮利剑，凌迟于戾炎心头。
　　“阿夜，你记住。”
　　“今后，你只是一个凡人，与我魔族，永无瓜葛。”
　　戾炎缓缓开口，心痛欲裂。
　　阿夜挣扎着欲向前爬行，密麻的汗珠附于他的额前。
　　他每爬一步，皆是撕心裂肺之痛。
　　血迹斑驳，素雪染血。
　　阿夜欲抓住父君的衣角恳求，然巨痛侵袭，他再无力气。
　　明明父君的衣角那么近，阿夜却再也抓不住了。
　　“容离，带少尊离开此处，再不重返。”
　　戾炎转眸，冷冷启齿，语中不容置喙。
　　阿夜疼痛欲裂，眼皮逐渐沉重。
　　一片朦胧血色之中，他只看见他爱的父君决绝转身，背影疏离而陌生。
　　两行热泪滑至阿夜耳括。
　　儿时的记忆顿时布入阿夜脑中，徘徊不散。
　　“父君。”小阿夜轻声唤戾炎。
　　戾炎抬眸，忽而舒展眉头。他起身走至小阿夜跟前，躬身缓缓将他抱起。
　　“父君，为何总皱着眉？”小阿夜勾着戾炎的脖子，细声问道。
　　戾炎失笑，轻轻掐了掐小阿夜白嫩的脸庞，继而道：“阿夜今后自会知晓。”
　　小阿夜故作生气，将头撇过，嘟起双颊，不欲再与戾炎辩驳。
　　戾炎垂眸轻笑，抬手轻刮小阿夜的鼻尖，柔声道：“小机灵鬼，父君告知你便是了。”
　　小阿夜这才舒展笑颜，转头望向父君。
　　“你可知，何为善恶之分？”戾炎望向小阿夜之双眸，语中柔和。
　　小阿夜思忖片刻，却又怔然摇头。
　　戾炎柔声一笑，望向小阿夜的目光中不觉多了几分期许。
　　“阿夜你且记住，世间万物，本性皆善。纵生而为魔，仍要以仁济天下。”
　　阿夜自回忆中悠悠抽离，几片素雪落于他之长睫。
　　父君之影于风雪中逐渐模糊。
　　巨痛难忍，侵他心智，阿夜气息微弱，缓缓阖眼。
　　父君。
　　你所言之语，阿夜记住了。
　　可惜，你再也无法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