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场里的困兽》麦八月

77、请再等一等

　　于是接下来的一个月，裘钟借着帮她找人的理由，带着她在空白剧场里游荡。
　　可是整整一个月，他们在空白剧场里遇到的人简直屈指可数。
　　只有在何处枝明显表现出来困惑的时候，裘钟才在下一个剧场的场景里，塞进去几个无关紧要的群演。
　　这一个月里，何处枝找人的进展微零，但裘钟和何处枝的感情进展却非一般的迅猛。
　　在每一个无人的剧场里，裘钟带着何处枝穿行于自己构建出来的奇幻世界，和她的每一次独处、每一次冒险、每一次的心意相通，都加快了二人感情的膨胀速度。
　　就连空白剧场的忠实影迷都说：“这剧看不下去了，满屏都是恋爱的酸臭味……恶心！”

　　裘钟可不管这些。
　　他沉迷于每一分每一秒和何处枝在一起度过的日子。
　　他留恋于何处枝细腻柔滑的手指在他的掌心颤抖。
　　他沉醉于何处枝周身的香味将他吞没、包裹。
　　他痴迷于何处枝的手在他唇边若即若离的时刻。
　　他追赶，她躲开，他进一步，她退半步……

　　唯一令他挂心的是，她望着他的眼睛里满是柔情蜜意，总有哀伤。

　　“我们回去吧。”有一天她突然说。
　　“回哪儿？”
　　“现实世界。”
　　“这里不好吗？”
　　“这里太好了，好得太虚假。”
　　“你哪里不满意，说出来，我一定改。”裘钟着急。
　　何处枝笑着捂住他的嘴:“你很好，是这里不好。”
　　“你不用改，一点也不要改，我喜欢的就是现在这样的你。”何处枝生怕他误会了，“我不喜欢这里的场景。”
　　“你看，我们站在火山口，岩浆翻涌，热浪奔袭，可我知道这是假的，它不会把我怎么样，我不怕它。可是我应该怕它，我应该怕它吞了我，也熔了你，我应该怕的，只有‘害怕’才能让我们的感情更紧密。”
　　“可我……是怕的……”
　　裘钟偷偷往那火焰般的洞口看了一眼，他是怕的，可那明明是他自己构思出来的场景，他却是怕的。
　　“嗯？”何处枝歪头表示不解，“怕什么，这是假的啊！”
　　“对啊，这是假的没错……可是我，说不怕是假的……”

　　“秦叔！”
　　从空白剧场短暂出来以后，裘钟火急火燎地将何处枝送到了医院，不同以往他们还要依依惜别一会儿的状态，这次，裘钟带上病房门就拨通了秦医生的电话。

　　与此同时的病房内，何处枝站在妈妈和申有时的病床之间，她看着两个沉睡的人，表情毫无波澜。
　　何处枝舌尖抚过那颗被撞击过的大牙，牙齿坚固毫无松动。
　　于是她回头看着病房门的位置，听着裘钟的脚步声和通话声越来越远，她终于收回视线，定定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像发咒一般喃喃道。
　　“妈，有时，再等一等……”

　　口袋里的手机接连震动起来，不知道还能有谁会给她打电话。
　　何处枝掏出手机，屏幕漆黑一片，却不见她预想中的通话界面。
　　她划开屏保，看见了那震动的来源——各类社交平台的新消息提醒。
　　而消息的发送人，是申有时。
　　何处枝悬在屏幕上方的手指因麻木而颤抖着，她盯着屏幕久久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只是仿佛看到鬼神一般，将视线小心翼翼地挪动到右手边躺着的申有时身上，而他的手机，则静静地放在床头柜上，无人触碰。
　　他未曾动过。何处枝无比确认。
　　那这手机里传来的消息……何处枝不敢细想。

　　何处枝抬起颤抖的手，终于点开了社交软件的新消息提醒。
　　“大家好，这是一段揭露星野大剧院肮脏内幕交易的视频……”
　　不用细看，何处枝都已经明白，里面的种种画面都是申有时在他的眼镜录像里截取出来的重要讯息，再加上他自己的推测与判断，组合成了一段长达三小时的视频……
　　何处枝听着旁白的声音，虽已经过处理，但熟悉的人一听就知道，那是申有时的声音，带着他独有的说话尾音，明显的不得了。
　　何处枝快速按着返回键，眼神颤抖着回到手机主界面。
　　她不愿意以这样的形式听到他的声音，空白剧场的故事，申有时眼中空白剧场的故事，应该由他醒来之后亲口讲给她听。

　　不死心般，她又点开了另外几个社交软件，无一例外地，同样的视频填满了申有时的每一个社交软件账号。
　　它像是在宣示主权一样，将他的账号占据、吞噬、异化成何处枝不敢再看再听的模样。

　　晚风乍起，泥沙卷尘。
　　未关严的纱窗缝隙里，沙沙的声响挤了进来。
　　何处枝正好找到理由扔下手机，快步走到窗边，死死扣住纱窗闭眼急喘。
　　她不愿再想申有时是以怎样的心情剪辑的这一切，也不愿细想，他是为何要选择今晚的时间，来定时发送这一视频的。

　　又是一声振响，何处枝扔在申有时手边的手机屏幕再次亮了起来。
　　这次，是一条短消息。
　　只一秒，何处枝便从窗边走到床边，视线没有做过多的停留，她装作从容的样子，走向门口，将虚掩的房门关死，又找出耳机，这才将手机打开。
　　那是一条来自申有时的六十秒长语音。

　　“处枝，收到这条语音的时候，我大概已经躺了一个月了……棺材也好、病床也罢，感谢现代科技……”
　　何处枝甚至能想象出他说这话时双手合十装作虔诚的样子。
　　“让我的智能手表先我一步知道我是死是活……我做的视频不知道你耐心看了没有，原谅我只署了我自己的名字，因为我也不知道现在的你处于什么境地……”
　　“好吧……说实话，我是出于自己的私心才只署我自己的名字的，因为……你知道的原因，爸妈不在了，这个世界上，没什么人会记得我的名字……但我想被别人记住，我存在过，认真活过，最终也留下了点什么……”
　　我会记得你的名字啊！何处枝的泪水冲垮了声带，铺天盖地的无力感裹挟着过去的记忆将她淹没。
　　她难以呼吸。
　　“再等一等……快了……”

　　“秦叔！你到底在我的脑子里留下了什么！”
　　漆黑的夜里，裘钟站在路边对着手机咆哮，谁也分不清，到底是他的声音大，还是风的声音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