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场里的困兽》麦八月

39、他松动的心

　　何处枝扶额，她长久地吐气，深深的吸气，她终于明白了鸡同鸭讲的无奈。
　　怎么他刚才不直接把我掐死呢？她甚至这么想，对着二维生物讲着四维的世界也太难了吧！
　　“我们换个方式说，”何处枝重新压平自己的语气，心平气和地解释，“我们遇见过几次？”
　　“很多次。”
　　“我死了几次？”
　　“嗯……很多次。”
　　“同一个人，在你面前死掉很多次，你觉得这是正常的吗？”
　　何处枝忐忑不安，她还真的担心这种情况在空白剧场的世界是正常的。
　　“确实不正常。”裘钟思考了很久，终于下定决心给出肯定的回答。
　　“那不就得了！”
　　何处枝激动地拍手站起来，这一次，他们的位置反转，她终于成了那个有理有据的人。
　　“不正常说明什么？说明这个世界是有问题的，是假的，是为了……是为了别的什么企图而产生的，你根本就不应该被困在这里！”

　　“谁说他是被困在这里？”旁观了很久的林梦雨突然起身反驳。
　　何处枝一脸茫然，这盟友怎么还跟她唱反调呢？是有什么别的话术吗？
　　于是她静待着，等待着盟友给出最后一击。
　　“也许裘钟就喜欢生活在这里呢？这个世界，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差，挺适合两个人生活的。”
　　“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说，我不走了。”林梦雨上前挽住裘钟的胳膊，“我要和裘钟生活在这里。”

　　听到这话后，一直反应淡淡的裘钟终于有了一点变化，他一个转身丝滑地将胳膊收回，避嫌似的说。
　　“我其实也没有决定要不要去你们说的那个现实世界……”
　　何处枝欣喜非常，看来林梦雨这个盟友还是非常给力的，一下子就戳到了裘钟的关注点。
　　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裘钟身上，没有看到一旁的林梦雨黑下来的脸。

　　何处枝乘胜追击：“你知道我每次死后会发生什么事吗？”
　　裘钟转过身来重新面对何处枝，他想说，她每次死后一定会发生的事只有一件，那就是他抱着她渐渐变轻后逐渐消失的尸体，独自承受着难以忍受撕心裂肺的痛苦。
　　可是他没有说。
　　他想确认对方的视角里，有没有他。

　　“每一次，当我在这里死去之后，我会在现实世界里醒过来。”
　　“所以你刚刚把我推下火车，是为了让我在现实世界里醒过来。”
　　“是的，之前的每一次，都是我一个人醒过来，而你，则一直被困在这里。所以，这一次我也跟着你们一起跳了，我希望我们一起醒过来。现在你明白了吧？”
　　“裘钟，”何处枝歪着头去看裘钟深埋在臂弯里的面孔，“我们都在现实世界里等你，很久了。”
　　裘钟抬起头，他看着围着他的两张脸，脸上都是一样的诚恳与哀求。
　　他好像动摇了，可又不敢说服自己就这么“死去”。
　　“万一，我是说万一，现实世界并不如这里精彩，那我又有什么回去的必要呢？还有你们说的那个便利店，能比这里有趣吗？”
　　裘钟仿佛被别人耳提面命了一般，一下子抓住问题的精髓，如果以生命的体验作为人生最重要的事情的话，那么毫无疑问的，在空白剧场里面，他可以体验到人生的无数种可能。
　　而现实世界，对于现在的他来说，不过是寡淡的清汤挂面一碗。

　　何处枝顿时找不到反驳的理由，是啊！在他的逻辑里，空白剧场就是他人生最好的体验。
　　而她，不过是出于自己的私心，打着报恩的旗藩，行着利己的事情罢了。

　　何处枝给出的理由甚至都骗不过她自己。
　　可她偏要将裘钟骗出去。
　　她有非做不可的理由。

　　“裘钟……”
　　何处枝语气低落，声音低不可闻，仿佛只是想说给自己听。
　　裘钟看着她像一只折翼的小鸟一般掩饰自己伤口的样子，忍不住凑过头来。
　　他听见她说：“裘钟，你知道我们醒来之后，会去的地方是哪里吗？是有你躯壳的那个便利店，我们只能看看那个没有灵魂的你……你知道吗？你在空白剧场救了我无数次，可现实世界的你都不认识我，甚至也不想认识我……”
　　“你常去吗，那个地方。”
　　裘钟目光灼灼，他快等到他要的那个答案了。
　　“林梦雨每天都去看……”
　　“你呢？”
　　“我当然也常去啊！”
　　何处枝提高了声调，她瞥一眼身旁眼神如裂冰一般的林梦雨，豁出去地继续夸大其词。
　　“除了那里，我还能去哪儿看你呢……”

　　“你动手吧。”
　　“不可以！”
　　林梦雨一下子站起来，她拉住已经闭上眼睛准备“英勇就义”的裘钟，将他护在自己身后。
　　何处枝没看懂她此时的操作，明明裘钟已经答应了，林梦雨又多余说这些干什么呢？
　　“小梦，你？”何处枝表示不解。
　　“我们不走了，裘钟也不许走，谁也别想把他弄回现实世界里去，”林梦雨转头对裘钟说，“你别听信她的鬼话，这个世界上，只有我一个人在乎你，不管是在现实世界也好空白剧场也罢，都只有我一个人在乎你了。每天去便利店看你的人是我，看见你被困在空白剧场受苦，想方设法来救你的人也是我，没有人能比我更爱你……”
　　“这个人！”林梦雨愤恨地指向何处枝，“她不过是出现在你面前几次，说了几句违心的话，骗你配合她的演出。她现在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让空白剧场的剧情更好看而已，和你没有什么关系啊裘钟！你不要被她骗了……”
　　“我找了你那么久，终于找到了进空白剧场见你的方法，我面前的你终于不再是那一具空壳了，裘钟你知道我有多爱你吗！你在哪里我都爱你……我们一起留在这里好不好，留在你喜欢的空白剧场，现实世界烂透了！我们就一直在这里好吗，我永远陪着你……”

　　在林梦雨长篇大论的示爱中，何处枝没能插一句话。
　　她眼睛出神、耳朵耳鸣、脑袋发懵，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剧情大转折，她整个人被冻在原地，给不出任何反应。
　　裘钟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的身上挂着林梦雨这个人形手办，衣服上也沾染上了她的眼泪她的婉转呜咽。
　　他哪里应付得了这场面。

　　“那个……”裘钟哭丧着脸向何处枝求助，“你帮忙劝劝……”
　　何处枝后退几步连连摆手：“劝不了劝不了，我可不想引火上身……”