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喜人间好时节》山河永寂

1、横城发财树

　　BICES 2019现场，A区2号展台。
　　?Sehr geehrter Herr Hoffman, ich freue mich sehr, Sie kennenzulernen.“（尊敬的霍夫曼先生，很高兴认识您。）
　　?Sehen Sie sich diesen Bagger an. Es ist unser Flaggschiff des Jahres.“（请看这台挖掘机，它是我们今年的旗舰款机型。）

　　“小李，这组中东国家的代表你来接待一下。”
　　“Good morning, Ms. Spacey. How do you think about ordering from our company?”
　　持续三天的北城工程机械展会今天是最后一天了，容清忙的脚不沾地。
　　派出去打探友商“军情”的王骁回来了，一脸喜色：“容工容工，咱们的订单量目前应该和他们不分伯仲。”
　　容清：“还行，下午半场基本是最后冲刺了，大家再努努力，争取超越他们。”
　　说完，又去接待另一组东南亚客户。
　　“哇，容工真的好厉害啊！英语厉害也就算了，德语也这么6！不愧是我女神啊！”法语翻译小孙忍不住星星眼。
　　王骁:“那是，我就没见过容工搞不定的事！”
　　然后对小孙道:“你这几天也忙坏了吧？陪同接待了多少法国客户啊？”
　　小孙emo了，说:“害，别提了，学法语的时候是冲着巴黎和香榭丽舍大道去的，实际运用的时候，来的都是非洲大兄弟......”
　　小王看着她的苦瓜脸，一下笑出了声。
　　下午1点半，展会即将进入尾声。
　　容清叮嘱完副领队各项收摊、归队事项，就往海城赶。

　　“前方700米，即将进入横城互通，请尽快走最右侧车道——”
　　“喂？”容清右手在方向盘上上拨一下，接通来电，电话那头好友谈圆的声音十分欢快：“老容啊，你到哪啦？”
　　容清不禁扶额，虽然老容这个来自好友谈圆的专属称呼已经听了快8年，但每次还是觉得奇奇怪怪。
　　“马上下高速了。”看了一眼X德导航，“还要20分钟。”
　　想了想又补充道：“BICES上午刚结束我就马上返程了，怎么样，这次没有失约吧？”
　　谈圆嘿嘿笑了两声：“是是是，感谢容大教授百忙之中抽空陪我来横城玩耍~那你专心开车，我一会在景区南门等你哈！”
　　“好。”挂断电话，容清跟着导航继续开。
　　老容这个称呼，是大学初识的时候，谈圆振振有词：“咱们可是要做一辈子好朋友的，反正最后也得从小容改叫老容，何不一开始就叫老容，还显得亲近。”
　　容清说不过她这套逻辑，便也随她去了。
　　“喂，小王？嗯，是我。展会结束了吧？咱们最终订单总额到多少了？”容清又接了一个电话。
　　电话那头小王兴高采烈地欢呼:“容工容工，咱们这次的订单总额预计超过2亿元！”
　　容清嘴角微微上翘，对小王说:“行，那你们听从梁工的安排，按照标准流程收拾好咱们的摊位，然后下午尽快回南城吧。给你们放两天假！”
　　“好好，谢谢容工！”
　　挂断电话，容清继续右转下了高速。
　　横城向来是旅游热门地点，又临近元旦，因而虽是午后，路上依旧车水马龙。
　　行驶到迎宾大道路口，等红绿灯时，余光看到寒风中一位卖水果的老大爷正骑着三轮慢吞吞地前行，而他左侧一辆洒水车正以秋风扫落叶的姿态“噗噗”滋水。
　　没多想，容清打了右转灯，缓缓挡在了老大爷侧面。洒水车的水都喷在了容清车上。
　　转过路口，通过左后视镜，看到老大爷滴水未沾，容清正要舒一口气，X德导航却大声播报：“您已偏航！正在为您重新规划路线——新路线多走1.9公里，慢5分钟……”
　　容清：……
　　“对不起我来晚了……路上出了点事……”好不容易停好车，容清在检票口跟谈圆描述了一番刚才的经历。
　　“哈哈哈哈哈哈哈，笑死我了，老容你这日行一善的好猫病啥时候能改改啊哈哈哈——”
　　谈圆叉腰狂笑，笑得方圆十里所有人下半生得靠助听器生活。
　　容清扶额：“行了，我们进去吧。”
　　时值冬月，天气清寒，然而游人如织，络绎不绝。
　　汴河蜿蜒，牌坊林立。进入“汴梁城”，长桥卧波，复道行空，高低冥迷，不知西东。
　　从虹桥出发，途径大宋坊到达御街，樊楼张灯结彩，开封府气势恢宏。
　　亭台楼阁、轩廊水榭，处处再现了千年前北宋东京汴河两岸的繁华景象。
　　“武大郎烧饼嘞——”
　　“孙二娘包子——”
　　进入水泊梁山，路两边的叫卖声像在比赛似的一浪高过一浪。
　　“正好有些饿了，咱们买几个包子吃吧！”谈圆摸摸肚皮，笑嘻嘻地说道。
　　“行，那边还有有铁板豆腐，我去买两份。”容清和谈圆分头行动，很快买好了小吃，坐在大宋公平秤旁边的小桌上开动。
　　天气越冷，食物就越美味。
　　铁板豆腐很烫，谈圆吃的斯哈斯哈。容清被她的吃相感染，也不禁多吃了两口。
　　夕阳西下，北风其凉，到了出园的时候。
　　两人顺着人流往外走。看到梦幻谷方向排起了长队，拐了几个弯都到秦王宫门口了。
　　“到底是跨年夜，这人也太多了！”放眼望去，队伍中大多是青春洋溢的大学生和甜蜜蜜的小情侣。
　　谈圆仰天长叹：“我们两只单身狗还是不要去自取其辱了吧！”
　　容清默默点头。
　　“那走，去吃晚饭吧！”
　　“嗯——嗯？下午不是刚吃过那么多？”
　　“害，小吃又不占肚子！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嘛！”谈圆边笑边推着容清，两人往景区西边美食街去了。
　　吃过晚餐，两人去停车场，把车开回酒店。
　　“这按摩浴缸看着不错，我先去洗漱啦。”
　　逛吃逛吃一天，饶是谈圆也觉得累了，就想好好放松一下。
　　容清说：“好，你去吧。我看会资料。”
　　谈圆说：“今年北城展会上咱们南城重工的挖掘机销量应该很不错吧？”
　　容清点头。
　　“那今晚是跨年夜，你就把工作放一放吧。不然明年也是劳碌命啊~”
　　容清沉吟片刻，轻抚腹部，感觉确实吃得有些撑，便答道：“行，那我下去散会步。”
　　谈圆满意了：“去吧，去吧，等你回来，今晚咱们闺蜜秉烛夜谈，奋战到天亮哈！”
　　出了酒店大门，寒风凛冽，把人一下子吹得十分清醒。
　　容清沿着河堤步道漫游，行过一座小桥，四围愈发幽静。当喧闹声从远处传来，仿佛高楼上缥缈的歌声似的。
　　堤畔垂柳只剩枯枝，但桥下镇水石兽西侧，一棵金碧辉煌的发财树俏生生地立着。
　　再往西望去，夜幕低垂，大叶黄杨灌木丛中橙色景观灯一霎全亮了，朦胧的灯光与绚丽的河灯交相辉映。
　　烟火璀璨，灯光辉煌，让人仿若身处人间仙境。
　　“咔擦。”容清忍不住掏出手机拍了一张夜景。正待寻一处坐下，突然灌木丛中跳出来一团黑影。容清吓了一跳。
　　“喵呜——”小猫的叫声又软又甜，乌黑油亮的毛尾巴还弯着勾着，在容清腿上绕来绕去。
　　“原来是一只小煤球呀！”容清欣喜地蹲下身子，看着翘尾巴的小猫，忍不住想伸手去摸。
　　总是跟冰冷的钢铁巨兽打交道的容清，最喜欢的，就是猫了。
　　特别是自己养了一只胖猫富贵后，更是见不得有小猫受苦。
　　因为刚从北城参加展会回来，又在景区逛了一天，容清翻遍全身口袋，找不出半粒猫粮。
　　小煤球端正地坐着，目光亮晶晶的，容清不免有些惭愧起来。
　　“等我一下，小煤球！我马上回来！”说完，飞快地伸手摸了一把小猫的耳朵尖尖，转身飞奔而去。
　　小跑进停车场，“幸好幸好，富贵的零食到了我一直忘记拿回家。”容清在后备箱里找到了一箱猫罐头。
　　赶紧拿了两个，再回到桥上时，却看到小猫已经围着一个穿着长款黑色羽绒服、手里拿着一次性纸碗的年轻的男孩子喵喵叫了。
　　那个男孩子身量颇高，背对着石兽站着，然后在发财树下蹲了下去，应该是在投喂小猫咪。
　　容清止住了脚步，不知该去还是该折返。沉吟一会，缓缓走下桥。
　　小黑猫埋头苦吃，喉咙里不时发出“呜呜“的声响，仿佛吃得心满意足，也任由男生的手指一下一下地抚摸着小脑袋。
　　“咩啊？……仲等消息……”走近时才听到男生在对电话那头嘀咕道，“冇事，一个生日嘅啫……”
　　原来在打电话。容清想了想，停住了脚步。正欲若无其事般把两个罐头塞进口袋，却发现大衣的兜里只能塞得进1个，还鼓鼓的，另一个罐头只能拿在手里。
　　正在尴尬时，男生侧过脸来，漫不经心地往桥侧瞥了一眼。看到有人，轻咳一声，马上站了起来。
　　饶是容·卷王·清近视度数不低，也能看出，这个年轻的男生外貌十分优越。
　　身形修长，白皙的面庞棱角分明，一双鲜润的桃花眼似是因为惊讶而微微鼓起，高挺的鼻梁下，红润的嘴唇微微上弯，配合精心打理的发型，不显得油腻，反而有一种清爽的少年气，可以说是个大帅哥了。
　　为避免搭讪之嫌，容清决定假装路过，于是目不斜视地准备往前走。
　　“我呢边有啲事，先唔讲喇，恩恩，拜拜！”男生很快挂了电话，大步往东走来，“请等一下！”
　　容清转过身来，环顾四下，有些惊讶，是在叫我吗？
　　男生点头，走到面前：“小姐姐你好呀！”
　　顿了一下，“请问你也是来喂猫的吗？”
　　容清先是被这个称呼惊了一下，总是被叫老容、容工、容博士，“小姐姐”这个称呼还真是第一次听到。
　　她点点头：“你好。是的。”视线一转，看到小黑猫停下了干饭，好奇地往这边张望，然后意有所指地说道：“不过，看起来可能不需要了。”
　　男生挠了挠头：“啊，你说奥利奥啊？没关系，他能吃很多的。”
　　边说着边掏出一根猫条，递给容清道：“我自从来这边散步被他’碰瓷’，就天天投喂，他呀，就是一只猪咪。小姐姐你要不要试试？”
　　大约是因为猫奴之间总是友善的，当有共同“被碰瓷”经历的人问你要不要投喂并撸一撸小猫咪时，作为一个合格的铲屎官，容清相当难以拒绝，并不由地露出一点笑容来：“他叫奥利奥啊？很形象。是你给他取的吗？”
　　男生嘿嘿一笑：“是吧是吧——”
　　不用容清召唤，小挖煤就“咪呜”着走过来了，扬起脑袋要吃猫条。
　　容清蹲下身子，一点一点耐心地给小猫咪挤猫条，小挖煤“吧唧吧唧”地狂炫，喉咙里发出愉悦的颤鸣。
　　男生忍不住伸手弹了一下小猫的耳朵尖，小声嘀咕：“哼哼我就知道你个小猪咪也更喜欢小姐姐……”
　　“嗯？你说什么？”容清看着小猫眉眼含笑，微微侧脸问道。
　　“没什么——”男生抓了一下刘海，转而说道，“对了，小姐姐，我叫谢柏川，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容清抬头看了他一眼：“我是容清。”
　　谢柏川直视容清，站起身来伸手道：“很高兴认识你，容清。”
　　容清回望，也站起来伸出右手：“很高兴认识你，谢柏川。”
　　喂完猫条，容清带来的罐头也没有浪费，她开了一个，然后坐在发财树下石凳上，看着奥利奥舔食。
　　谢柏川也坐下，两人静静地看着。
　　河水缓缓流淌，远处有烟火腾空而起，在微光的夜空绚烂绽放。欢笑声隐隐约约，让桥边树下这方小天地更显寂寥。
　　谢柏川突然说：“其实……今天是我生日……”
　　容清有些惊讶：“那你怎么一个人?”
　　谢柏川低声说：“我来横城……试镜，还在等消息……刚刚就是在和家里打电话。”
　　没等容清说话，他又道：“其实我看到你手里的猫罐头了，爱猫之人，不会是坏人。多一个投喂的人，流浪猫们就多一分活下来的希望，所以刚刚才会叫住你。”
　　容清扶额，顿了顿，又掏出一个猫罐头：“也是……对，看你打扮，应该是个明星。”
　　谢柏川瞥了她一眼，有些自嘲地说道：“算是明星吗？出道半年了，屡战屡败，到今天十八线都算不上，一事无成啊。这次来试镜，多半也是走个过场。”
　　看谢柏川消沉的样子，有点像一朵自闭的蘑菇。
　　容清有点想安慰他。但是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也没什么安慰人的经验。
　　思索了半晌，蹦出一句：“你肚饿唔肚饿呀？我买碗面给你食啊。”
　　谢柏川倏地抬头：“你怎么知道我是羊城人？”
　　容清：“……刚刚隐约有听到你打电话……“
　　“这样啊。”谢柏川顿了顿，又道，“不过，你这羊城语说得……还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容清：“我就会这一句，因为有一个爱看TVB的朋友……反正，你就说吃不吃吧!”
　　谢柏川似乎一下满血复活，站起来道：“好，走吧走吧，再晚点可能要关门了——”
　　容清暗暗感叹小男生就是活力十足，也站起来，然后道：“你走反了，往这边。”
　　八点多了，好不容易找到一家还在营业的小餐馆，点了一碗面，谢柏川说：“容清，你不吃吗？”
　　容清道：“啊？我吃过了。”
　　谢柏川的神情一下子又低落起来，像一只湿漉漉的小狗。
　　容清顿了一下：“老板，请再来一碗，小份的。”
　　过了一会儿，谢柏川看着端上来的两碗清汤面，还有小瓷碟里放了一个煎荷包蛋，一块大排。挑眉道：“这是有什么寓意吗？”
　　容清补充说：“不知羊城那边的风俗，但在我们这边，生日面要配荷包蛋。至于大排（大牌），是预祝你早日成为大明星。”
　　谢柏川不免有几分开心，拆了筷子递给容清：“好！先谢你吉言啦！那我们快开动吧！”
　　一次性餐具需要预先检查，仔细磨蹭擦去残留的尖锐的毛刺，容清给谢柏川递了过去。
　　谢柏川愣了一下，然后开心地说：“谢谢！”然后开始表演“饿犬扑食”。
　　谢柏川吃得很香，但吃相并不急。
　　咬一口煎的脆脆的荷包蛋，再吸溜一筷子面条，啃一口浓油赤酱的大排，再吸溜一口面条，那姿态，甚至很有感染力。
　　容清看着寡淡的面条，竟也被勾起了几分食欲。倒了点醋，开始小口吃起来。
　　“支X宝到账，40元——”容清买过单，两人披上外套，走出店门。
　　谢柏川犹豫了下，看着容清道：“谢谢你的生日面，我今天很开心！”
　　又在心底补充了一句：虽然热量爆炸，今晚得多跑一个小时。
　　容清在找路口，随口道：“没事。托奥利奥的福。”
　　谢柏川拉了她一把：“小心！”原来角落里歪着一辆共享单车。然后道，“我们加个V吧！”看着容清诧异地回头，补充了一句，“毕竟，咱们也算朋友了嘛！嗯，猫友！”
　　容清颔首：“……行。”
　　谢柏川掏出手机扫了容清的二维码，然后发送了申请。面对面，秒加。
　　“好了。今天很晚了，你也早点回去吧。”容清打算叫车。
　　“你忘了我们在哪里遇见的？”谢柏川双手插兜，“今晚跨年，车没那么容易叫的，走吧，我送你一程。”
　　容清：“……哦。”
　　昏黄的路灯下，一高一矮两道身影约拉越长。
　　天边，是两点微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