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腐朽光》粥茉

17、第 17 章

　　徐阳成从小就被母亲严苛要求，他很懂事也很清楚母亲煞费苦心都是为了自己。

　　小时候的他便开始靠着自己学习，十岁那年的暑假他把自己关在了小黑屋里做未知数的题。

　　所谓小黑屋其实是衣柜后的一间暗房，徐阳成时常把自己关在里面做题，而那里唯一的光源是桌上的台灯。

　　没有任何人的指导，每一个步骤和推论都是依靠着他的反复计算。

　　徐昭娣忙于工作，徐阳成每次吃完饭就埋头于小黑屋里，反反复复也不知过了多少天，那道关于鸡兔同笼的题目——“三十五头，九十四足”是日日夜夜做了最久的一道题。

　　得到答案那天，徐阳成很兴奋地拿着草稿纸跑到徐昭娣的房间。

　　整洁的房间看起来已经空荡有些日子了，徐阳成原本想把草稿纸放在一个不那么显眼的位置。

　　打开床头柜的一刻，他看见了一张病例单，眼神停留在了“渐冻症”几个字上。

　　徐阳成不知道那是什么病，只是默默关了抽屉，把草稿纸放在了床头柜上……那时候的他太听话了，如果妈妈不说那就不可以知道，也许只是个没听过的小病罢了。

　　再后来，徐阳成是在一次新闻中听见了这个病。

　　电视里专家讲解着渐冻症，那些专业的术语徐阳成都没听懂，只听懂了最后的一句“医疗专家将持续研究这种疾病……”

　　“目前仍是无法治愈的疾病之一。”

　　徐阳成年龄小，成绩好是老师不会插言教导的好学生，所以那个时候他唯一能想到办法竟是多气气徐昭娣，让她多陪陪自己……

　　如果不努力，那徐昭娣肯定会生气的，会多管管他的，也许会花更多的时间陪在他身边。

　　他也确实这样做了，幼稚地考了个倒数，那一段日子徐昭娣也确实放下了工作，在家辅导着他的作业。

　　后来初中的时候，他为了气徐昭娣，试图和女生走得近些，可是徐昭娣一点儿也不生气。

　　倒是不断温声和徐阳成说起一句话:“找个姑娘也挺好，但要对人家小姑娘好点儿……也不要误了人家学习。”

　　但徐阳成身边的女生变得很快，那是徐昭娣第一次对他动手。

　　耳光重重落在了徐阳成脸上:“徐阳成！我教你的你一点儿也没记住！”

　　但徐阳成内心很开心，如果徐昭娣生气了是不是就会像从前一样放下工作。

　　可是并没有，相反徐昭娣更专心地投入了工作。

　　于她而言，早早便意识到了自己病情的恶化速度，唯一能做的是在仅有的时间里将能留给徐阳成的东西最大化。

　　后来徐阳成又大张旗鼓地将一个女生和自己的消息传到了徐昭娣的耳中，可这次徐昭娣甚至都没回家，只是在电话里温声告诉徐阳成:“总会有个女生让你不想利用，让你想要好好去爱她。”

　　“阳成，你该长大了。”

　　那一次徐阳成没再和女生直接保持距离，而是不温不火地相处到了徐昭娣因为呼吸肌麻痹去世的时候。

　　她已经坚持很久了，足足六年。

　　六年里究竟有多少次肌束颤动、呼吸困难又或是抑郁焦虑，这些徐昭娣从来没向徐阳成提起过。

　　说得残忍些，如果徐阳成那天没进那间卧室，没有打开那个柜子。

　　那么他将是在病情恶化最为严重的那段时间里看见徐昭娣没有意识躺在病房的样子时才知道这件事。

　　徐阳成叙述这些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连语调也轻缓而平和。

　　在他的口中这一切仿佛只是一段格外平淡的经历……

　　从发现渐冻症到想要母亲多陪伴再到最后那段坐在床边忍着泪水的日子。

　　徐阳成兴许早就做好了一切的准备。

　　缇江续看着他，而他的目光呆滞看向公路对面不断闪烁的红灯倒计时:“都过去了，我也没有很纠结这些事，毕竟她从不希望我知道。”

　　缇江续猛然想起会议厅里那张纸上的内容，她当时只以为那是一句平平凡凡的英文。

　　所以这一切并不像他口中那般轻松，这些事他压根就没能放下，否则他也不会写下走出过去。

　　缇江续藏不住心思，红灯闪烁最后几秒倒计时的一刻，徐阳成迈开步子:“走吧。”

　　缇江续也开口说:“其实不用假装不在意的。”

　　徐阳成并没有准备开口。缇江续默默跟在徐阳成身后穿过了斑马线，搭上了出租车。

　　车窗闭得严实，车内又安静得可怕……

　　司机专心地控制着方向盘，偶然瞟到后视镜里坐在两端的“小情侣”——两人生得好，光看样子就可以看出是来自大户人家，相貌般配，同框就是“郎才女貌”的代名词。

　　车一路驶向七中，这么一去一来时间已经十一点过了。

　　两人走在熟悉的街道上，平时这条街总是欢腾热闹的，临街的店里也总是坐满了说笑的学生。

　　缇江续默默跟在徐阳成身后，走进了第一次相遇的那家面馆。

　　也许找了什么秘方，小半年的时间这家面馆的味道有了质的飞跃。

　　店面的老板长得和善，说话也总带着逗乐:“哟，暑假还来照顾我生意啊，今天吃点什么啊？”

　　徐阳成随意选了个位置坐下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墙上的菜单。

　　缇江续扫了一眼菜单:“两份红油牛肉面加蛋，谢谢啊！”

　　缇江续坐在了徐阳成的对桌，与他对视上……两个人这么安静了一路，缇江续甚至开始怀疑他究竟有没有听见自己安慰的话。

　　听见了不回声也太没礼貌了。

　　没听见的话，再说一遍？

　　徐阳成的手机不知何时变成了横屏拿着，看这姿势也清楚是在打游戏。

　　面馆并没有因为多了两位顾客而热闹，直到老板端来两份面:“谢谢你们来照顾生意，我送你们两瓶饮料吧。”

　　说着老板转身从冰柜里拿了两瓶果汁放在桌上。

　　“谢谢。”徐阳成还操作着手机，瞟了一眼后随意地道了声谢。

　　少年半靠着墙，身子侧着显得有些吊儿郎当。

　　缇江续在快要吃完的时候，徐阳成才放下了手机从筷子桶里抽了双筷子，大口大口吃着。

　　缇江续五六口才吃完的蛋，徐阳成两口就吃了下去。

　　一碗面很快就见了底。

　　徐阳成彻底想不明白为什么要带缇江续去了。

　　明明是想推开，可小姑娘一直不紧不慢跟在身后。

　　从进入墓园再到路边讲起母亲然后又安静地坐在这儿，慢悠悠吃着面。

　　她怕说错话，所以徐阳成不回答她便一句话也不说。

　　徐阳成拿起手机扫了一旁的码，连带着饮料钱一并付了。

　　走出面馆的一刻，徐阳成开了口:“缇江续，你有事儿吗？”

　　缇江续茫然地看向他:“嗯？”

　　“你化这么个妆就为了见我妈？”徐阳成大概脑子短路了，只想赶走这个跟屁虫。

　　可是，是他先开的口。

　　“当然不是！”缇江续认识徐阳成这么段时间怎么可能看不出他的小心思，“我是来烦你的。”

　　徐阳成后知后觉到自己的话有多不礼貌，换平时这小姑娘肯定要怒呵呵斥几句，可现在真像温顺的猫。

　　一路走着，徐阳成没有在小区大门停下而是继续往前走着。

　　缇江续也不停，继续跟着他走。

　　“还要跟着嘛？你个小姑娘小心被我拐卖啊。”徐阳成顿下脚步转过身。

　　缇江续本身只跟在徐阳成两步的位置，这一顿缇江续没反应过来撞在了徐阳成身上。

　　脸贴上了单薄的黑体恤，手中的饮料掉在了地上，顺着街道的坡度滚出了一段距离。

　　另一只手下意识抓住了徐阳成的背心。

　　缇江续抬起头，徐阳成也低头看着她。

　　“你干嘛啊？”缇江续后退了一步，“说话就说话，停下来干嘛？”

　　正午的阳光格外刺眼，缇江续抬头看徐阳成时因为阳光又低下了头，揉了下眼睛。

　　徐阳成轻弯了一下腰:“所以要跟到哪儿呢？”

　　那般调戏逗趣的意味又一次在话语中弥散开，每每如此逗趣时总难看出他的情绪。

　　“抑郁容易想不开，我这是关爱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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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抽烟伤肺，走得早，我这叫关爱同学。”

　　同样的语气，还是那般随意。

　　所以从第一次见面时，徐阳成见到的便是一个敞开心扉做自己的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长得清纯稚嫩，眼睛清澈明亮，以至于很多次徐阳成透过这双眼睛看到自己身影时，也总是干净的。

　　“你傻吧？你阳哥还不至于想不开……”徐阳成的食指轻推了一下缇江续的额头，往前走捡起了那瓶饮料。

　　缇江续倒是不恼，这个样子至少证明徐阳成现在心情好多了。

　　虽然平时怼来怼去，但徐阳成至少应该和他名字一样成为一个阳光的人。

　　成为一个阳光的人……
　　困难不能阻挡光，光会刺破所有黑暗。

　　缇江续快步跟上，这次从默默跟在身后变成了并肩。

　　缇江续不知道目的地是哪，只是在一旁漫无目的地哼着歌。

　　“小百灵，别唱了。”徐阳成抬起手敲了下缇江续的脑袋，“再唱就把你丢路边收硬币。”

　　缇江续来了劲儿，起初还是哼调子，现在直接唱起了歌词。

　　是一首早年的情歌，那种来自原唱的暗恋在缇江续口中仿佛一场有关年少炙热的爱。

　　这首歌徐阳成也听过，轻轻附和了两句。

　　缇江续蹦跶着边唱边走到了前面，结束记忆中最后一句歌词时，她转身看向了徐阳成。

　　两人的距离已经拉开了数十步，缇江续看着徐阳成一步一步靠近:“徐阳成！”

　　“live in the present 活在当下！别再去想那些已经过去的事情了。”

　　缇江续站在原地看着徐阳成滞留:“高中都要结束了，不要耿耿于怀。走出来，也一定会走出来的。”

　　少女坚定而又真挚，轻喘着气开心地扬起手:“活在当下就好，走出过去，活在当下。”

　　她抬眼看向被手掌拦截的光束又朝向徐阳成明朗地笑开颜。

　　徐阳成只想多走走散散心，没想过缇江续会陪着他安慰他，甚至做这些有些傻的事儿。

　　他一开始在内心暗嘲那句“其实不用假装不在意的”时，全当那是走流程的安慰罢了。

　　但事实并不是这样，他内心一股温流，看着不远处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