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6、荣辱10 ...
-
温积秀不敢相信,尝试唤了一声:“澜儿?”
身前的黑影声音冰冷又不屑:“谁是那个蠢东西?”
她否认了,她说的话和语气都令人陌生。
可温积秀怎会认不出澜儿的声音?
她就是澜儿。
还没等他开口说第二句话,突然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他被澜儿扔到了洞外。
顾不上查看自己的伤势,他一瘸一拐站起来,仰天大笑,手舞足蹈,姿势癫狂。
旁人大抵会以为他疯了。
其实他只是太开心了。
梦中人不是梦,离别恨得以离。
心心念念的,还能再见。肝肠寸断的,还有的补。
他怎么能不欣喜高歌,欢畅舞蹈?
温积秀不知大笑了多久,有些力竭,停了下来。
身上的疼痛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洞里出现的确是澜儿。
他慢慢往木屋走去,准备给自己处理一下伤。才刚见到澜儿,他若就这么轻易丧命,简直可惜。
回到木屋,他大略看了一下,除却皮外伤,内脏应无大碍,就是肋骨断了一根有点麻烦。
简单固定后,他躺到床上,期望自己快快好起来,就可以再去找澜儿了。
几天后,大哥的人来送东西,看到他吓一大跳。
大哥立即赶来,带着掌医,见到他:“积秀,何人所伤?”
温积秀高兴地告诉大哥:“大哥,我见到澜儿了,是真的。”
大哥伸手摸他额头,对掌医说:“身上的伤处理好后,再看看他是否是癔症?”
大哥果然不相信,不过他也不纠结,任谁也很难相信。不过当大哥想强行带他回军营治疗时,他立刻急了。
他紧紧拽住床头:“大哥,我没病,我就是死,也要死在澜儿身边。”
“好好好,你别激动。”大哥放开他,言语温柔:“积秀,你听我说,澜儿就在军营里,大哥带你去找她好不好?”
大哥真当他疯傻了,拿这种骗三岁幼童的话来哄他。澜儿明明在有黑雾的洞里,等着自己去找她呢。
温积秀努力让自己行为如常:“大哥不必担心,我很好。我也记得对大哥的承诺。但大哥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大哥眉头微锁:“你说”
“若有一日我失踪了,不要寻我,我只是去找澜儿了。”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会死于澜儿之手,觉得还是提前告诉大哥比较好,免得到时大哥骤得消息,心急如焚,白白寻找一番。
大哥听后,眼神骤变,用力抓住他胳膊:“积秀,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去哪里找?你答应过大哥不能寻死!”
就知道大哥会想错,他只好编了一个谎话:“我近来梦到澜儿在一个山清水秀,特别好看的地方。等我梦得更清晰一些,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就会出去找澜儿了。”
大哥明显松一口气:“对,澜儿就在世界的某个角落,你要快点好起来,才能去找她。”
“嗯。军中还有许多事务需要大哥处理,大哥快回去吧,不用在我这耽误时间。”
大哥欲言又止,迟疑半晌后开口:“那你好好养伤。”
温积秀乖巧应下:“好”
半月后,他伤好大半,行走无碍。
赶走了大哥留下照顾他的人,温积秀又一次前往山洞。
这一次,他做了充足的准备,带好了食物、水、蜡烛和伤药。
再次进到山洞,照例被澜儿揍了一顿,幸好他提前有准备,做了些防护,仅是些外伤。
趁着间隙,他连忙喊道:“澜儿,我是温积秀,温弟,你还记得我吗?”
黑暗的洞内,攻击停止,他用火折子将蜡烛点亮,也终于看到了澜儿。
澜儿一身红衣站着,长发随意披在身后,发容衣服没有任何装饰,仍然那样美。
只是全身都是半透明的,隐隐可看到后面的石壁。她脸上更是从未见过的冷漠表情。
“澜儿”温积秀情不自禁喊她。
澜儿瞥了他一眼,挥臂向他袭来:“我说了,不要这么叫我。”
温积秀甚至感觉澜儿的手穿过了他的身体,但同时确有一股猛烈的力量,他受击朝一旁摔去,额头磕在石壁上,摸了一手的血。
幸好蜡烛还在他手中,当他再次点亮后,看到不远处的地上堆着几具尸体,还能闻到散发的腐臭味。
是澜儿杀了他们吗?
温积秀不敢再轻易开口,怕又惹她不开心。
他心里明白,眼前的澜儿,恐怕只是一个魂魄。
曾经的澜儿确实已经死去,敌军阵前万箭穿心,哪有活命的道理?
但那又怎样,即便她变成怨鬼,变成厉魔,变得不认识他了。可只要她还是澜儿,自己就得守着她,陪着她,不让她一个人。
澜儿应还记得他,不然她为什么没有立刻将他杀死?
他要找回以前那个澜儿。
温积秀谨慎斟酌着措辞:“姑娘可还记得将军方诚和方定川,他们是你的父亲和兄长。”
澜儿立时像被定住,眼睛神色不断转换,愤怒、冷漠、哀伤、讥诮。
到后来似乎连面容都变化起来,明明是同一张脸,却像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在轮流出现。
凄婉声音:“爹爹被他们害死了…是因为我…”
冷漠声音:“蠢人,就是因为你,非要跟来军营。让宏光帝不信任父亲,不派援兵,还把邵非那个细作留在军营,害死兄长。最后父亲更是为救你惨死。”
凄婉声音:“都是我的错,爹爹最后就那样在我眼前…不…不…”
澜儿抱着头大喊起来,身形也不稳,看起来即将溃散。
温积秀立即过去想安慰她,可这时她又变回冷漠的澜儿,将身形重新聚拢,并把他扔出了洞外。
温积秀缓缓从地上爬起来。
原来的澜儿果然还在,只是她看起那么痛苦,恐怕就是因为接受不了如此惨烈的打击,才会出现另一个她。
他要怎么办?
现在冷漠的澜儿不是真正的她,也不记得自己。
可若唤回原来的澜儿,他怎么忍心看她自责到自毁自消。
况且,一切原本也不是她的错。
没有澜儿,邵非会通过其他方式进入军营,景曜也会通过其他手段陷害将军。
结局不一定不同。那些用心险恶、存心对付将军的人,这条路不通,会换另一条,没有罪名,就编造罪名,怎么能防得住?
要不把那个消息告诉她,邵非经历千刀万剐而死,已经为将军和方大哥偿命。
这样澜儿会不会少些痛苦?
不行。
温积秀养伤时翻过书籍,查到那黑雾很有可能是魔气。可一旦沾染魔气成了魔,不管是人、鬼还是其他什么生灵都是不能轮回转世的。
没有来世,那澜儿心结解除,没有怨气撑着,若魂魄就这么消散了。天上地下,以后的生生世世都不再有澜儿,那他怎么办?
一想到那个场景,他只想把世界一齐毁灭。
没有了澜儿,要这天地有何用?
冷静,温积秀心脏处绞痛起来,眼前也发黑。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能看清周围景象,他把放在山洞口的东西拿出来,给自己额头上了药,用食物和水给自己补充体力。
不管以后会怎样,既然澜儿在这,那他就把这好好收拾一下,装饰成家的样子,让澜儿开心一点。
他再次进入山洞,把里面的尸体处理掉。
他没有提起将军和方大哥,试图去唤回以前的澜儿。他也没有唤她澜儿,让现在的她不开心。
他只是当一个普通的陌生的奇怪的人,打扫山洞而已。
澜儿起初还会揍他,后来看他行为不改,又不怎么说话,就任由他去了。
就这样,除了去城内买东西,和固定时日回到木屋,给大哥派来的人报平安之外,他都留在山洞内。
一月后,洞内焕然一新,不再漆黑可怕。
澜儿由一开始的无视,到好奇靠近,抚摸四周黄色的帷幔,红色的桌椅,绿色的花瓶。
颜色搭配着实有点俗,可在这样一个不见太阳的山洞内,他只想把外面世界里,所有好看的颜色都给澜儿搬来。
让她也能欣赏斑斓多姿,体会灯火温暖。
澜儿也慢慢习惯他的存在,没有再把他扔出去,有时还会与他说几句话:“你在做什么?”
“在修剪花枝”温积秀把从外面采来的花修剪后插入瓶中,摆成好看的形状。
“有必要吗?早晚都会谢的。”
“自然是有的,有人欣赏过它的美,记得它,感叹它,这件事就有价值。”温积秀择了一朵金黄金黄像太阳的小花递给她。
“自欺欺人”澜儿伸手将花打落到地上,转身离去。
温积秀过去将花捡起。
怎么会是自欺欺人呢?澜儿能看到它,为它与自己说话,就是最大的意义。
他就这样陪着她,直到第二年凤凰花再次盛开的时候,原来的澜儿终于出现了。
他正在桌前诵读诗经里的一篇:“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澜儿坐在桌子另一侧听着。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澜儿的神情缓缓发生变化,她露出淡淡的笑意,抬头看他,声音温温柔柔:“温弟”
温积秀仿佛定住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和眼睛。
他痴痴看了澜儿好一会儿,才冲过去抱她:“澜儿”
不料仅片刻,澜儿又变回冷漠的另一个她,将他踹倒。
温积秀摔了也不恼,用手撑自己坐起,然后在地上傻笑着。
他就知道,原来的澜儿一定会回来的!
澜儿终于出现了!
日复一日的浇灌,希望的种子终于发芽了,虽然还没有开花结果,但他相信一定会有那么一天的。
之后澜儿变回去的时间越来越长。
他同澜儿下棋,作画,投壶。
最多时候他会给澜儿讲故事,澜儿最喜欢听故事了。
尤其是稀奇古怪,情节曲折的故事。
他就搜罗来好多话本子,慢慢讲给她听。
真想为她讲一辈子,这样的日子是他梦寐以求,幸福到恐慌的生活。
可他不能为自己的私心,让澜儿永远困在这个山洞。
温积秀思来想去,将自己的爱意和澜儿的痛苦反复衡量。
他决定,十年。
就让他陪澜儿十年。
等澜儿对他的故事听够了,听烦了。
等他年纪已长,容貌损减,不是她记忆中的温弟了。
他就告诉她邵非的事,让老天来决定他的以后。
可到底还是没能够十年,便来了两个不速之客。
一切要结束了。
白思若从温积秀的记忆里出来,见他因为灵力,气息和眼神又重新聚集一些。
他撑着向红衣女子说出未尽的话:“澜儿,我有私心。我爱你,想留在你身边,所以瞒着你。
对不起。”
红衣女子摇着头,眼泪犹如雨珠不断滴在书生的脸上:“温弟,你没有对不起我!你不要离开我!我只有你了!”
书生颤巍着伸手,轻轻为红衣女子拭去眼泪:
“澜儿别哭,也别自责。
将军和方大哥的死与你无关。
你左右不了那些要害将军的恶毒小人。
你这样,将军和方大哥会心疼的。
将军最后的决定,是作为父亲,去救因他被俘的女儿,也是作为将军,去解沧曲城之围。
倘若他一心要保护的女儿被仇怨困在此,将军会何等痛心?
邵非已死,其他凶手自有后报。
澜儿放过自己吧。
至于我…”
书生又剧烈咳嗽起来,唇角溢出鲜血:“这几年…咳咳…的时光已是我偷来的,我现在...只希望澜儿…”
没说完,书生的手便垂了下去,头倒在红衣女子怀中。
书生上方浮现出他最为珍贵的回忆,那是他和澜儿初见的场景。
暖和的暮春时节,一切都安在,他随将军回赫都,那个明媚的少女朝他走来,问:
“这位俊秀的小公子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